第一卷 宋國篇
第032章 喪禮(一)

在蒙羑、蒙薦兩位老者的見證下,蒙摯對已故的蒙伯重重磕了幾個頭,由於動作幅度多大,以至於當蒙仲與蒙虎後來扶起這位族叔(叔父)時,蒙仲看到蒙摯此刻身上新換的衣袍,竟亦滲出了鮮血,顯然是方才的動作撕裂了傷口所致。
蒙薦點點頭說道:「蒙擎托蒙摯帶了一封信給宗主,言滕虎襲擊我軍后,宋王大怒,發誓要攻下滕城,屠盡滕氏一族,現如今,你蒙擎叔、蒙獻叔他們,仍在滕國協助王師攻打滕虎,唯獨你蒙摯叔因為被滕虎擊成重傷,回鄉邑養傷。」
在旁,蒙薦亦點點頭,勸葛氏道:「蒙摯叩拜的,是他的救命恩人,葛氏你無需在意。」
葛氏走上前去,蹲下身看著女孩,看著後者通紅的雙目,以及臉上那已乾的淚痕。
於是她連忙站起身來勸阻道:「蒙摯,你何必……」
二人正說著,忽然院子又來了人,蒙仲轉頭一瞧,這才發現是蒙虎的祖父蒙羑帶著他的次子蒙摯,後者被一名年紀比蒙仲、蒙虎小几歲的少年扶著,正是蒙摯的兒子,蒙孚。
蒙羑朝著孫兒點了點頭,又跟蒙薦點點頭打了招呼,旋即拄著改造走到蒙仲面前,滿臉羞愧而感激地說道:「阿仲,老夫……」
葛氏嚇了一跳,順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這才看到在屋內的角落,有一名年紀比蒙仲少幾歲的女孩,正手抱雙膝,縮在角落怯生生地看著她。
「就是這家。」
蒙仲聞言嘆了口氣道:「也就是說,這場仗還在繼續……」
這是「賻金」,即俗禮中前來悼念的客人資助喪主辦理喪事的一種錢禮。
由於瞧見這家的人,葛氏便與m.hetubook•com.com蒙仲拜祭了那兩具屍體,然後將帶來的賻金放在屍體前的一隻瓦盆中——除了他們家的賻金外,瓦盆內此時已經放了好幾袋的賻金。
沒過多久,族內的長老懞薦便來探望,同時還讓四名族內的家奴扛了一副靈柩(即棺木)過來。
當晚,蒙仲本來打算跟蒙虎一同守著靈堂,而讓母親葛氏回屋歇息片刻,也讓蒙羑、蒙薦兩位長老也能回去歇息,沒想到蒙羑執意要留在這裏。
隨後,由於蒙摯傷勢太重,就先由其子蒙孚扶著回家歇養了,而蒙羑與蒙薦兩位長老,則在屋內鋪了一張草席坐了下來。
說話時,他轉頭看向東邊,因為在那個方向,斷斷續續傳來族內其他家女人的哭聲。
蒙薦欲言又止地點點頭,旋即借故將蒙仲喚到屋外,一臉黯然地對後者說道:「事情經過,老夫亦有所了解了,仲兒,老夫……」
蒙羑連連點頭,帶著次子蒙摯,與蒙虎、蒙孚兩個孫子一同走入靈堂。
期間,也不知為了避嫌還是實在忍不住心中的悲傷,母親葛氏一個人躲在屋內哭泣,直到蒙仲與蒙虎二人忙碌完,葛氏這才托著一件嶄新的衣服從屋內走出來,語氣仍著哽咽對蒙仲說道:「仲兒,為你兄換上這件衣袍吧,這是為娘新縫製的,本打算在你兄成婚時……」說到這裏,她看了一眼平躺在門板上的大兒子,終於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悲傷,抱著懷中的新衣,跪在地上泣不成聲,口中喃喃呼喊著「伯兒、伯兒,為娘苦命的孩兒」之類的話。
最後沒辦法,蒙仲遂與蒙羑、蒙虎祖孫二人www.hetubook•com•com守了一夜。
「祖父,小叔。」
畢竟他的次子蒙摯此番全靠著蒙伯豁出性命才逃過一劫,但蒙伯卻因此而死,倘若是換做其他族人,蒙羑還不至於如此難受愧疚,問題是蒙仲從小跟他的孫兒蒙虎為伴,關係極好,因此這一來二去的,蒙羑其實亦將蒙仲視為孫兒一般。
