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顧衍生點點頭,回應:「我爸我媽也不是自由戀愛的,可是一輩子也過得挺好的。」
……
「我爺爺是什麼人啊,這輩子沒受過這種鳥氣,想想他娶了五個老婆啊,戰爭年代娶一個死一個,就留下一幫子孩子孫子的,他也挺過來了。他覺得我爸沒出息,轉頭給他找了個,而這個人,就是我媽。」
路叢光是葉肅北的……弟弟?她腦子飛快的運轉起來,陡然想起了顧爸那時候的說的「這是葉家自己的問題」「你該去問葉肅北他爸」的意思。原來,大家都知道了,只有她蒙在鼓裡。可是她始終難以置信,她甚至懷疑自己的聽覺除了問題。
路叢光被她的目光瞪得一陣心痛,他撇過頭,冷冷的說:「你是什麼立場,憑什麼打她?」
她不禁挺直了背脊,手上緊了緊,有些緊張的咽了一口口水。
顧衍生身子驀地一震,她愕然的瞪大了微波流轉的眼眸,黑亮的瞳孔里寫滿了震驚。
她話音剛落,葉肅北就蹙起了眉頭。他玩味的挑了挑嘴角,邪佞一笑,聲音輕柔而具有蠱惑力:「你就知道他不是這種人?哪來的自信啊?」
看著這對曾經的夫妻,回想陸江晨過去的幾年,顧衍生除了嘆息,找不出一句話來形容這樣的心情。
顧衍生從他的臉上已經分辨不出他究竟是怎樣的情緒。很明顯,這段往事並不是美好的,於他,於她,都是。
這一句正撞到顧衍生的槍口上,她正愁有氣沒處發,舉起手就要掄向她,嘴裏恨恨的吐出幾個字:「你給我閉嘴!」
陸江晨輕蔑的瞥了一眼蘇岩,輕啟薄唇,聲調平穩不起波瀾。
顧衍生坐在他對面,靜靜的聽著,空氣中有靜靈的氣息,顧衍生屏住了呼吸。
「那為什麼最後沒有在一起?」顧衍生第一時間問出了自己的疑惑,問完后又覺得說錯了話,尷尬的吐了吐舌頭。葉肅北笑了笑,伸手颳了刮她的鼻子。隨即說道:「要是故事在這就結束了,能有我么?」他燦若星子的眼睛里有些說不明的情緒,聲音聽上去也有些無奈,「路局轉到地方上之前是跟著爺爺一起的,當時升遷的時候爺爺提了另一個沒有提他,後來他一直記恨著,直接就遞了申請去了地方。後來我爺爺帶著我爸上門提親的時候他直接把人轟出去了,然後就俗了,把女https://m.hetubook.com.com兒關起來,拔電話線,等等。總之,硬是把他們給拆散了。」
「你來這裏做什麼?」
顧衍生一時被他滿不在乎的語氣噎住,想到葉肅北和她說的那些過往,更是覺得心裏有什麼堵得慌。這時候蘇岩居然不長眼的輕輕笑了起來,說著:「我們走吧。」
「是么?鹿死誰手肯定是不一定的,但是一定不會是你就對了。」顧衍生看著蘇岩,頓時就有了一股鬥志。她也不知道自己竟然能說這麼多刻薄的話,可是這個女人就是能激發她的潛能。
蘇岩轉過頭來,有些輕蔑的瞥了她一眼,隨即嬌嗲的開口:「我和叢光來吃飯。」
顧衍生知道他這是吃味兒的表現,輕輕一笑:「怎麼?吃醋了?非得我也懷疑人家人品,你才高興了?」
