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卷 螺旋盡頭
第2174章 惡性蔓延 2

義體高川知道自己的狀態有些不對,伴隨時間的流逝,自己的想法也在發生一些變化,雖然仍舊談不上是「動搖」,不過,在很久很久以前——其實也沒有這麼長的時間,但他仍舊覺得那是極為遙遠的時候了——自己絕對不會去審視少年高川的正確性和可能性。如果說,那時只是抱持著一個想法去堅定不移地站在桃樂絲身邊,那麼,如今站在桃樂絲她們身邊,更多是因為自己必須肩負起的責任。如今的自己有比過去的自己更多的想法,更多的見解和認知,也許在正常的時候,這一切看起來就像是在「成長」,就如同人類長大后,看待事物便不復兒童時期的單純……然而,在如今的環境下,這能算是「正常」和「成長」嗎?
痛苦中,一瞬間的恍惚,他似乎看到某個虛幻的輪廓,他覺得那是一個人形,進而覺得那是一個女性的體態,再進而不由自主地產生髮想,去勾勒這個女性的具體形象。這個形象在他的腦海中漸漸清晰,就像是她主動在朝自己這邊走來。下一刻,義體高川似乎聽到了腦硬體超負荷運作時的嘎達嘎達聲——他知道,其實腦硬體超負荷運轉時,是不會產生聲音的,只是會給義體、大腦和各種器官組織帶來損害——可這個聲音是如此的清晰,漸漸在一種迷幻中,演變成了那個女性形象的腳步聲。
可怕的幻象呼嘯而來,從眼睛傳達他的腦海,又從他的腦海滋生出念頭,又伴隨那身體生理的不適席捲了他全身。這可怕的影響力,讓他無法單純只將之視為「幻覺」。但是,要說自己到底看到了什麼,他卻完全無法用語言來描述。
難道就沒有一點是因為被「病毒」或「江」侵蝕的緣故嗎?難道自己如今產生的更多的想法,其中沒有「少年高川」的因素嗎?不是他的述說,他的傳遞,和與之產生的共感嗎?只要「高川」只有一個,和-圖-書那麼,自己無論是精神上還是物質上,與另一個高川的聯繫就永遠都不會中斷。不,應該說,從來都沒有片刻中斷。
義體高川又一次,從那無比熟悉的恍惚中驚醒過來。
「我被|干擾了。」義體高川沉聲說:「我很肯定,我被『江』干擾了,但是,你們那邊似乎沒有檢測到。她要開始了,『病毒』要開始了,總之,肯定有什麼要開始了。」
義體高川聽到了虛幻的呼聲,聽到了宛如讚美的詩篇,以及充滿了憂鬱和夢幻的歌聲。那不是從外部傳達到自己耳朵里的聲音,而是宛如直接從自己內心深處鑽出來的聲音,就像是這個聲音其實就是自己的心聲。
「病院其實也一直都在朝這方面努力,我和系色也都在配合,只是,當信息經由我們轉手,再以那些專家可以理解的方式重新解讀出來,這個過程產生了極為嚴重的信息扭曲,導致病院的工作一直難以有所進展。人是很難直觀地去理解一些東西,但是,我和系色的存在形態已經發生了質變,這讓我們可以擁有更直觀的方式去接受並理解這些東西,只是我們也無法用人的語言去完整地闡述我們所理解的東西。相信我們,阿川,我們也許不完全正確,但一定比那個偽物的少年高川更加正確。」
「……這不奇怪,正因為『病毒』擁有常識中病毒的特徵,所以才會被稱為『病毒』。」義體高川對桃樂絲稍顯激烈的態度並不感到吃驚,但桃樂絲如今所說的這些事情,他自己也有想過。只是,正如桃樂絲所說,他警惕著這一切想法,越來越多的細節,讓他不得不懷疑,自己所產生的種種想法,到底是一種自發的探究,還是一種被動的變質。
只是因為這一時的詭異狀況就認為她們出錯了,她們失敗了,轉而拋下自己一直以來堅守的職責,站在她們的對立面上,去堅持自己那更加愚蠢和_圖_書的大腦所產生的想法——義體高川覺得,這才是最可笑的選擇。