但蒙摯卻對此一聲不吭,在被蒙仲與蒙虎扶起來后,鄭重地對葛氏與蒙仲說道:「葛氏,阿仲,你們放心,我,還有我兄長,絕不會讓阿伯白白死去,只要我兄弟二人仍活著,日後定當殺死滕虎,以慰阿伯在天之靈!」
在那對族中夫婦離開后,葛氏便領著蒙仲走入院內,連喊了幾聲卻不見家主人出來,遂好奇地走向正屋,她這才看到,正屋即是靈堂所在。
葛氏勉強地笑了笑,見此,那男人趕緊拉著自己口無遮攔的妻子離開了。
葛氏心疼地將其摟在懷中,輕聲叮囑道:「雖然是很艱難,但我們還是要努力地活下去,不要讓已過世的人為我們牽挂,你說對么?」
待等來到一戶族人家的院前時,正好有兩位族內的叔嬸從院內走出來,女人嘆著氣對他男人說道:「本來就沒了父親,如今因兄長一死,母親亦跟著離世,只剩下她一人,真是個苦命的孩子……」
在這層關係下,蒙羑實在不知該如何面對蒙仲。
用長老懞羑的話說,此番蒙伯因為他兒子蒙摯而死,雖人死不能復生,但他最起碼得幫忙為蒙伯料理後事,主持這場葬禮,這是他唯一能做的。
見此,蒙仲、蒙虎二人趕忙上前安慰。
「嬿……蒙嬿……」
女孩點點頭,旋即淚和-圖-書如泉湧,而葛氏亦聯想到了自己過世的長子蒙伯,亦摟著這名叫做蒙嬿的族女低聲哭泣起來。
「唉。」
女人回頭看了一眼身背後的屋子,對葛氏說道:「這家的男人,早前就在與魏國打仗時死了,只留下家中女人蕭氏獨自撫養兄妹兩人,如今好不容易將兒子撫養成人,結果兒子卻在滕國戰死了,真是苦命啊……」
在安慰葛氏的時候,長老懞薦從袖內取出一個小布袋,雙手遞給葛氏。
蒙虎趕忙上前行禮。
正說著,她瞧見了迎面走來的葛氏,連忙與葛氏打招呼。
這確實是蒙仲發自肺腑的心聲,平心而論,他兄長蒙伯只不過是初次登上戰場的新丁,雖然也殺死了一些滕國的士卒,但是憑這些功勞就被提拔為統率一乘之兵的「車吏」,這其中顯然少不了蒙摯、蒙獻等人的暗助——蒙虎的父親蒙擎作為家司馬,在這方面不好徇私,免得其他族人抱怨,但蒙摯、蒙獻等人卻沒有這個顧慮。
女孩諾諾著低聲說道。
見蒙薦仍舊滿臉愧疚,蒙仲岔開話題問道:「我方才並未瞧見蒙摯叔、蒙獻叔他們,他們此次沒有返回么?」
當日,蒙仲在蒙虎的幫助下,將兄長蒙伯的屍體背回家中,背到了兄弟倆平日里居住的院子東側的屋內。
二人將蒙仲家的院門拆下了一扇,一起搬到東側的屋內,讓蒙伯的屍身躺在上面,準備將這間屋子布置成靈堂。
「多謝長老。」葛氏勉強擠出几絲笑容。
見蒙摯滿臉嚴肅,葛氏與蒙仲對視一眼,均不知該說什麼,遂只好點了點頭。
「喂!」男人壓低聲音呵斥了一句,旋即連忙對葛氏說道:「我家和*圖*書的這個不會說話,葛氏你千萬別在意啊。」
聽著那斷斷續續的哭聲,蒙薦亦長長嘆了口氣。
「孩子,你叫什麼名字?」
葛氏亦聽到了這個女人的話,好奇問道:「阿姐,您方才說的是……」
不得不說,蒙羑的執意留下,讓蒙薦頗為尷尬,但沒有辦法,畢竟蒙薦擔任著族內的宗祝,他需要安排族內所有戰死族人的葬辦之事。
看到這一幕,蒙仲默默地走出了靈堂,抬頭看著天空。
「好嘞。」
「是啊。」
然而她的話還未說完,就被蒙羑抬手打斷了,只見這位老者用充滿愧疚而感激的目光看著蒙伯的遺體,不容反駁地說道:「我兒雖比阿伯高一輩,但此番全憑阿伯,我兒才能僥倖活命,因此這是應當的!」
好在這時候蒙薦及時圓場道:「好了,先進靈堂拜祭阿伯吧。」
那位高高在上的王,是否會意識到他的一道命令究竟會造成什麼樣的後果呢?