沈家本想踩一腳,不想葉家的人更毒,找出了沈家陳芝麻爛穀子的決策操作錯誤,現在自顧不暇,也被拖進了泥塘子里。
蘇岩這下倒是淡定了,她也跟著笑:「既然孩子的爸爸願意認,我為何要去找別人,再說葉肅東和陸江晨已經離婚了,鹿死誰手還不一定呢。」
「……你剛才,在說什麼?」
「你……」
「那他現在是想怎麼樣呢?報複葉家么?」
蘇岩沒想到顧衍生會回答的這樣理所當然中氣十足,有些氣勢不足,但還是強作鎮定:「我來找葉肅東不行么?『我們』的女兒想見爸爸了!」她加重了「我們」二字,卻絲毫不能掩飾她語調中的虛軟。
「我小學的時候外婆總和我說,『你媽啊,那就是標準的閨秀,喜怒不顏於色,並且忍字當頭』,那時候只覺得外婆說的准,我媽那的的確確就是妙人兒,不管擱哪兒那都是頂頂顯眼的。不愛說話但是常常是不言自威。小時候我不怕我爸那犟牛脾氣,獨獨害怕我媽那笑裡藏刀的懷柔政策。」回首往事,葉肅北的眼底也有了唏噓之色,荏苒的歲月催促著大家一點點的成熟。而葉肅北,無疑熟的太早了。在那樣一個戴著面具的家族裡,他幾乎都不知道那面具之下,究竟是自己最親的人,還是同住一個屋檐的陌生人。
「啪——」
顧衍生盯著葉肅北的眼睛,久久沉默。路叢光,她印象中那樣一個翩翩君子。喬夕顏形容為「溫潤如玉https://m.hetubook.com.com」,卻不想他心裏有這樣的秘密。他和葉肅北,竟然是一對親生兄弟。一個在複雜的大家族裡舉步維艱,一個在另類眼光中扭曲成長。
不遠處一輛車駛近,車燈閃爍,晃得她雙眼不適的眯了起來,等她再度睜開眼睛。她已經看到了路叢光秀致清雋的身影……以及,蘇岩娉婷婀娜的身姿……
顧衍生的手被他死死鉗住,她另一隻手抱著孩子,只覺得被他鉗住的手像被火燙一般,她氣得幾乎說不出話來。
他們復婚的小宴會還是如期舉行了。還是燈火輝煌的會場,還是衣香鬢影深巷酒香,場面的漂亮話和各懷鬼胎的心思。早已習慣了這樣場合的顧衍生和葉肅北夫唱婦隨從容面對,倒是十分順利。晚宴上請的都是城中有地位並且和葉顧兩家私交甚重的人物。雖然現在葉家出了些問題,但是有句話,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更何況葉家在位的還是大有人在,所以並沒有產生之前設想的種種嚴重後果。
……
他咬牙切齒的說著,每一個字都像從齒縫中溢出:「尤其是,在你和他在一起之後。」
再後來葉肅北再也沒有在顧衍生面前提過路叢光和他的母親。顧衍生也沒有再問。畢竟葉肅北能說到這個份上,已經是質的飛躍了,以葉肅北這樣悶騷的個性,他是絕對不會把自己的難堪暴露給別人看的,而路叢光無疑就是他從小到大受傷和不安全感的來源。
「你們不該恨對方的,因為你們都沒有錯。」
「她沒有資格,我有。」她慢慢的說著:「給我老實一點兒!在我面前做跳樑小丑想嘩眾取寵,你先掂量下自己夠不夠格!」
他們有誰是幸運的?又有誰是不幸的?
