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番外

看我滿不在乎的樣子,母親似乎更生氣了,她氣憤的拂袖,隨即用她顧盼生輝的美目瞪我。
那時候我沾沾自喜的覺得自己是騙到了他,後來我才知道在我見過他照片的同時,他自然也是見過我的,而他卻若無其事的假裝不認識我,任由我偽裝成四姐。
那一刻,我只覺得天崩地裂,我反覆的質問自己,為什麼?為什麼突然會這樣。我不解葉穆成的反覆,甚至在思索,是不是我總給他打電報他厭煩了?
不用我來回應他提出的離婚,老爺子已經出面解決。我平靜的帶著孩子過了幾年。直到他從天山調回來。
那段日子是我過的最開心的日子。葉穆成待我極好,而我也努力的不給他製造麻煩。他手下的兵都很隨和,總愛戲稱我隨軍夫人,而我也是欣然的接受。
他附在我的耳側對我說:「囡囡,別怕。」那是他第一次喊我的小名,喊得那麼細緻而溫存,讓我頃刻就丟盔卸甲。
自家的院子也是熟的不能再熟。院中我小時候祖祖栽種的葡萄被秋風都染黃了,牆上的爬山虎也只有少數還剩下丁點的綠意。
兒子出生的時候我們甚至沒能第一時間聯繫到他,天山上經常有惡劣天氣,打電報總能遲上十幾天,葉穆成在那邊搞建設,脫不開身,他給我回了電報,只有簡單的幾個字,孩子于北方懷上,名北,平安,勿念,三月後歸家。
第一次見到他是在我家裡,那天三姐四姐都回來了。三姐隨母親在大廳里和葉家長輩說話,四姐則坐在我房間里喝著花茶,磕著瓜子。她穿著開司米的對襟毛衫和時下剛剛開始流行的牛仔褲。看上去好不時髦。我與她聊了一會天就覺得煩悶,她現在和我說話三句不離她丈夫,我覺得無趣,便決定出去轉轉。
那個叫路雲佳的女子同樣不遠萬里的找去,憑著他們早於我的感情,最後還是逾越了道德在一起了。甚至,在我的孩子六個月大時,那頭也傳來了「喜訊」。
爸爸似乎不太贊同祖祖的說法,眉頭皺著:「我覺得四歲剛好。」
後來他開始吻我,他的嘴唇都皴裂了,臉上的皮膚也很粗糙,細細的鬍渣蹭得我痒痒的,天山上很冷,床上因為我的到來加了一床被子,可是依舊很冷,他費了很大的勁才解開了我全部的衣服。
葉穆成被調到新疆的時候我在他臉上看到了解脫,這樣的情緒讓我覺得諷刺。
一直在我www.hetubook.com.com們身邊的老頭子小心翼翼的安撫我,並且明裡暗裡向我承諾,媳婦只認我,孫子只認肅北。
一直不贊成包辦婚姻的祖祖也一反常態的對那個男人讚不絕口。
祖祖摸了摸我的頭,聲音和藹:「婉儀長大了,不能一直陪著祖祖了。女孩總歸是要找個好歸宿的。」
之後懷過一次孩子,但是我毫不猶豫的打掉了,經歷過了,我才懂得獨享和分享的區別。我的肅北,我不舍任何人來分薄他的寵愛,因為他失去的實在太多了。