「傳染性和侵略性,對人而言最不好的惡性都在這個過程中呈現。這個過程中所產生的一切都不是有益的,無論是以怎樣的表現形式,最終都會導致人從基礎構成層面瓦解。你知道LCL,也應該知道,LCL根本就不算是碳基物質,而只是體現出部分碳基物質的性質而已。深入微觀層面的改變,徹底讓人的身體變質了。」桃樂絲反覆強調著,「當一個人的基礎構成變質,物質載體變形的時候,精神必須進行適應性的改變。阿川,你對待自己的每一個念頭,每一個想法,每一個認知,都要謹慎……你認為那是自己想到的,自己理解的,但那很可能並非是一種主動的產生,而是被迫的變質。」
正確……是的……更加正確……希望如此……
「當人們認知到這個東西的存在,並將其稱為『病毒』的時候,兩者之間的聯繫就已經產生了。為什麼要叫做『病毒』,而不叫其它別的什麼,這種意識體現必然有其深刻的原因。我們相信,這是這個東西的信息和人的思維從某種基層產生了交流的結果。並不是人們單方面主動為其定義命名,而是人們在潛意識處理相關的互動信息后,以一種隱晦的方式為自己提出強烈的警告。我們如今更相信,人們將其稱為『病毒』,是一種被迫的自衛行為,我們在將其命名之前,就已經切膚感受到了由它帶來的威脅,併為之感到恐懼,所以,我們至今仍舊恐懼著由它帶來的一切——並不是在害怕那些詭異神秘的表象,這種恐懼感在更早之前就已經存在了,對應的是更加本質的,處於意識結構更深處的一種朦朧的認知。
義體高川十分清楚,桃樂絲那邊始終監控著自己的義體狀態,然而,如今這究竟是什麼情況?
我知道,有許多人都贊和*圖*書同事物的兩面性,認為每種事物都同時存在惡性和善性,只是立場不同,觀測角度不同,需求不同時,往往只能認知到其中的一面。可是,阿川,你必須警惕這樣的想法,這種過於曖昧的態度,就是精神思想中的漏洞——『病毒』會從這個漏洞,從一個讓我們無法主觀認知到,而多是存在於潛意識中的渠道,去感染人們。」
「我不需要動搖。」他停止了慘叫,對自己冰冷地說著,然後,不可思議的,突然間,那所有讓他感到不適的感覺全都消失了。幻覺,感受,幻聽……一切曾經發生過的,都彷彿從未發生過。
而他明明在做出了那麼痛苦的表現,可腦海中,那不斷搖晃、閃爍彷彿隨時都會關停的桃樂絲的影像,卻彷彿完全沒有檢測到相關的數據——這裏可不是多麼惡劣的外部環境,而就是在同盟戰友「莎」的內部,是倫敦中繼器的影響力可以涉及,但其他外部環境卻難以影響的高度獨立的空間。
「病毒」這個稱呼從最初就沒有發生過變化,並不是沒有原因。而後知者從稱呼去分析其存在性質,去追尋這個稱呼的意義,向來是十分正常的事情。義體高川自己也基於「病毒」這個稱呼,而對所有事關「病毒」的情況進行過理性的分析。病院現實也一直在做相關的工作,只是,始終沒有辦法完善成足以稱為理論的體系而已。
桃樂絲的影像在義體高川的腦海中搖晃,就像是腦硬體在承受一股看不見的信息流。義體高川的視網膜屏幕產生了更多的幻象,可是,腦硬體似乎認為這些幻象是存在的,開始對其進行分析——義體高川下意識死死按住眼睛,那種強制性的錯亂和痛苦,哪怕閉上眼睛也無法掙脫,就算切斷義體的神經系統,也無法麻痹。
如今,系色似乎已經做到了。桃樂絲透露出來的口風,似乎她已經從「病毒」這個稱呼的源頭出發和_圖_書,以「病毒」之所以被如此稱之的意義為核心,結合病院中可以觀測到的種種現象和已經整理出來的諸多資料,構建出一個完善的理論,嘗試以此去解釋「病毒」這個東西。
膚淺,交流,惡性,反應……被從句子中割裂出來的詞彙,似乎滿含超出句子限定的深意,在他那混亂的思維中翻滾,又似乎在解釋他如今的情況。
