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0章 生變

中土各州的摺子多交由內閣決斷,但還是有許多事要由皇帝聖裁。幾經思慮下,皇帝將政事一分為二,吏部、戶部、禮部交由秦王執掌,兵部、刑部、工部交由晉王執掌。二王手中權柄空前高漲,由此京城中的氣氛卻越發詭異起來。
傅百善卻是心裏焦灼,自家宅子都圍了這麼些不知底細的人,也不知裴大哥那裡到底怎麼樣了?但是眼下只得走一步算一步,於是十幾個人分作幾檔,瞅著空子一溜煙坐上巷角兩輛早已等著的小驢車,晃悠著出了城門。
小茶窠里魏琪早就等心焦,抬著頭望了老半天才認出眼前人是傅百善,低聲取笑了好一陣才道:「好妹子,你這身衣服哪裡弄來的,簡直就是鄉下婆子進城逛廟會,打我眼前過硬是沒認出來。」
晉王強自鎮定卻還是抖若篩糠,他跪在階前指天指地連連叫屈,「父皇,我委實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孩兒得到確切的消息說二哥想趁父皇病重時奪取皇位,這才不顧一切地想衝進宮城解救您與水火。兒臣完全是一片赤誠之心,若是有一點私心就讓我不得好死!」
皇帝端著一隻粉彩八寶紋茶盞,茶蓋一下接著一下地磕在碗沿上。秦王只覺背上的汗水一重複一重,那磕碰聲響敲擊在他的心口上。
傅百善扯了扯額頭上綁著的遮眉,沒理會她的取笑,「到底怎麼回事,街頭巷尾都是兵馬司的兵卒?裴大哥也是好幾日都沒有音信了,往時他每隔一日都要給我報個平安的。而且我們剛混出城,那城門後腳就被關上了。大白天關閉城門,我娘說只在戰亂時才見過這般事!」
傅百善在平安衚衕的宅子里與母親安心地帶著兩個孩子, 原本懶得費心思管外面的閑雜事, 但還是吩咐寬叔寬嬸在外面走動時和圖書多加留意。
皇帝望了一眼站在暖閣外面噤若寒蟬的群臣,略略一揮手道:「褫奪晉王的親王封號,令宗人府好生看押。沒有朕的手令,任何人不得前去探望!」
乾清宮,西暖閣。
秦王先時一直沒有出聲,只是垂首站在後面當一根柱子。此時皇帝問道面上來了,只得踏前一步道:「兒臣那日衛戌宮城,直到晉王帶兵上來兒臣才不得不與他交戰。不管怎樣,兒臣恪守了本分沒有讓一兵一卒進入宮城。雖說不該私自調動城防營的兵丁,可看在事急從權的份上,還望父皇原宥一二!」
傅百善這一年經常進宮也算長了些見識,若說壽寧侯府因為兩代侯爺都執掌兵權才被人盯著,自個家說不得也被人盯上了。要知道,裴青可是剛剛上任的西山大營僉事都尉。
秦王立刻變得比剛才的晉王更加惶恐,砰地一聲跪在地上,他就是傻子也知道劉肅會在聖旨上寫些什麼。無外乎就是以皇帝的名義推舉自己為太子,等皇帝大行之後,就可以依仗這道聖旨繼承皇位。皇后被軟禁,皇帝陷入昏迷,原本一切都是可行的,只是沒有人會料到皇帝的病情竟然是假扮的。
剛剛入夜, 街面上就不時響起兵卒快速奔走的腳步聲。隔著門縫看得到巷尾處有刀器閃爍的寒光。傅百善想起已有三日不曾接到丈夫報平安的手書了,心裏便格登了一下。到了第二日街面上又是來人往並無絲毫異狀, 彷彿晚間的馬蹄聲聲是人夢中。
寬叔仗著一身好功夫幫著跑了幾家往來勤密的親朋, 才發覺家中男人官職地位越高的, 門口明裡暗裡布下的兵丁越多。大家都是歷經風雨的, 都敏感地察覺京里怕是要有改朝換代的大變故。壽寧侯府李夫人和圖書行事最是果決,她認得寬叔,又素知傅百善行事穩妥武功又高,什麼話也沒說便將家中最小的兩個孫輩托備寬叔悄悄帶了回來。
