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你可讀懂我的挽留
第三節

彷彿被人突然丟在無邊無盡的黑洞前面,千萬隻手驟然出現,直要把她往深淵拉去。
到了醫院,喬夕顏下車的那一刻腳步虛浮,要不是夏顯文眼疾手快抓住了她,怕是她自己都要倒下了。她什麼都沒說,頭也不回地往醫院里走去。當她趕到急救室門口的時候,她看到了卷著袖子的爸爸和上次有過一面之緣的梁叔叔。兩人臉色都很嚴峻,急救室的手術燈還亮著,紅色的燈讓喬夕顏只覺心都要跳出來了。
顧衍生一驚,但是很快鎮定下來:「你在哪裡?哪家醫院。」
喬夕顏疲憊極了,用沙啞的聲音說:「對不起衍生,我現在什麼心情都沒有。」
「你到底做什麼了!混蛋!」喬夕顏歇斯底里地對爸爸大吼,此刻,她看他的表情是那麼嗜血,彷彿是對待不共戴天的仇人。
她一時也亂了陣腳,慌張地問:「你在哪裡?」
梁叔叔皺著眉頭看著喬夕顏說:「你現在說他有什麼用?你媽媽還在搶救!」
喬夕顏被這個答案震懾到了,她難以相信爸爸說的一切,不斷地搖著頭。這麼多年,她一直活在畸形的情感世界里,不會愛人,也不敢愛人,這一切都是她的家庭教會她的,她對這樣痛苦的現實已經深信不疑了。可是為什麼會這樣?一切的一切都和她想的一點都不一樣。一個出軌的男人,一個十幾年鮮少回家的男人,卻用這樣珍視的眼神看著他的結髮妻子和女兒的照片,真人都好好地活在這個世界上,何須睹物思人?這怎麼能讓喬夕顏不疑惑?
「家裡。」喬爸嘆了口氣,「你媽不在,電話沒帶。」電話那頭有拖鞋踏在地板上吧嗒吧嗒的聲音,想來大約爸爸現在也在滿屋子的找著。
她用了「求」這個字眼,這種卑微的字眼他一直以為這輩子都不會在喬夕顏的世界里出現,她一直是那麼驕傲。可是那一刻,她的眼淚真的燙到了他的眼睛和他的心hetubook.com.com。他不放心就這麼放她走,當機立斷開車送她去醫院。
爸爸如死水的眼神閃了一下,隨即變成更濃的悲傷,他頂著一頭鬢白的頭髮,感慨地說:「很多事情太久遠了,說也說不清了,她這輩子就沒愛過我,這是報應吧?」說完,苦澀地一笑。
喬夕顏手機響了,她走到走廊盡頭的窗口前去接,風嘯嘯的在耳邊刮,喬夕顏有點怔忡,低頭看了一眼,是顧衍生的電話。顧衍生不明就裡,開口就笑呵呵的:「小喬,周末有時間沒啊?幫我帶帶孩子啊?」
腦海里不斷地播放著她從小到大的畫面,沉默又軟弱的媽媽,受了氣也不吭聲,每天在她關燈睡覺以後會偷偷地到她房裡抱著她,有時候也會哭,可是她連哭都沒有聲音。從小到大,他們曾搬過四次家,房子是一次比一次大,可是那麼大的家裡,從來只有她們母女二人,爸爸偶爾也會回來,只是和媽媽處不到一塊去,常常前半夜還在家裡,後半夜就氣沖沖地走了。
「你去哪?」夏顯文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你告訴我你做了什麼!!」喬夕顏想起今方才媽媽那個莫名其妙的電話,不由也開始緊張起來,她早該想到的,媽媽不可能莫名其妙給她打電話的,她早該想到的。
原本她一直拒他于千里之外,卻在接完最後一個電話以後變了表情。她緊緊地抓著他的衣服,眼淚簌簌就落了下來,他第一次見她用那麼無助的態度求人,她說:「車借我用一下可以嗎?求你。」
夏顯文專心致志地開著車,表情也很嚴峻,他不敢問喬夕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認識她那麼多年,他從來沒有見她哭過,這個女人似乎和水絕緣了,他一直以為她的心都是石頭做的。
從走廊到急救室的白色瓷磚地板上有幾滴已經乾涸的褐色血跡,喬夕顏看得觸目驚心,不斷地想象那是媽媽的和圖書血。她難以自控地衝上去一把拽起了爸爸的衣領。以往高大強健的爸爸被她拽得一個趔趄差點摔倒。