幾秒后,預期的一巴掌沒有落到蘇岩的臉上,顧衍生蹙著眉頭難以置信的瞪著路叢光,強忍不甘,咬牙切齒的問:「你幫她?」
陸江晨站在她身邊不遠。穿堂風拂掃著她的鬢髮,她妝容精緻的臉看上去莊重而和諧,她挺直了脊背,像個威風凜凜的將軍,顧衍生彷彿看見了她英姿颯颯的衣袂飄飄。
「再後來的事你大概也能看到了,從我明白這些事開始,我和我爸的關係就一天比一天糟了,這樣的男人哪裡配做父親?哪裡配有妻兒?整個一下流胚子!老爺子也是什麼都知道,口裡說https://www•hetubook.com.com不認那孩子,可是對我爸去看他們的事就睜一隻眼閉一眼,我媽也是揣著明白裝糊塗。」
看著兩個女人的罵戰,站在一旁的路叢光終是忍不住了,打斷了顧衍生,拉起蘇岩就要走。顧衍生哪裡會依,又挪動了腳步,擋在了前面,這次,她是表情嚴肅的看著路叢光,「我們這麼多年的朋友,我實在不想和你成為敵人,如果你現在離開,我不會告訴別人你們來過。」
葉肅北的手肘還是撐在桌上,只是雙手已經攥握成拳,那修長的手指早因用力過度而變得蒼白。
「後來我媽懷了我,不能在天山繼續待著,只好回來。想想兩個人也慢慢定了下來,本以為就好了,結果還是出了岔子。路叢光的媽媽從家裡逃了出來,千里迢迢也找去了,我爸到底還是虧欠了她,就那麼名不正言不順的和她過了。再後來就有了路叢光。」
顧衍生不屑的睨了她一眼。這個傻子,做小三也不夠稱職啊,隨便一試馬上就方寸大亂了。事實上葉肅北包場只包了一二層。上面的都還在營業。可惜這女人心虛,隨便一說就繳械投降了。面對這樣的對手,顧衍生突然有了一種勝之不武的感覺。她慢慢的眨著眼睛,隨即嫵媚的輕輕笑著,說道:「不是挺善於和男人『交往』么,何必弔死在一棵樹下,爸爸這個東西,隨便找一個不就行了?何必非要搶人家的?」
蘇岩慢慢的走近,她目不斜視的正要進酒店,顧衍生陡然改了道,堵在她面前。她本就比蘇岩高,此刻一仰首,氣勢上更了勝了一截。
葉肅北正要反駁。房裡一直睡的踏實的孩子突然哇哇的哭了起來。兩個坐在餐桌旁的大人都知道,這是他們家「老祖宗」的每日晨哭。於是兩個人都認命的站起來往房裡去。
葉肅北點頭:「也許。更或者,他想得到什麼。」
路叢光看著她眼底流露出的關心和憐憫,竟戲謔的笑了起來,他說:「可是,我就是相讓給全世界都知道我們來過,這可怎麼辦?」
葉肅東並沒有因為這件事而高興,相反整個宴會上他都少言寡語當成了自己的買醉大宴,喝的雙眼通紅醉的不醒人事。陸江晨自然也是請了,但是她坐在距離葉家主席很遠的賓客席上,當然,她也是葉肅東視線的聚焦點。
「後來家裡後輩都起來和_圖_書了,為了給後輩鋪路,他去那邊的時間屈指可數了,為了名聲,為了前程。其實他自己也心裡有數。大概就是因為這樣,所以路叢光恨透了葉家吧!」葉肅北嘆息,片刻后,他的眼底也凝聚了濃濃的決意:「其實他完全不知道,我也恨透了他。」
晚宴結束後顧衍生抱著孩子站在酒店側門口。司機去取車,而葉肅北則還在和長輩們談話。顧衍生用衣服裹緊了孩子,自己則百無聊賴的和只會依依呀呀的孩子說著話。
葉肅北苦澀一笑,對顧衍生的反應一點也不意外,他有些慵懶的欠欠身,彷彿在說一個與自己不相關的故事。口氣輕渺淡然:「我媽你應該並不陌生吧。從我有記憶起她就是那樣一個……」葉肅北假寐的閉起眼睛,努力在腦海中思索著形容詞:「唔……優雅?溫婉?又有幾分清高的女人。小時候爺爺總說,說我媽是葉家最懂事的媳婦兒。」葉肅北微微一笑,眸光卻微微沉了下去,「那時候我哪懂爺爺話里的意思,只覺得這是誇獎的話。」他雖然笑著,面部卻綳得緊緊的,彷彿有一根無形的線拉扯著控制著他的表情,一顰一笑都叫人覺得僵硬。