我愀然走近,站在他身旁,果真恰恰到他的鼻尖。我為自己準確的丈量而得意。站在那裡,我順著他的視線觀察著,雖然我的動作很輕,但他還是發現了我。
從小到大我從來沒有爭取過任何東西,我是家裡最小的姑娘,長輩們對我都疼愛有加,在學校里我也是憑著嚴厲的家庭教育輕而易舉的成為了佼佼者,活的這樣順利的我,最挫敗的就是葉穆成。我提著那袋蘋果的時候我就在尋思著,如果我這樣送上門葉穆成還不為所動,我就放棄一切。
我看著牆上釘著的照片,許久許久沉默。這個男人很英俊,據母親說的,這個男人有八尺高(舊式一尺為23厘米左右),我拿著軟尺對著牆丈量,然後刻出一條線。站在牆邊,我目測的結果是,我大概恰恰到他的鼻尖。
我的丈夫葉穆成,他日日睡在我的床榻旁,卻從來不碰我,他會抱著我,可是僅此而已,沒有一丁點逾矩。他溫暖的體溫,是我活在這個家裡唯一的慰藉。
我緊咬著叉子,老實的搖了搖頭:「不想。」說著湊到了祖祖的身上,蹭來蹭去:「我要一輩子陪著祖祖。」
梳頭的時候發現了白髮,我才意識到我開始變老了。於是我不再與他糾結感情。我用了很多時間在美容和打牌上,這樣的時間安排似乎他也非常滿意。十幾年我幾乎是只輸不進,而他對此沒有一點意見,牌友總羡慕我有個疼我的丈夫,而實質呢?恐怕只有我一個人來咽下這苦水吧。
肅北一天天的長大,他變得叛逆,脾氣倔強不羈,像極了年輕的他。他氣急的時候總愛動手,只有這個時候我才會和他爭吵,我護著肅北,而他拍著桌子指責我是慈母多敗兒。而我不以為意。
葉父只帶了兩名勤務兵進來,那兩人都守在客廳門口,而另一個,就是葉家的幺兒和圖書子,我的結婚對象——葉穆成。
婚禮后我被送進了葉家的大宅,我跟著禮儀上去備好的房間換了一身艷紅的裙子。我的頭上別著一朵精巧的黃金花,我笑的燦爛而大無畏,那時候我不知道,牢籠一樣的生活,自那時開始。
葉穆成有千般萬般的好,可只有一點,他不愛我,這就足以讓他在我心裏覆滅。
我使勁的搖頭,我一點也不怕,雖然很疼很疼,但是我真的不怕。
新婚的初夜葉穆成喝的爛醉,一回房便倒頭就睡了。他跳過了一個程序,而我本著姑娘家的矜持也沒有提醒他。而我一直不知道,他這一跳就是近一年。
可是最後的最後,我得到的,只是讓我絕望的訊息。
第二天我化了雪水來洗床單,葉穆成看天太冷不讓我洗,但是床單上那團血污叫別人看了去還是挺難為情,天雖然冷但是我洗的很開心,我洗完床單後手都凍紅了,我彈了十幾年琴的手腫的像胡蘿蔔一樣。我傻傻的把床單曬在通風的地方,結果沒一會兒就結成了冰,最後是炊事班的師傅帶到廚房裡烤乾了才給我送回來。
祖祖是舊式的官家小姐,在那個年代留過洋,所以思想比母親解放的多。比如我19歲母親總會覺得我太大了,再不嫁人就變作老姑娘,而祖祖則會說,結的早作甚,和我一樣離婚收場么?