「放肆!」喬爸情緒也激動起來,「你知道你在和誰說話嗎?」
媽媽每天在家裡看經書,潛心禱告,信奉,彷彿有什麼天大的罪過渴求救贖,那麼虔誠。其實喬夕顏很早以前也曾懷疑過媽媽有抑鬱症,但她從來不敢涉及這方面,媽媽是敏感的,她不敢去觸碰她的傷口。
喬夕顏緊緊地瞪著爸爸,一字一頓地問:「你愛過她嗎?」
喬夕顏不耐煩到了極點,冷冷斥他:「放手!別煩我!我現在有急事!」
醫院很靜,正因為靜,所以連風的聲音都很清晰,當耳畔出現小心翼翼的腳步聲時,喬夕顏趕緊狼狽地擦掉了眼淚。她一抬頭,和憔悴得不成形的爸爸四目相對。喬夕顏執拗地轉過頭去,不想理他,邁著步子就要離開。
「你沒開車來吧!我送你!」
喬夕顏被梁叔叔扯開了,但她情緒依然激動:「喬炳年你怎麼不去死!你怎麼能這樣?你看看她多可憐?她一輩子都被你毀了你知不知道!你為什麼不能放過她?你答應過我什麼!你這個混蛋!騙子!!」
看著屏幕全黑的手機,喬夕顏的眼淚一滴一滴落了下去,落在如鏡子一般的屏幕上,一顆一顆的淚花破裂成不規整的水痕,將她的影子扭曲的倒映在裏面,走廊的穿堂風呼呼而過,牽動用以裝飾的不知名植物,葉子碰撞,唰唰直響。
「我們在往醫院的路上……顏顏……你快回來……」爸爸的聲音中明顯的帶著難掩的哭腔,可以想象,此刻他是多麼的無助。只聽他顫顫抖抖地說,「你媽媽她……她割腕了……」
「兩個不相愛的人為什麼要勉強結婚?結婚了為什麼要生小孩,你們知不知道我活得有多痛苦?」
「……」
喬夕顏震了一下,從看到錢夾里那張照片開始她就覺得有些不對m•hetubook•com.com頭,此時她心裏有如驚濤駭浪,聲音也顫抖起來:「到底怎麼回事?」喬夕顏固執地不去接那枚戒指,瞪大了眼睛不罷休地問,「梁叔叔到底是誰?這戒指是誰的?你和媽媽到底是怎麼回事?」
喬夕顏的心驀地沉到谷底,她握著手機的手不斷地在顫抖:「怎麼了?你在哪裡?」
坐在夏顯文的車裡,窗外是不斷倒退的高樓廈宇,由於車速太快,所有的一切都變成混沌一片,晃得喬夕顏頭暈極了。喬夕顏把車窗開到最大,帶著灰塵的風溫度奇高,炙烤灼人,明明是很不舒服的,可喬夕顏卻固執地開著車窗,彷彿只有這樣她才能清醒一些。喬夕顏六神無主地拽著安全帶,手在顫抖,心也在顫抖,彷彿置身於一塊冰封已久的湖面上,湖面遽然破裂,眼看著蝕骨的冰水就要把自己湮滅,卻還是動都不敢動,只怕越動越危險。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喬夕顏情緒失控地捂著臉崩潰大哭,「媽媽,你怎麼能這麼對我?」
坐在一旁的梁叔叔見情況不對,趕緊過來扯開喬夕顏:「小喬你乖,快放開你爸爸,你爸爸剛剛抽了200CC的血,需要好好的休息!」他們一家都是B型血,想來媽媽該是流了多少血才會要爸爸去輸血?喬夕顏簡直不敢想象,想一想心就一顫一顫地疼。
不知道為什麼,喬夕顏總覺得有點不對頭,右眼突突突就開始跳個不停,她臉色很是嚴峻,冷冷地說:「我馬上回家。你等著我。」
「顏顏……」爸爸的聲音顫抖著,同樣無助的聲音,想來他也被嚇到了。
顧衍生一聽喬夕顏聲音不對,立刻語調變了,緊張地問:「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她一時六神無主了起來,也不再管身邊的夏顯文了,大步往外邁去,此刻她腦中再沒有那些紛紛擾擾,只有從小到大一直和她相依為命的媽媽。
「……」
從急救室轉和*圖*書到病房,在外面守候的三個人都已經精疲力竭,連指責都沒有力氣。夏顯文一直陪著喬夕顏等著,他們三個守在病房裡,他出去買了喝的水和一點粥進來,只是三個人都沒有胃口。
