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2章 牢獄

事情的起因和過程因為年代久遠沉寂在故往裡,一點點重新尋覓人證物證,越往下深挖越齒冷人心的貪婪和鄙薄。他曾想過,將這件事在媳婦面前合盤托出,畢竟她也算是當年受害人之一。但是想想還不是時候,與劉家崔家切割得徹徹底底乾乾淨淨,才是對那些人最大的蔑視和報復。
她嘴裏又苦又澀,「那時我一心想嫁進劉家,像瘋魔一樣想促成此事,不惜用盡一切手段,誰攔著我誰就是我的仇人。如願以償之後,這麼多年來偏偏心存兩分僥倖,指望這件事神不知鬼不覺。現在事情敗露卻只有咬牙硬兜著,不將那人說出來還好些,說出來彰德老宅子里那一大家子人死得更快。他們雖然捨棄了我,我卻不能翻臉無情捨棄他們!」
崔文櫻便又哭又笑, 撲倒在她懷裡哽咽道:「姑姑……, 娘,你和姑父這麼多年的情分,他也是一時鑽了牛角尖才寫下休書。姑父的心腸一向軟, 只要見著他了, 你再好好地求他想想法子, 興許還有一線轉機。」
她眼裡閃過一絲悲涼怒意,旋即黯淡下來苦笑道:「他的心腸的確是軟,可是他的耳根子更軟,相比之下他更聽他老子的話。他二十幾歲便中了一甲探花,可是這麼多年都庸庸碌碌毫無作為。況且跟劉家的錦繡前程相比,我們兩個外姓人又算得了什麼?」
紅羅神清氣爽地微眯了眼睛,捂嘴咯咯笑道:「我的好小姐,沒想到你落到這般田地了還這般氣盛,不知道你到底依仗什麼呢?你的夫家已經寫下休書,你的娘家已經棄你而去,你引以為傲的兒子被這www.hetubook.com.com些醜事羞怍得不知所蹤,你的女兒跟你一樣背負謀害秦王正妃的罪名,如今你還剩下什麼呢?」
崔蓮房一伸手就將她端過來的幾樣精緻小菜全掃在地上,勃然大怒道:「你這背信忘義的東西,還敢到我面前來耀武揚威?等我出來了,立時第一個扒了你皮抽了你的筋。還有你留在彰德老家的那對傻丈夫傻兒子,一個個都別想得到好!」
崔蓮房篷著頭髮暗啞著嗓門道:「……是我連累了你們, 本來我想把遠哥的婚事定下了就來操辦你的事, 卻沒想到人算不如天算一步錯就步步錯, 竟落到如此慘烈的田地。還害得遠哥遭受他人恥笑, 那孩子向來心高氣傲,也不知道他挺不挺得過去?」
崔蓮房的面色越來越陰沉,「跟你有什麼相干,宮裡那位在跟我清算二十年前的舊賬,現在這些統統都不過是由頭罷了。我們得不了好,那劉家人只怕也像熱鍋上的螞蟻一般。畢竟二十年前那幾封構陷太子的書信是劉肅父子親手獻上去的。」
原來這場潑天禍事最初的起因,竟然是緣於一個年青女子心底對長姐的嫉妒,以及對愛情的憧憬和盲目才洐生出來的嗎?只是沒有料到鄭璃的性情剛烈至此,寧死都不願承受污名,這才導致了後來一切的變數。就像這世上的很多事情一樣,可以預料到開頭卻預料不到結局。
婦人慢慢站直身子,復又慢慢地走遠,背後忽然傳出一陣悲天愴地的女人嚎哭,她便微笑起來腳步越發輕快。穿過幾道鐵門轉過幾個拐角后,在一條夾道前雙膝重重和圖書跪于地上,雙目含淚道:「謝過大人成全,我此生心愿已全數盡了,就是此時此刻死了也是甘願的……」
崔文櫻攔住癲狂亂哮的崔蓮房,湊到牢門急急問道:「紅羅嬤嬤且慢,在劉府時我一向禮遇與你,就是遠哥也一直親近敬重與你。你為何在坤寧宮大放厥詞,連累我和遠哥壞了名聲,我們到底哪裡對不住你?」
明明暗暗搖曳的燈火下,一身便裝的裴青轉過身子無聲地嘆息了一會,隨即將一張淡黃的紙張遞了過來,「你做得很好,你雖是個背主之奴免不了遭世人唾棄,卻是為死去的地底亡魂伸張了一口惡氣。這是我親自為你換的良籍,你的丈夫和兒子也派人從彰德接出來了,以後一家人就好好地過日子去吧!」
大理寺戒衛森嚴,女牢牆上只在高處開有一扇半尺寬的窗戶,有慘白的月光從木柵欄間斜斜撒入,淡淡地照在地面上,勾勒出大片大片光怪陸離的陰影。
綉了萱草仙鶴紋的帳子掀開,睡眼惺松的傅百善半倚著靠枕,探著頭含笑問道:「瞧你愁了幾天,終於把事辦利索了?」
紅羅滿臉淚痕又磕了幾個響頭,臉上閃過一道赧然,「多謝大人,他們父子二人心地雖然純善卻也傻乎乎的,想必這一路上給大人添了不少麻煩吧?」
崔蓮房便苦笑道:「坤寧宮的那場大戲是早就安排好的, 就是紅羅多半也是被人指使。偏偏我們一家人眼盲心瞎, 還做著尚公主的美夢。皇帝只是找個由頭髮作,他存下心來害咱們,怎麼還會把順儀公主許配給遠哥?一切都是局罷了,偏偏我們一家子這回全https://m.hetubook.com.com部做了局中人。」
她細細端詳了一下崔文櫻嘆道:「到如今你還不願意叫我一聲娘嗎?」
