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斯的眼前呈現出更早的記憶，那是早在他成為遊俠騎士之前的記憶。戰鼓擂動的小莫拉河河畔，插著燕尾旗、手持劍盾身著鋼鎧，騎著駿馬沖入敵陣的蘭斯，用他的劍刃刺穿上百敵人的胸膛。只是，當那些敵人頭盔飛落的時候，他看到了面容白凈的孩子，那些不應該在戰場上出現的孩子。更讓他記憶深刻的是，那些他還沒舉起劍的時候就摔倒或者後退的士兵，他們的眼中充滿著恐懼，不是害怕被殺的痛苦的恐懼，而是害怕無法歸去的恐懼。當時的他把他們歸結于膽小鬼，認為這些連戰鬥也勇敢不起來的傢伙理應成為勝者的墊腳石。
「……我不知道。」蘭斯移開視線，驚惶地說，「我不知道愛一個人能夠到哪種程度……」
特拉托蕾徐徐地複述著蘭斯的記憶。鏡中，浮現出他腦海中的一幕幕災難的回憶，那麼逼真，那麼可怕，人們的呼喊聲和淚水，他重新聽到，重新看到……
ｈｔｔｐs://wwｗ.heｔuboｏｋ•cｏｍ.cｏｍ「以愛之名的罪惡，有多可怕，又有多無辜。我們審判罪惡，很多時候卻是在審判罪的理由，甚至會審判愛。無論最終天與地對這種感情的定義是褒是貶，至少我，特拉托蕾，相信愛是純潔的。」
「你沒有錯，作為一個戰士。」特拉托蕾的聲音繼續平靜著，「膽怯究竟是不是無辜，無辜是不是應該復讎，復讎會不會洗清罪惡，或者說，復讎本身是不是一種罪惡。幸運的是，蘭斯·雷爾，我看到了一個戰士喚醒了他內心深處的愛。」
「罪惡是有理由的，因為飢餓，因為寒冷，人們相互搶奪。因為恐懼，因為懷疑，人們相互戰鬥。所有的理由都事實存在，所有的理由都不能夠輕易否決。無論人們怎麼堆那些理由進行喬裝掩飾，都逃離不了它們的支配，而其中最奇妙的，就是愛了。」
蘭斯心頭充斥著迷茫和驚訝，他獃獃地瞪著和_圖_書眼前這個聖潔的少女，時間之神特拉托蕾。
「尼塔拉的藝術家大街，一時間化為火焰的地獄，樂師用身體護住他的手風琴，孩子和母親被火焰和屍體隔開道路。鮮花飄舞的婚禮，成為新娘的葬禮，火焰的牢籠和利爪無情地肆掠白色捲軸的學者們。」
傳說特拉托蕾是第十個時間之神，掌控著人們的時間和記憶，將人們的回憶都收藏在她身邊的時間之鏡之中。她能夠掌控時間的力量，讓時空倒轉，讓老者還童——她掌控著人們心中所有經歷的歲月的變化，是人們珍視的時間與記憶最神聖的守護神。
「蘭斯·雷爾，如果你是白，你會怎麼做呢？」特拉托蕾依舊平靜地凝視著他，柔聲問。她的雙眼溫和而深邃，光是對視一眼，蘭斯就被那雙眼睛透露出的神聖氣質給震懾。不錯，這不會假的，她是神，時間之神，鏡與記憶之神……
特拉托蕾說著，一片耀眼的白光將她的身體擁入
m.hetubook.com.com懷中。她和那面大鏡子一起，在耀眼的光芒之中，慢慢消失不見。
「我不能理解他。」蘭斯咬著牙說，「如果我是一個旁觀者，我會隨意地回答，但是，我是那些災難的目睹者，我……我無法忘記……」
這就是記憶嗎？這就是曾經發生的事嗎？
「請看著這面鏡子，蘭斯。」特拉托蕾說著，她身後的那面大鏡子漂浮到蘭斯面前，他一抬眼，就看到了鏡中的自己。
「你會為她戰鬥，因為你愛她，當你知道快要失去她的時候，你變成了一頭野獸。你的戰鬥已經不需要任何思考。」特拉托蕾繼續說，「無冤無仇的士兵和騎士相互廝殺，原因或許只是『忠誠』，換言之，法律或是教條，規章或是使命。殺戮即是罪，但這罪為什麼可以名正言順，也可以天理不容呢？」
特拉托蕾輕輕拉動白練，大鏡子飄回她的身邊。她轉過身，邁開步子。
「小莫拉河戰場，你的槍刺穿了多和*圖*書少人的胸膛，不知道你是否記得，那些怒吼著前沖的士兵里，你曾經看到一些不屬於那裡的稚嫩的眼神和恐懼的目光。你的敵人有強征入伍的孩子和父親，他們的家和歸宿不應該在小莫拉河，你知道這一點。」
「特拉托蕾……你想告訴我，以愛之名的白，不應該受到審判么？」
「你是說……惡魔降臨，當人們被罪惡迷失的時候……？」
特拉托蕾……她為什麼會出現在我的視野之中呢……
「那麼，你可以理解白的掙扎么，不惜以如此多數的無辜生靈為代價，換取同樣的命運。」特拉托蕾垂下睫毛，微笑著說。
「不，但是——我需要告訴我們的審判者，如何審判才會正確。消除罪惡並不是簡簡單單消除罪人，如果沒有針對根源，這種審判是助紂為虐，適得其反。每當人們被罪惡噬魂的時候，惡魔就會從地獄降臨人間，對他們認為可口的罪惡靈魂進行獵食。不要給予因愛而罪的人無盡怨恨的結束，讓他們和_圖_書否定自己行為的同時，肯定自己最初最純潔的動機。誰也不能保證走得太遠會迷失最初的目標，但是誰也不能為愛本身加以一絲一毫的罪名。」
「惡魔並不是偶然的旅行者。」特拉托蕾輕輕搖頭，說。
蘭斯眼前戰場廝殺的景象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愛麗絲的容顏——那個可愛的小公主。
「特拉托蕾……喂，時間之神！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你要告訴我什麼！你等等，你別走啊……！」蘭斯大聲呼喊道。但是，他的視野之中，除了一片白色，什麼都不留了。
「第五個審判序列啊，希望你們能夠完成使命，最重要的是，消除罪惡之前，首先理解罪惡……」
「難道不是僅僅因為白的作為，才導致惡魔領主的復甦嗎……？」
「那是你需要弄清的事情。」
「不……我錯了……」蘭斯痛苦地想要閉上眼睛，但是那鏡中的影響跟隨著他的意識，無論他是轉頭還是閉眼，那些影響繼續地、強制地在他眼前，在他心中呈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