是的,祖祖很前衛,那個時代祖祖被包辦婚姻的時候她大胆的逃婚了,可惜沒有合適的對象能夠天涯海角,最後還是嫁給了那個男人,但是祖祖也算是新時代的女性了,婚後過的不順利,毅然決定離婚。
「我管不了你,等你祖祖來收拾你。」
我對他微笑,回他,「我是梁婉君,婉儀的四姐。」
我給他脫了衣服,看著他雙鬢夾雜的白髮發獃,許久,我以為早已乾涸的淚腺竟然不知不覺的擠滿了淚水。我無意識的伸手拂去。
他的長相和照片沒什麼差別,天生威相,倒是本人看上去還有幾分痞味,看見了我他雖然對我笑了,但是看不出他是開心的。甚至,有點點不願。
兒子是肅字輩,按照葉穆成的意思取名為葉肅北。在沒有丈夫的陪同下我過完了十月懷胎,又坐完了月子,最後還堅持到了百天。而葉穆成沒有如他電報上所說的三月後歸家。
祖祖並沒有和爸爸爭辯,她歪著腦袋看著我,嘴角有慈愛的笑意,她問我:「我們婉儀想結婚么?」
和-圖-書我這輩子什麼都不剩了,憑什麼這男人用那雙摸著別的野種的手來責打我的孩子?我不是一個大度的人,至少我至今無法對此釋懷,更沒辦法欣然的感恩戴德。
而我,終於輸的一敗塗地。
蘋果全都乾癟癟的,變得很小,水分都在沿途蒸幹了。我有些頹然。
後來我嫁給了他。禮儀非常隆重,而他也一如既往的紳士有禮。他穿著禮服,頭髮也梳的很順,和第一次見到他有所不同,婚禮上,從頭到尾他都沒有笑。
後來我與他聊了很多,我們的興趣驚人的相似,不知不覺就聊開了。直到父親把我喚進了大堂,他看見我時先是一愣,隨即也欣然落座,而我,只對他慧黠的眨眼。
我們之間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相敬如賓的生活在一起。他履行著丈夫的義務,對我好,照顧孩子,還有床弟之事。只是我終究還是把自己的心藏了起來。
「同學約我去看電影,鋼琴我都彈了14年了,一天少練一點也不會死的。」
活著我總在無聲的和她戰鬥,我贏不了,而現在,我更是永遠也贏不了,她真幸運,離開的那樣早,然後在他心裏深深的攥刻。
葉穆成,如果你拿愛她的十分之一來愛我,那麼我一定會回饋百分之一百二,可惜你太吝嗇,你從頭到尾都對我鎖起了心,又叫我,如何毫無保留的沉澱成本?
我自小和祖祖親,而我的母親只會攆在我的身後提醒我練琴練字溫習功課。
這一年裡我做著該做的一切,像所有的闊太太一樣偶爾麻將學學花藝,時不時的彈彈琴。可是我的心,卻一天比一天寂寞。
她很識趣,之後我沒有沒有看見她。
得知路雲佳死訊的那天葉穆成喝的爛醉。他已經不再年輕了,可是那天晚上卻彷彿回到了義氣的年少,又哭又笑的緬懷著什麼。
我後來再也沒有在他面前哭過。而他也習慣了我冷冷淡淡的模樣,人前我是光鮮的葉夫人,人後我是賢惠的葉家媳婦,我的每一個舉動都合乎情理,老爺子也對我讚賞有加。我有時候在想,在葉穆成那裡得不到,在別處也是一樣,我的人生價值,總是有人承認的不是么?
我從母親那裡知道了一些葉穆成過去的事,母親悔不當初的和我說,要是事先知道一定不會讓我嫁給他。可是我只是笑,因為我明白,沒有什麼是能後悔的,我佩服祖祖的勇氣,可我只是佩服,我自己並不具有https://www.hetubook•com.com這種勇氣。我臉子薄,我甚至沒有告訴母親我和葉穆成至今沒有行夫妻之禮。
活到19歲,我的婚姻問題第一次被提到家庭日程的檯面上。那天一家人都在吃飯。我還記得那天飯後吃的是我最愛的巧克力蛋糕。然而我還沒有動手就被父親的話驚呆了。
他不懂,被鈍刀刮過一樣疼的,是我的心。
葉穆成一直把我送下山。我上火車的時候把祖祖留給我的玉牌掛在了他的脖子上,雖然我知道不是真的能保平安,但是起碼,代表著我的一份牽挂。
祖祖總和我說,「做人不要因為怕輿論就壓抑自己,祖祖離婚的時候還上了報紙,可是祖祖不是一樣活過來了?」