年輕女孩的話語天真得可笑, 崔蓮房卻心知肚明此番的劫數怕是躲不過去了。她垂頭看著裙上綉了西府海棠紋的鮮亮襤邊,因為下雨沾染了幾點泥印子,讓女牢里悶熱的濕氣一蒸便立時顯得污濁不堪了。這樣的衣物從前根本就到不了她的跟前,眼下卻只有將就穿了。
朝西的一葉槅扇翕開了半邊,隨著微風輕輕搖晃。牆角擱著一盆梔子花,葉片蒼翠花朵碩大。風一停,那沁人的花香便越發濃郁起來。紗帳低垂於地,傅百善微不可聞地嘟囔幾句,內室很快就重新安靜下來。
正在這時就聽牢門外鎖鏈輕響,扭頭一看正是穿了一身皂色衣衫的紅羅,她提了一個大食盒微笑著走了過來,神色間依舊是一如即往的謙卑,「少夫人和表姑娘還沒吃飯吧,奴婢親手整治了幾樣小菜送過來。你們好歹用一點吧,只怕今後再無人來給你們送飯了!」
紅羅慢慢轉過身子,鼻息間滾燙的熱氣噴在崔文櫻的臉上,眼中有不容錯認的怨毒,聲音卻如冰刀一樣尖利,「兒女都是債,父母當然也是債。你們的親娘欠了那麼多人的債,她這輩子都還不清了,所以只有你和遠哥來幫著她還。你們現如今只是壞了名聲,我們這些當奴才的卻是賠上了一輩子!」
滿載一家三口的車子軲轆軲轆地駛離了城門的時候,裴青卸了差事回到平安衚衕,獨自在外書房默坐了半天。這樁二十年前的慘案從皇帝授命,到被重新偵緝勘察,到和-圖-書坤寧宮當眾揭破公諸於世,條條線線都是他和程先生在這間屋子布置和相互印證的。
「我不是故意的——」
牢房昏暗的油燈下,女人喘著粗氣滿臉的不甘心,「誰知道我找的那人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添油加醋濃情蜜意不說還把信寫得那般露骨,什麼『你我之子乃天下至貴之人』,簡直是畫蛇添足。但是時間已經來不及了,我出來一趟不容易,只有硬著頭皮把這件事操持完……」
潮濕的地上只有淺淺的一層腐朽的稻草,崔蓮房身上膝上都有新傷,此刻痛得厲害卻只得強忍著,「我即便知道那人包藏禍心又怎麼樣,卻還是放不下心中的那股子貪念,捨不得放過這般大好的機會,就冒著風險干下了這件大不韙的錯事。」
裴青就幫她把外裳披好柔聲道:「吵醒你了,是有幾件棘手的公事,現下都處理完了,該抓的人犯也抓著了。接下來的審理不歸我管,我就可以好生歇息幾日了,你想到莊子上去還是到西山圓恩寺去我都可以陪你,只要你不嫌我煩!」
紅羅恍若未覺,慢條斯理地將打碎的盤子重新放進提盒裡,低眉垂眼道:「我服侍小姐整整二十余年,看著京中人人稱頌你長袖善舞德才兼備,兒子丈夫公爹都是文採風流的人物,像是天下的好事俱都讓你占齊了。只是從今個起,這樣欣羡的目光便不會再有了呢!」
崔蓮房色厲內荏地切齒咬牙道:「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看不慣崔玉華老端著一副高高在上太子妃的模樣,只是想拿這件事噁心一下她,順便潑一瓢污水在鄭氏的頭上而已。頂好就是他們都鬧得不可開交,頂好劉家和*圖*書悄悄休了鄭氏,這樣大家各自安好不是萬般皆宜嗎?」
牢房裡高高懸挂的油燈散放著昏暗的光,婦人的半邊臉隱藏在暗處襯得她像地府里來的陰詭羅剎,崔文櫻不禁瑟縮了一下身子。
崔文櫻蒼白著一張小臉淚如雨下,「這全都怪我, 要是我不來京城就好了。也不知誰這般惡毒, 彰德到處都在傳我是命硬之人, 連家裡人都信以為真。遠哥是不忍我落到被長輩嫌棄的境地才說要娶我的, 都是我害苦了他。原本他是可以娶公主的,可見我真的是個不祥之人!」
崔蓮房只覺五內俱焚,一股邪火沖得她雙目紅腫面白唇青,眼前也陣陣發黑,只得隔著堅固的柵欄伸著一雙手胡亂抓撓,形狀就如同瘋婦一般。紅羅站起身子輕蔑道:「看見小姐這般落魄的模樣,奴婢就可以放心走了。至於奴婢今後的日子是好是孬,就不再勞小姐操心了!」
崔文櫻驚得半響說不出話來,良久才顫聲問道:「幫你的那人……到底是誰?」
崔文櫻目中的神采便黯淡下來,再次喃喃自怨道:「都是我的錯……」
裴青緩緩搖頭,「有時候有些人一輩子算計過了頭,還不如傻子活得快活……」
大理寺昏暗的牢房裡, 兩個女人蜷縮著身子靠在角落裡。
崔文櫻待要追問,卻忽地想到便是問出來又能怎麼樣,難道還能逃出這處牢獄,還能洗脫自己身上的罪名不成?於是神情沮喪的母女二人齊齊沉默下來,木然而蕭索地靠在一起,也不知道想些什麼。
崔文櫻就瞠大眼睛吭吭哧哧地問道:「您真的幹了那件事,按說那時的太子和太子妃可是您的親姐夫和親姐姐?」
上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