「誒?」
到了屋內,蒙摯雙膝叩地,跪在蒙伯的遺體前行磕頭大禮,見此,葛氏大吃一驚,畢竟似這等大禮,唯有子女叩拜父母長輩,縱使對君主亦無需如此。
此後,二人便開始且洗滌屍身。
次日,幾乎族內每家每戶都有派家人前來慰問,贈予賻金,哪怕其中幾戶人家其實也失去了親人。
下午的時候,葛氏拜託蒙羑、蒙虎二人代為守著靈堂,而她則帶著蒙仲去慰問別家。
想來正是因為心中感激,蒙仲的兄長蒙伯才會在危難關頭,主動迎上滕國的君主滕虎,犧牲自己的性命,為其他族人爭取救回蒙摯的時間。
「對對。」
葛氏嘆了口氣,搖搖頭正要離開,忽然聽到屋內響www.hetubook•com.com起一個極輕的聲音:「謝、謝謝您。」
彷彿是猜到了蒙薦的心思,蒙仲連忙說道:「長老,我從阿兄生前給我的家書中得知,蒙擎叔、蒙摯叔、蒙獻叔前前後後都對他照顧有加,這也不是蒙獻叔的過失。」
那女人愣了愣,旋即忽然醒悟過來:葛氏的丈夫蒙瞿,亦是在與魏國打仗的戰場上死去的。
「這家的人呢?」
「阿虎,幫我把院門拆下來。」
大概一個時辰后,蒙氏一族的宗主蒙簞帶著少宗主蒙鶩以及蒙達、蒙響等嫡宗子弟,亦前來拜祭蒙伯,送上賻金,蒙羑這位長老代葛氏出面接待。
他實在不知該如何面對蒙仲。
他心中萬分感慨,曾經的蒙氏一族,和睦而團結,族內多以歡笑聲,然而宋王偃興兵伐滕的這場戰爭,卻讓整個蒙氏一族痛失親人,沉浸於悲傷。
「葛氏,請節哀順變。」
不知過了多久,葛氏這才逐漸壓下心中的悲傷,與蒙仲、蒙虎二人一同布置靈堂,忙碌了約一個時辰,這才使靈堂變得像模像樣了。
不過蒙簞等人並未久留,因為據蒙仲事後所知,這次由馬車運載回來的族人屍體,有約五十具左右,而這就意味著族內有約五十戶人家要舉辦葬禮,蒙簞與蒙鶩父子作為蒙氏一族的宗主與少宗主,理當逐一前往慰問,拜祭每一名為了家族而犧牲的族人。
葛氏嘀咕著走入靈堂,四下打量了幾眼,這才發現靈堂內架著兩塊木板,而這兩塊木板上,躺著兩具毫無生機的屍體,其中一具是跟蒙仲的兄長蒙伯一樣身穿皮甲的年輕男子,而另外一具,則是一名年紀看似與葛氏相仿的女子,大概就是方才那對夫婦口中所說的「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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