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獨醒

夏嬋幾乎氣笑了,忙拿了手帕捂住嘴角。
常知縣睜了一雙稍顯渾濁的眼睛沉穩道:「遇事怎能如此慌張?你要此時斷了傅家的親事,落在有心人的眼裡難免會說你涼薄,日後在官場上定會受人攻訐。他們兩房再大的矛盾都是打斷骨頭連著筋的,一枝筆寫不出兩個傅字。」
呂氏的性子向來是沒佔到便宜就是吃虧,是無事都要攪三分的,心裏把曾姑姑和蘭香的嫁妝作了比較,越發覺得自己佔住了理兒。
這樁婚事連族中老人都覺得不妥,於是出言阻止。不想傅家大老爺不知是魔怔了還是怎的,偏要一意孤行仲成此事。二房太太宋氏不滿大房的越俎代庖,一出手就將始作俑者的呂氏打暈了。偏偏那個夏坤還在大堂上言辭不敬糾纏不休,傅百善一怒之下把夏坤也打傷了。
夏嬋甚感頭疼,不知呂氏這種自信從何而來?只得小聲勸道:「今日是常家人來下聘之日,客人們還在偏廳里喝酒呢!這才是當下最緊要的大事,娘休要糾纏這些細枝末節,耽擱了好時辰就不好了,等會還要坐上席受禮呢!」
巳時三刻,常知縣父子由媒人陪同,吹吹打打帶著十二抬披紅挂彩的聘禮前往傅家老宅。這是納吉的最後一步,敬贈女家,行納聘禮, 戴戒指、祭祖,完成訂婚儀式, 女方則要設宴款待男方親友及媒人。
常知縣不愧當了青州府十年的父母官,不到半天工夫就將事情打聽了個清楚。他把兒子叫到書房嘆氣道:「我讓底下的一個m•hetubook•com•com衙役花了十兩銀子找到傅家大房太太呂氏身邊一個貼身服侍的婆子,才知道前些日子冬至時節發生了一件大事。」
他雖然猜測到傅家大房和二房有些不合,但是沒想到兩房矛盾竟然如此之深,竟然勢同水火。心裏不免有些悔恨,「我之所以想娶傅家大房的傅蘭香,就是想利用她是傅百善堂姐的身份,日後再與秦王殿下不露痕迹地搭上交情。如果這兩房之間互不待見,甚至還不如平常人家,那我還有無必要娶這個女子?」
呂氏卻是聽不進勸說的,越想越覺得自己的主意甚好。冬至那日她上竄下跳想將傅百善許配給夏坤,難得連一向不管家事的丈夫都覺得此法甚好,竟然破天荒地贊成了這件事情,結果卻被宋知春極利落的一巴掌攪得乾乾淨淨。
常知縣又仔細尋思了一會兒,捋了下頜的鬍鬚道:「你先穩住,我找機會跟傅大老爺私下透露一點風聲,就說有京中貴人心悅他的侄女,日後的前程還遠大著呢!他也是做過京官的,這點人情世故應該還是有的,日後怎麼跟二房相處就用不著我去教了吧!」
呂氏忙得腳不沾地, 恨不能立時生出三頭六臂來, 將家裡的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條。往日看別家主婦做這些事情全然一副遊刃有餘的樣子, 怎麼輪到自己了就這麼多千頭萬緒的瑣事?雖忙得如同陀螺,但是看到院中逐漸堆積起來的嫁妝,心裏還是忍不住樂開了懷。
原本傅百善打hetubook•com.com傷了她的親哥哥,她應該和呂氏一樣對二房同仇敵愾,可是時日一長她也看出來了,二房的人生性磊落不屑算計,一心只想關門過自已的小日子,根本就懶得理會不相干的人。傅大老爺、呂氏、傅姑媽、夏坤的種種之於她們不過是衣角邊上微不足道的殘花碎葉。
深吁了一口氣,夏嬋笑道:「娘可想差了,二嬸嬸送的添妝禮可是親戚當中最重的,象前面東城族長太太隨了五十兩的禮,隔房的三叔母家隨了二十兩的禮。那些蘭香同輩的姐妹也只是送了一些自家做的手帕荷包,珍哥送的那對赤金長簪聽說是蘇杭那邊的做工,少說也要八十兩銀子。你若是這般計較讓二嬸嬸和珍哥妹妹知曉的話,人家心裡頭怕是會有想頭的!」
女方送喜糖喜餅,送的越多,收到的添妝禮物和紅包就越多;親友收到女方送的喜糖喜餅越多質量越好, 回賀的禮就要越大, 這樣一來女方的收穫益豐面子也大。女方收到添妝的錢物都是自家的收入, 是全部計入嫁妝冊子里的, 和聘金一樣意味著女兒的身價。
呂氏眼前一亮,要知道她給女兒置辦的嫁妝一共三十六抬,連衣裳、首飾、布匹、傢具全加在一起,滿打滿算才二千兩出頭。所以這二房母女的添妝禮不可謂不厚。但是轉念一想到那位曾姑姑從黃樓巷二房新宅出門子時,那密密匝匝分量十足的五十四抬嫁妝,心裏登時就有些不滿。
他在席面上喝多了酒水,從茅房https://www.hetubook.com.com裡出來后遠遠就看到傅家的女眷。為了不失禮,就避到了花樹後面,不想卻聽到了女人們私底下的議論。他皺著眉頭暗暗回想剛才聽到的話語,總覺得有些事情超出了自己的預料。