他說完,又苦笑了起來:「我媽哪知道這些事兒啊,聽從家裡的安排就嫁進來了。那會她大學都還沒畢業,就捧著書嫁給了我爸。可我爸心裏一點她都沒有,她也不急。一心一意的做個好媳婦。後來我爸被派到新疆天山去搞建設,那麼高的海拔,那麼冷的天,我媽一個官家小姐跋山涉水就為了給他送一袋子蘋果。幾十天的路程,等她到的時候,蘋果全乾的爛掉了。可我爸看著總算是還有點心疼,把那爛蘋果全吃了。」他說著說著笑了起來,摸摸顧衍生的頭,說:「我外婆給我講這些的時候,她也在笑,我媽那會兒其實就是一小女孩心理,那個年代也不懂情情愛愛的,跟了一個人那就是一輩子。」
葉肅北若有所思的回望過來,然後輕描淡寫的笑:「我現在明白了這個道理。」他伸手握住了顧衍生青蔥一般手指,摩挲著,「我比他幸運,因為我找到了我想要的。只是仇恨這個東西形成本就是無形的。我和他一開始就生錯了陣營,所以一出生就要對立。各為其母。」
顧衍生搖搖頭:「雖然我不知道他到底是為了什麼,但是我直覺他不是這種人https://www.hetubook.com.com。」
「我爸則和我媽相反,脾氣暴躁,又倔強,老爺子總是說他要是跟著去打仗他會拿大鞭子抽死他。我爸年輕的時候鬧啊,不懂事啊,老爺子一氣直接就踹他隨著知青下鄉去了,那時候他趕最後一批,一大院出身的公子哥,就算去了鄉下也不好好乾活,成天集結著一幫子弟搗亂啊。然後,也就是在那裡,他遇到了路叢光的媽媽。」葉肅北頓聲,片刻后又接著說:「路叢光的媽媽其實並不是那種農村婦女,她和我爸一樣也是知青,她爸是前橋樑局的路局。」
一聲清脆的巴掌聲打斷了顧衍生和路叢光的對話。顧衍生和路叢光都呆怔的看著對面捂著臉的蘇岩,隨即難以置信的轉過頭去。
葉肅北回憶著過去,「其實小時候路叢光才是在爸爸身邊長大的,我是跟著我媽的。只是後來我爸被調回來了,才回到我們身邊來。我那會兒小啊,也不懂。我媽人前還是那樣,只是人後總是像不開心似地。後來我外婆就總是教我,『肅北啊,周末的時候啊,你說什麼也要纏著你爸爸在家裡,這樣你媽就會開心了。』然後我就如外婆說的,一到周末就纏著我爸,說什麼都不讓他出門。就這樣過了十來年。可是大人和孩子哪一樣啊?我爸之後去看沒看他們母子我哪知道啊。」
只是陸江晨其人,說話做事從來都是那麼利落乾淨,即使是錯的,只要是她的決定,她都會堅持到底。
除了葉肅東的事,其餘的都不算棘手。解決的也是七七八八了。面子上損了是真的,但是知道內情的都清楚,這是葉家自己人的事。
顧衍生冷冷哧了一聲:「今天這家酒店被我們包場,你準備在哪裡吃?」
「爸他……」顧衍生說著,喉頭一硬,她突然覺得詞窮了起來。她該說什麼呢?上一輩的事情她實在不好評斷,不管是葉母還是路母,她們都有什麼錯的,唯一錯的,只有葉父而已,可是再回頭想想,面對一個情深一個義重,又有幾個男人能真正做到柳下惠一般坐懷不亂?說到底,男人都是有左擁紅粉右抱藍顏的劣根性。
她突然就有了幾分理解。葉肅北那樣一個自負的人,可是他心裏其實也和別人一樣,時常不安吧?尤其是看見了父母這樣的畸形關係,更加讓他對感情不相信,對自己不自信。而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無聲的,給他最多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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