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0章 風情

她身後幾步遠的廊柱后,一個男人手裡拿著一把跟食盒裡一模一樣的青花酒壺。
裴青又好氣又好笑,心裏卻幾乎甜出蜜來。說這個丫頭不上心吧,她事事都將自己放在前頭。說上心吧,就這麼堂而皇之地將自己領進內室來,根本沒有男女大防的意識,這明顯是不把自己當男人看嘛!
屋裡的兩人根本沒注意到丫頭們是什麼時候退下的, 傅百善是天生心大, 裴青則是滿心的意外。
抬眼看見徐大爺聽得仔細,小廝輕搧了自己一個嘴巴子,小心賠笑道:「媽媽說了好幾回嘴碎,我就改不了這狗吃屎的臭毛病。您千萬別說出去,院里不準胡亂打聽客人的事情。要是讓媽媽知道了……」
他算是看出來了,珍哥雖然被帶得皮實,可卻是真正嬌養出來的,身上穿的頭上戴的無不精細。就像今天穿的這件鏤金絲鈕牡丹花紋蜀錦衣,滿綉著八寶如意團花,又用了醬紅色素錦滾邊細細地鑲了衣領袖口,更襯得小姑娘面色雪白如玉,濃眉漆黑若黛。
不知為什麼當那人擦肩走過時,方知節心裏忽然生出一股奇怪的感覺,似乎在哪裡見過這個男人。他回頭看了一會兒,確實是個從未見過的眼生之人,就漫不經心地問了一下身邊領路的丫頭,「那是什麼人啊?真是生得好氣派!」
他先前看見那位夏表哥一副痴情的樣子,心頭就有點犯堵。轉眼卻看到珍哥根本沒把那人當回事,連忙把自己即將翻騰的的醋意收好。兩人分別在即,他的本意只是想討要一副針線,或是荷包掛件之類的小東西,留在身邊做個念想以解相思。沒想和圖書到這姑娘實誠,嘩啦就把這麼貴重的佩飾取出來了。
剛剛留頭的小丫頭笑著捂著嘴道:「那是閔秀姑娘的客人,姓徐,出手可大方了。那天我不過是給他奉了一碗茶,就得了一個百事如意的銀錁子。」
宋知春招呼兩個孩子坐下,指著菜肴說:「你多久沒有吃咱們廣州的東西了,快來嘗嘗。陳三娘得知你要來,可是拿出來看家的本事呢!」不待裴青答話,她又有些悵然,「我在那塊地方呆了十來年,人也漸漸習慣了那裡的生活,再變化一下后就覺著不舒坦了,看來真的不比年輕時了!」
方知節心想大概是哪裡來的客商吧?天下之大無奇不有,人有相似又有什麼奇怪,又心急趕著去見淮秀,就把這件事拋在一邊不提了。不過邊走邊在嘴邊嘀咕,這人到底像誰呢?
走過去將撥亂的衣物重新整理好,裴青有些無奈又有些甜蜜地暗嘆一口氣,這樣一個至情至性不知愁憂的女兒家,定要費些心力仔細呵護在掌心才好! 想到這裏心裏忽然有些泛愁,媳婦兒視金錢如糞土,可是成親之後也不能真的當嶺上白雪。
荔枝驚得幾乎要叫出來,這不是明目張胆的私相授受嗎?姑娘的膽子也忒大了,要是太太知道了可怎麼得了?正待出言相詢, 胳膊肘就被身旁的蓮霧一撞, 然後就連拉帶拽地拖出了房門。
宋知春笑罵了一句道:「你想當大人便是,休要說什麼老兩口,你不知道女人再大的年紀都都忌諱別人說老嗎?」裴青一時大窘,忙住了嘴埋頭夾菜,倒惹得母女倆相對大笑。
譚坊鎮,甜水井巷子。
和_圖_書卧房落地屏風前燃著一隻繪了如意雲蝠紋的銅爐子, 不時有燒得暗紅的銀炭在檐口處閃爍一下火苗。大迎窗前的炕桌上放著的一盆盛放的水仙, 大概因為照料的人精心, 瑩白的花朵開得典雅秀麗,葉色挺拔翠綠,滿室清香撲鼻。
傅百善顧不得其他, 幾步上前打開小巧的黃花梨鏤雕鳳穿牡丹紋寶座鏡台,將最下層的妝盒拿出來,大紅緞子面上卻是一副赤金嵌多寶瓔珞項圈。她憨憨地將項圈遞過去道:「我也不愛戴這些, 這個還是我小時候戴過的, 今兒就送與你了, 可不許再說沒給你留念想了!」
女傭暗罵了一聲「晦氣」,轉身就見地上的食盒蓋子掀開著。仔細看了一眼飯菜都還是整齊的,心想大概是剛才不小心抖落的,祭藍海獸青花酒壺也是好好的,忙收拾了東西向院子里走去。
末了,宋知春才慎重說到正題,「我們回廣州之後,也許三五月、也許一兩年才能回來,我就把小五小六倆兄弟都託付給你了。也不要你多操心,有空就去登州幫我瞧幾眼。還有珍哥的教習姑姑也在登州吳太醫家養病,你也要照拂一二。」
方知節下馬將韁繩甩給迎門的小子,又將身上的塵土拍了一下才抬頭挺胸朝裏面走去。青磚鋪就的甬道上,迎面走過來一個滿臉絡腮胡的高大漢子,那人一身尋常的青色棉袍,正在跟旁邊的人低聲說活。
傅家兩口子為怕這姑娘吃不好,還千里迢迢地將陳三娘從廣州帶來。這份嬌養功夫,養的人心甘情願,被養的人毫無所覺。想到日昇昌里自己那單薄的兩千兩存https://www.hetubook.com.com銀,裴青第一次清楚地意識到自己肩上的壓力有點山大。
徐大爺笑著應付了幾句,見周圍沒有什麼人,一個閃身就摸到了仆佣處,找到剛才給方知節帶路的小丫頭,幾句笑語加一顆指尖大小的銀墜子就讓她把話原原本本地說了出來。當聽到小丫頭說那人一路嘀咕著怎麼有人看著這麼眼熟,就是想不起在哪裡見過時,徐大爺的眼眸猛地一縮。