他的兩撇小鬍子讓他看上去很是精明,雖然已進不惑卻依舊風華不減,和母親坐在那裡便是一對璧人。他從荷包里掏出一張照片遞給祖祖,然後平淡的闡述著:「葉家的那幺兒子年紀比我們婉儀長四歲,人生的不錯,性格我瞅著也還行,和我們婉儀挺合適的。」
雖然萬分的不舍,但我還是循著老爺子的意思回了城。
如果不是祖祖突然病逝讓我開始害怕失去一切,我不會衝動的提著一袋子蘋果用了近一個月上天山。
也許上天也是憐惜著我,當我深一腳淺一腳狼狽不堪的到達基地時,我終是從葉穆成的眼睛里看見了丁點的動容。
「請問你是?」我著了先機,問了一句。
祖祖握著照片看了半天,半晌說了一句:「四歲差的太少,我們婉儀還是孩子性子,找個大點的靠譜。」
……
他走以後我守著空蕩蕩的房間只想著,就算這麼過一輩子,也不是不可以。
那天晚上他是摟著我睡的,他問我來的時候難受么?我如實的告訴他,有些高原反應,但是還算能適應,在火車上坐到腰疼,但是我對面坐了一位小嫂子一直和我說話。他聽得很認真,似乎還笑了,又好像沒有,那不易察覺的表情我終是沒有捕捉到。
那是我人生說的最惡毒的話。僅此一次,絕不再有。
後來我開始嗜睡,又低燒,起先我以為是高原反應,後來才知道是有了身子。
葉穆成把自己脖子上的圍巾取下來裹著我,就著天山的白雪把蘋果擦了擦,就大口的吃了起來。
甚至,我的心,都不會痛了。
她確實比我可憐,她似乎真的什麼都沒有,可是你把愛情給了她。
那一刻,我賭上了我的心,我的一生,出賣了和*圖*書靈魂,來博取這個男人的愛情。
我明明告誡自己不會再在他面前哭,可是那一刻我卻還是沒有忍住淚水,他以為我是疼的,一直撫弄著我,安慰的說:「一會兒就舒服了,一會兒就不疼了。」
看著睡的昏黑的他,想著終於從我們中間消失的她,我卻一點喜悅的心情都沒有。
有時候葉穆成喝醉了會在我面前胡言亂語,說著諸如「雲佳比你可憐多了,她什麼都沒有,什麼都沒有向我要過」「我的一切以後都是你和兒子的」。
可是我絲毫不覺得感激。我回應他的,是平靜無波的雙眼,和近乎詛咒的語氣。我一字一頓咬牙切齒的說:「你們葉家人為什麼都不去死!」
我後來也見過那個女人,很不巧的,她也帶著孩子上補習班,那個孩子不似肅北,肅北五官像極了他,而那個孩子更多像那個女人。她看見我的時候如驚弓之鳥一般恐慌,一直護著自己的孩子,而我什麼也沒說,只是如往常一樣整了整肅北的衣領,便領著他回家了。
「婉儀,你今天又偷懶了,鋼琴老師說你沒練到時間就出去了。」母親美麗的臉上有輕微的慍怒,但她克制的極好,幾乎難以察覺。我貼著手中的電影票,笑臉盈盈的交代了今天的行蹤。
有個陌生的男人站在牆下看著我姥爺擺弄的根藝,饒是專註,連我走近了他都不曾發覺。這個男人的背影看上去很是賞心悅目,肩寬恰到好處,讓人覺得安全,一身合體的戎裝讓他的背影便颯爽英姿讓人心往神馳。陌生的身影和年紀不難猜出他是誰。
而我只是默默的用熱毛巾給他揩臉。
「你好。」他操著一口流利的普通話,字正腔圓的,「我是葉穆成。」
甚至,半年後我收到的,是他要離婚的消息。
我不是一個瘋狂的賭徒,慘痛的輸過我便膽小的再也不敢拿什麼來翻本了。因為一無所有的感覺,我再也不想體會第二次。
他吃的很用心,而我也是第一次在他面前掉眼淚。他瘦了很多,皮膚被凜冽的寒風吹出了一層紅紅的褶子。我心疼的看著他吃蘋果,在心裏暗暗的告訴自己,梁婉儀,這絕對絕對是你最後一次在這個男人面前哭。
每次母親教育我,我最愛聽的就是這句話。因為只要她交到祖祖手上,我就等於是解放了。
我看著尚在襁褓中的孩子,想了很久。關於那個男人,那個女人,我,還有我的孩子。
那是我第一次開始思索我的人生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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