然而,這一次,義體高川仍舊沒有去質疑。因為,他不認為,去質疑桃樂絲她們的理論和能力,是自己應該做的——如今自己身上發生的一切,並不代表,也不證明桃樂絲她們是錯誤的,也許她們的進度沒有想象的那麼高,那麼快,那麼深入,但毫無疑問,她們的行動、付出和深度,都遠超過自己。
斷斷續續地,他又聽到了桃樂絲更多的聲音:
但是,如今義體高川只覺得,彷彿自己的信息狀況,已經完全被屏蔽了。
義體高川只能斷斷續續地產生回應。他十分清楚,如果桃樂絲沒能觀測到自己如今所發生的狀況,那麼,就意味著她如今所應用著的知識,仍舊不足以對抗「江」和「病毒」。嚴格來說,如果把自己視為一個實驗體,那麼,倘若做實驗的人連實驗體的反應都無法觀測到,就意味著在技術能力上的極大缺陷——如果這麼去思考的話,桃樂絲之前所說的那些話,是毫無疑問要飽受質疑的。
如果……這是交流產生的惡性反應,那麼,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交流?是剛剛恍惚的時候?是對少年高川那邊的情況產生感應的時候?還是在更早之前?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義體高川發出慘叫,可是,卻似乎只有自己可以聽到,只有自己知道自己在慘叫,于自己的「內部」發生的這一切,無法通過既有的途徑,傳遞到其他人那邊。
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
「我知道……我知道……」義體高川呢喃著,「可我和圖書感到無法是從,就算知道這種情況是存在的,但是,我又該如何去對待自己產生的那些想法呢?當那些念頭出現在我的腦海中的一刻起,它們就像是永遠都無法擺脫的空氣中的病菌。它進出我的精神,就如同空氣進出我的肺一樣自然,它帶給我的影響,就如同吸入空氣帶給我的影響一樣重要。桃樂絲,桃樂絲,桃樂絲……當我可以思考的時候,我就已經不能放棄思考了,當我認為自己存在自我意識的時候,我就無法再從非自我意識的角度去看待事物了。」
義體高川知道這是自己身為末日症候群患者的病態,卻無法理解更加具體的情況。他不由得去想:自己看到的那個女性輪廓,是「江」嗎?那噠噠的腳步聲,是它正沿著少年高川和自己之間的聯繫渠道,走進自己的思想精神中嗎?不……他自行否定了這些猜疑,因為,他覺得,自己體內其實也一直有「江」存在,因為,自己就是「高川」。
「我們在末日幻境中所做的一切,無論多麼膚淺,也都是在和『病毒』的交流,而它的回應無論多麼惡性,也都是一種反應。從這種交流中,找出其交流的基層,就是系色的工作——她做的是最基礎的分析,而我則激發『病毒』的反應,一直以來,我們都是這麼配合的。」在痛苦的恍惚中,義體高川似乎聽到桃樂絲這麼說道。
少年高川毫無疑問受到「江」非比尋常的影響,那麼,這種影響也理所當然會沿著「高川」之間那堅韌的聯繫注入到自己的精神中——義體高川想知道,是否每一次自己思考的時候,來自「江」的侵蝕,都沿著這個隱晦的渠道,朝自己的思想中注入毒液。
「……阿川?」他聽清楚了桃樂絲的聲音,她在腦硬體中的通訊影像已經恢復了一如既往的穩定,似乎之前的搖搖欲墜,只是自己的錯覺。
「……」桃樂絲的影像終於露出了一個驚悚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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