「我媽媽割腕了……」喬夕顏一說起來又難以自控地哭了。
「顏顏……」電話那端是爸爸顫抖到不成音調的聲音和救護車刺耳的烏拉烏拉聲音。
她沒想過媽媽選擇這麼慘烈的方式離開她,此刻她難受得彷彿整片天空塌了下來,扣在她身上,讓她動彈不得,連呼吸都沒力氣。
她也不知道是怎麼了,一直胡思亂想,眼淚無聲地一直流,她擦都來不及,只能緊咬著嘴唇,不讓自己發出任何聲音。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每一刻都像油鍋上的煎熬,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急救室的醫生終於出來,他摘掉口罩,就跟電視劇里演的一樣,冷靜地對他們說:「暫時搶救過來了,但是還很虛弱,目前沒有蘇醒,等醒了以後一定要看好,以防再發生意外。」
爸爸掏出隨身攜帶的錢夾,他顫抖著雙手打開,裏面夾著一張有些歲月的黑白照片,是喬夕顏剛出生的時候拍的,年輕秀麗的媽媽抱著還是小嬰兒的喬夕顏,而爸爸則坐在一旁,雖然表情仍是嚴肅,卻怎麼也掩不住眉宇間的幸福。
「……」
「XX醫院……」喬夕顏連病房都還沒來得及說,手機就沒電自動關閉了。真難受,連個可以哭一哭的對象都沒有。此刻喬夕顏真的很無助,彷彿時空倒轉,又回到很久以前的那一天,她一推開門,媽媽就倒在血泊里一樣。
喬夕顏冷笑:「我們還有什麼可談的?你覺得那狐狸精和野種是你的家,你就去。以後媽媽是我一個人的。求你別再靠近我們母女了好嗎?」
喬父原本行屍走肉的一樣坐在那裡動都不動,這下被喬夕顏罵得終於有了一點反應,他痛苦地抓著自己的頭髮,瘋了一樣捶打著自己,坐在一https://m•hetubook.com•com旁的梁叔叔只能死死地控制著他,他被眼前的情形煩得不行,也發火了,吼道:「你們在這鬧什麼?這裡是醫院!」
一路他也在暗暗猜想,是不是長輩病發之類,他爺爺心肌梗塞走的那天晚上,他們也是這麼兵荒馬亂地趕到醫院,可惜,為時已晚。也許是有幾分感同身受吧,夏顯文分心抽了張紙巾給她,安慰她:「別哭了,現在醫療技術很發達。」見喬夕顏無動於衷,他又說,「再哭我的車都要被淹了。」
「不用,我自己……」她拒絕的話還沒說完,手機又響了起來,這次是媽媽的來電。她驚喜不已,趕緊接了起來:「媽媽!你在哪呢!」
喬夕顏腿有點發麻,頓了頓,就聽到爸爸說:「你過來,和我談談。」
夏顯文輕嘆了一口氣,再不說什麼了。
爸爸痛苦地皺著眉,沉默了片刻,才慢慢地說:「顏顏,我和你媽媽,一切都是我的錯。等她醒了,我同意離婚,放她自由。」他突然扯著嘴角,苦澀地笑了笑說,「原本一切都是因我而起,是我對不起他們。」
正準備掛電話,電話那端突然發出「啪——」一聲巨響,電話嘟一聲被掛斷了,喬夕顏緊張極了,再撥過去,電話關機了。
喬夕顏接過紙巾,擦乾了眼淚,用深度沙啞泣不成聲的聲音說:「對不起。」
喬夕顏沒有見過這張照片,他們家裡沒幾張合照,從小開始就是撕裂狀態了,爸爸又忙,別談照相了,人都碰不著。此刻,爸爸用青筋突出皮膚鬆弛帶著褶子的手撫摸著那照片,最後遺憾地嘆了一口氣,翻過照片,從錢夾最裡層拿出一枚款式樸素的金戒指遞給喬夕顏,說道:「我沒臉把這個給你媽了,以後她肯定也不願意見我。等她醒了,你把這個給她,好嗎?」
「你愛她為什麼要這樣傷害她?」喬夕顏緊緊地握著拳頭,「你知不知道,她過得多痛苦?你知不知道,我過得有多痛苦?」喬夕顏聲音哽咽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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