拿言語搪塞了小丫頭后,徐大爺背著手站在暗處想了一下,一絲陰詭的冷笑掛在嘴角,微不可聞地輕嘆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偏要闖進來,那就不要怪我心狠手辣了!」
裴青又從另一隻靴筒里取出一把幾乎一模一樣的匕首,在桌上並排放在一起,解釋說道:「有一把是你娘送的,前些日子就是拿它殺了倭人頭領的兒子阿只拔都。另一把是我托青州的老鐵匠用上好的精鋼照著打的,整整費時三個月,前晚上才拿到手。我試了一下也是鋒利無比,正好拿來給你防身用!」
蓮霧悶著頭小聲笑道:「姐姐也太老實了, 那位公子能夠登堂入室,定是得到了太太的許可。姑娘就要回廣州了,就讓兩個人在一起說說話, 我們這麼沒眼色地矗在那裡倒讓人討嫌呢!」
想是自小生在豪富之家,傅百善見慣黃白奢華之物 ,反倒對弓箭刀劍之類的東西更感興趣,這把匕首應該是投其所好的東西了。小姑娘喜滋滋地將新得的匕首細細收好,珍而重之地放在自己的妝奩盒裡,先前丫頭們已經收拾好衣物又被亂糟糟地堆在一邊。
絡腮胡男人哈哈地豪爽一笑www.hetubook.com.com,從袖子里摸出一塊碎銀子拋過去道:「我不說,一定不說。對了,我記起還有東西忘在你閔秀姐姐的房裡了,我回去拿一下,你就不用跟著了!」
送客的小廝恭敬地答道:「那是淮秀姑娘的客人,對她可上心了。好像是個當兵的,那是一拿餉銀就往咱們這邊跑,也不嫌地方遠。您老喜歡晚上來,這位爺喜歡早上來,可不就碰不到一塊嗎?」
他走得頗為急促,就沒有看到那個絡腮胡的男人在跨過影壁時回頭望了一眼,也出口問道:「剛過去的那人是誰?以前好像沒有見過?」
想了一下從靴筒里取出一件物事,放在黑漆硬木桌上。傅百善撥開皮鞘,卻是一把寒光閃閃的匕首。
盯著小姑娘看了一會,就見那姑娘敞亮亮毫無心機地望了過來,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清楚地印映著自己那張嚴肅暗沉的臉。裴青不由得單手拄額,啞然失笑。心想算了,反正她歲數還小,以後娶進門了再慢慢地教她……如何解風情!
傅百善夾了一塊牛腩在裴青的碗里后笑道:「那位魏指揮使前些日子遊說我爹到青州來任職,我爹心動了,我娘還有些捨不得廣州呢!」
裴青聞言大喜,「嬸嬸還是過來吧,現在小五因為醫治傷處必須留在登州府,小六也要陪他,就是以後……,珍哥也要在這邊,你們老兩口孤單單地懸在南邊,多讓他們擔心啊!」
一個提了大食盒的女傭正走在廊檐下,一頭黑貓忽地從暗處竄了出來,嚇得她一個趔趄倒在地上,手裡的食盒也砰地掉落了。女傭氣得一咕嚕爬起來,揀了地上的枯枝猛地擲過去。那黑貓翹著尾巴和圖書站在牆頭上,回首示威般地嗤牙凄厲叫了一聲,一下子就不見了。
說到這裏,宋知春噗嗤一笑道:「說起來她也不是外人,那位魏指揮使與你雖無師徒之名,卻有師徒之實。前些天已經跟我們家提親了,看那光景興許還趕在你倆親事的前頭,說不得今年底這位曾姑姑可能就是你正經的師娘了!」
傅百善左右瞧了一眼,扯了一塊蜜合色寶相紋的綢布,將項圈連盒子一起包裹好塞過來。大大方方地道:「我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回來,你想我時就取出來瞧瞧。」頓了一頓又道:「聽說兵營周圍女妖精多,你可要看管好自個!」
小廝掖著手嘿嘿笑了幾聲道:「這爺們也是個實誠人,前些日子還鬧騰著要給淮秀姑娘贖身,可是咱們院里的老鴇子明知道這是搖錢樹,哪裡肯捨得放人。一夜之間那贖身銀子就翻了倍,一對有情人就翻了船!」
屋外有丫頭來請兩人到廳堂去吃飯,紅木拐子龍八仙桌上是京都骨排、炸溜干黃魚、魚香芋頭槌、宮爆雞丁,滑蒸荷葉香菇雞、牛腩牛筋蘿蔔煲,顏色鮮艷異香撲鼻。
裴青倒不知道還有這件事情,忙起身正色一一應下。
荔枝和蓮霧正忙亂著收拾著行李,要帶走的家什、這段時日新添置的衣物、姑娘要帶給廣州閨閣朋友們的禮物,林林總總的堆了半個炕頭。兩個大丫頭看見有個陌生男子進來時都是一驚, 旋即明了這便是未來的姑爺了,連忙矮身行禮。
小廝「嘿嘿」一笑,忙小意地退在一邊。心想這位爺才從人家姑娘的熱被窩裡爬出來,能有什麼東西掉下,肯定是捨不得佳人為了回頭再去溫存一二尋的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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