好在半路上,正正遇到前來接應的傅滿倉。
傅百善第一次經歷這等陣仗,一邊吩咐幾個丫幫著收拾侯府兩位小公子的住處,一邊和母親商量章程。宋知春想了一下才恍然道:「你爹前幾日說要去看看你們買的那處農莊,還說讓我娘幾個後腳就跟去。當時我就感到有些奇怪,眼看要過年了一天到晚地瞎竄悠,看來裴青走之前定跟他囑咐過什麼!」
皇帝忽地從案上取出一段黃綾,意味莫名地緩緩道:「你的確沒有放一兵一卒進入內宮,不過卻放了你的外祖父劉肅和一干朝堂朝臣進入乾清宮求見朕。皇后擋在乾清門不准他們入進,劉肅就以首輔的身份令人將皇后軟禁在一邊。」
在屋子裡心焦毛躁地等了半響,果然寬叔就進來回稟,說宅子外賣糖人賣針線的生人比昨日又多了幾個。看來局勢比自己想象的要緊張,傅百善不敢再耽擱,當機立斷趁著白日那些人看守鬆懈的時候,和母親換了衣服扮做尋常婦人抱著孩子從後院角門出來。
魏琪一張笑臉立時變成沮喪臉,瞅了一眼外面伶仃的幾個行人悄聲道:「我昨日才聽說,宮裡頭的老皇帝只怕不行了。京里眼瞧著馬上就要變天,只不知是秦王還是晉王上位。我家方明德怕我們落在宵小手裡受人轄制,就讓我早早過來投奔你。說還是你們夫妻倆有先知灼見,早早就在城外買了一處修築堅固的農莊子,說呆個十天半月是不愁的。」
晉王一時呆住,那日他是以防萬一才令人包圍了那些高官的宅子。心想若是真有跟二哥魚死網破的時候,就將這m.hetubook•com•com些人的家眷弄來,看那些尚書侍郎站在哪邊?沒想到此時此刻竟成了謀逆的鐵證,真真是悔不當初!
傅百善日日到山門打探消息,半月後才得了一點裴青送來的音信。
彷彿沒有看到秦王的不自在,皇帝拿著那段黃綾,無聲地敲擊著紫檀椅面,幾乎用耳語般的聲音輕道:「你真的不知道他們一行人想幹什麼嗎?看見朕真的陷入昏睡,劉肅就說國不可一日無君,親自下筆草擬了聖旨。他們沒有找到朕的敕命之寶,就加蓋了朕日常用來鑒賞書畫時慣用的小印。你說,這道不倫不類的聖旨上會寫些什麼?」
曾經所有的一切原來離自己這麼近,秦王雙眼緊閉一下,額頭重重地磕在堅硬的地面上嘶聲道:「劉肅身為一朝首輔,卻失卻了臣子的本分,忘記父皇對他屢屢施恩。軟禁當朝皇後娘娘是其罪一,擅自草擬聖旨假詔示下是其罪二,條條都是誅九族的大罪。兒臣雖是無心之過卻也難逃罪責,伏乞父皇聖心獨裁……」
入冬之後, 身子骨剛剛好轉的皇帝又染了一場小小的風寒。
傅百善心中駭然,沒想到局勢竟已頹敗至此。卻還是不得不承認方明德的話說得有道理,今日若非早走一步,若是一家子落入哪位皇子手中,被對方拿來要挾裴大哥做些傷天害理之事,裴大哥怕是要愁死。眼下不是綢繆的時候,只得打疊起精神將一群老弱婦孺另換了馬車趕路。
通體有織錦雲紋的青黃兩色絹本緩緩展開,前端為青色絹布,上有銀色雙龍圍繞奉天誥命四字。字體為風格端莊的小楷,氣度雍容圓潤飄逸,布局工整嚴謹跌宕有致,除了沒有蓋上最後一道敕命之寶的印璽蓋章,這就是一道貨真價實的聖旨。
還沒走幾丈遠,就與一個賣果子的和圖書小販正面相向。那人雖穿著一身布衣,卻是雙眼露精光走路呼呼有風,分明是一個練家子或是行伍出身。傅百善身後是一大家子,老的老小的小,根本沒有退路。當下也顧不得許多衝上前去,仗著一把好氣力出手就是一記重重的鎖喉擒拿。