回到宴席上,常柏找到機會悄聲跟父親說了自己偷聽到的話。常知縣也是頗感意外,但是在別家的宅子里不好多說什麼,只得撫著鬍鬚打斷道:「這件事回去再說,我找個人仔細問問,這傅家大房和二房的關係到底怎麼樣?」
婆媳二人說完話相攜而去,屋子樑柱後轉過一人,正是常知縣大公子,傅蘭香的未婚夫婿常柏。
三月初九, 宜納彩, 宜上樑, 宜壘灶,宜行商。
常柏的臉上浮現出佩服的神情,展顏笑道:「父親果然是高手,這一招四兩撥千斤的春秋筆法果然微妙。傅大老爺只要不蠢,就應該知道他的前途全部寄於傅二姑娘的一念之間。傅二姑娘高興了,他才能有好日子過,那麼我也還是認他當我的老丈人的!」
聞言抬頭冷哼道:「再過幾天就是珍哥的及笄禮,他們對我不敬,就休要怪我不給她顏面。他們一家子初來乍到,能有個什麼熟識的人?這正賓一職肯定是安排的我,贊者是要族中未婚姐妹擔當,怕還是要請蘭香去才行。哼!到時你就說我病了,蘭香要趕製嫁妝也沒有空當,先假意推辭一番,我看她們還敢不把我放在眼裡!」
夏嬋暗自撇嘴,卻還是捺了性子端了笑顏答道:「珍哥妹妹身上有孝沒在家和_圖_書裡,依舊在外頭莊子上住著,走前給蘭香妹妹備了一對蝴蝶雙喜嵌寶石赤金長簪。二嬸嬸前些日子累著了,一時有恙出不得門,所以申時就派了荔枝姑娘過來送了五百兩的現銀,還帶話說蘭香妹妹的好日子到了再過來觀禮!」
常知縣也有些懊悔不已,「傅家老孺人做壽之時,我看傅家兩兄弟行事頗有章法,就偏頗地以為他們必定是相處極融洽的。不想卻是看走了眼,這大房的呂氏心術不正咄咄逼人,想趁傅二老爺不在的時機謀奪人家的家產,偏又手段低劣讓人瞧出了端倪,真是愚不可及。」
吩咐了幾個婆子將這些東西仔細看好,呂氏站在台階上志得意滿地想著,這件婚事終究是塵埃落定了,日後自己就是板上釘釘的青州府知縣的親家。這走出門去,誰不高看幾眼!她轉頭問大兒媳,「二房那邊的回禮過來了嗎?」
「宋氏行事從來都是隨心所欲沒有章法,那曾氏不過是她一個才認的半路妹妹。原先還是她拿銀子給女兒聘請的教習姑姑,如今出嫁時都陪送了鋪子田莊。我家蘭香按說才是嫡嫡親的侄女呢,才送這麼點銀兩,也不怕惹人笑話!要是她二叔還在的話,少說也要拿一千兩出來添妝。」
雖說還沒有最後成禮,常柏卻已經算是傅家大房的女婿了,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聽了父親的話也覺得有些羞臊。
父子兩人躊躇滿志地相視一笑,都頗有些自得眾人皆醉我獨醒的輕鬆和愉悅。
常知縣喟嘆一聲,「二房的宋氏又性如烈火寸步不讓,那https://www•hetubook•com•com傅家的二姑娘又不是吃素的,肯定是相幫自家的親娘。這要是日後真成了秦王側妃,只怕第一個下手收拾的就是這位不知所謂的呂氏,而呂氏又是你的丈母娘,這真是一團亂麻!」
常柏聞言便不免心慌意亂,忙起身道:「可否尋個理由將這件婚事作罷,日後傅家兩房真要敵對起來,我真是沒吃著羊肉偏惹來一身騷。秦王殿下興許鎮得住這位傅二姑娘,我們常家可得罪不起她!」
待宴畢, 女方把男方送來的禮餅禮糖向親戚、鄰里、朋友廣為散發,向他們報告女兒結婚的喜訊,而接到禮糖禮餅的親友在新婦結婚出嫁時,都要贈禮品或禮金致賀,俗稱「添妝」。
想起那生疼的一巴掌,呂氏的臉頰和身子都開始隱隱作痛。心想這回可不是我拿喬,你們二房為了一點小事得罪於我,我的心緒本來就不好,難免有些頭疼腦熱身體不適,不趁此機會扳回些顏面更待何時?到時候二房珍哥的及笄禮非要三請四催,再奉上厚禮自己才會出面當這個正賓。
呂氏是怎樣為將傅家二房的財產留在傅家,怎樣慫恿丈夫和婆母將二房的傅百善許配給傅姑媽的兒子夏坤——一個連秀才都不是的童生。
常柏聽著父親的轉述,一時不由得目瞪口呆。
偏偏那日宋知春的手勁甚巧,遠遠是看著駭人,呂氏其實不過是受了點皮外輕傷,連大夫過來都說傷處塗抹一些紅花油就是了。反倒是她肝火淤積,倒是可以吃些清淡的粥品下下火。羞惱的呂氏為著不好見人,硬是在床上多躺了十來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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