自他們離開的第二天起,京中簡直一派大亂。秦王和晉王都說對方有謀逆之意,糾結起麾下的府兵士卒,在太和門前舉刀廝殺了一日一夜,誰都言之鑿鑿地堅持自己才是正道,自己才是匡扶君王的正義之師。直到西山大營和丰台大營的將領拿了虎符領了數千軍士進城,那些打得正熱鬧的人才知道自己正是所謂的叛逆。
面對皇帝一如既往的精明和犀利,秦王模糊地意識到,也許那場所謂的風寒根本就是個騙局,偏偏自己和老三如獲至寶,一股腦地就迫不及待地鑽了進來。所幸那日自己負責值守宮城,還可以推辭說自己只是阻擋晉王的兵士,才在太和門前兵戎相見。
皇帝緩緩靠在楠木圈椅上,明亮的燭火卻映得他的臉龐陰暗不明,他長長地吐了一口氣並沒有答話。這場史書上成為庚申之亂的宮變最後草草收場,大概除了皇帝自個,沒有人知道這位君王為什麼會縱容兩個年長的兒子在太和門前肆意廝殺。
京中局勢詭譎,裴青怕把話說早了引起傅百善不安,畢竟她才生孩子不久身子還沒有完全複原,能多過一天清凈日子也是好的,只是連他自個都沒有想到京城的局勢變化如此之快。好在農莊里色|色周全,幾家人住個三五月都不愁米食。加上庭院寬闊,幾個孩子一改往日溫文面相都玩野了。
傅百善悄悄使寬叔到魏琪的宅子一探, 原來魏琪也察覺到不對勁,她家宅前屋后也出現了許多生面孔。
聖旨被乾清宮太和*圖*書監阮吉祥輕輕地擱在地上。
等眾人退去后,皇帝拿起熱帕子擦了一下嘴角,忽地笑了一下道:「老二,你自己說在這場事件當中,你的所作所為可有對錯?」
傅滿倉得到消息顯然要晚些,看見一家老小都平安,臉上的惶急之色才褪去。他的確是聽了女婿裴青的話,覺得眼下京里要亂。若是尋常百姓家管你誰當皇帝,但是自家女婿是西山大營僉事都尉,這是個頂頂要緊的位置,說不得真容易讓人盯上。
坐在椅上的皇帝冷笑一聲,神態間竟然沒有絲毫的病弱,「不過是一場大病,就讓朕看清了你們的嘴臉,真是一筆極划算的買賣。你若是沒有半點私心,京中六部里有十二位尚書侍郎,其中就有六位幫你說話。你跟朕說說,這幾日你總共圍了幾家的宅院,才使得他們這般聽附與你?」
誰知皇帝從南苑回來幾日後, 這看似小小的病情就急轉直下, 竟然纏綿病榻連早朝都不能視。偏偏他向來倚重信服的吳起兼老太醫業已返回登州, 太醫院一眾院判呈上去的湯藥方子都被發還,面對著幾近暴怒的皇帝眾人更不敢輕易下方子。
每個人包括皇帝自己都沒當回事, 還帶著幾位妃子到南苑賞了一回雪景,親手獵了一頭三歲生的梅花鹿, 用進了一碗熱氣騰騰的鹿血,在場之人誰不奉承皇帝龍馬精神, 連皇帝自己都頗為得意。
正待出口呼喚的小販遭逢劇痛連哼都沒來得及哼一聲,就哐當一聲倒在地上。寬叔忙上前把人拽到隱蔽的角落丟了,然後搓著手贊道:「鄉君就是生了孩子,這身上的工夫半點沒有落下。剛才這人在江湖上也算得上有名號的好手,在鄉君面前竟是走不了一個來回!話說回來也不知是誰下捨得這麼大的本錢,連咱們這等民宅都有人守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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