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一筆荒蕪
第七節

披著帶著他體溫的棉襖,張晚情想,上蒼如此眷顧,才能給她這麼好的男人。
她希望能得到原諒,得到每一個人的原諒。她不是壞人,她只是活得太累了而已。
「對不起。」這是蘇允文隔了十年,對張晚情說的第一句話。
曹惜若已經為人|妻人母,看著張晚情的眼神有些閃爍,可那閃爍很短暫。沒一會兒,她就先發制人地說:「我曾經覺得很愧疚,你真心把我當朋友,什麼都告訴我,可我真的不想聽你們戀愛那些事。我愛他,在你愛他之前,並且從來不比你少。」
來婚慶公司之前,張晚情剛和曹惜若見過面。時隔十幾年,兩個曾經最好的朋友再見,卻不想是以完全敵對的身份。
施救的人來的時候,蘇允文先把已經冷得哆嗦的她給抱了出來。高原上那麼冷,冷到眉毛都有點結霜,他還是毫不猶豫地把棉襖脫下來裹在她身上。
張晚情眼神空無而迷茫,她看著于江江,那表情著實讓人心疼。于江江於心不忍,撇開頭去。
蘇允文終於來了幾分脾氣,肅然著一張臉對於江江說:「于小姐,拿錢辦事,不問其他,這點操守沒有嗎?如果貴公司不能做,我可以換一家。」
那時候她是那麼愛他,於她而言,愛的真諦不是佔有,不是強迫,而是真心希望對方能幸福。她希望他能幸福,即使這幸福里已經沒有她。www.hetubook.com.com
曹惜若抿了抿唇,眼眶中瞬間就蓄滿了眼淚:「我走得遠遠的,從來沒有想過要破壞你們。十年,我什麼都不曾說過。收到你們的請帖,我還沒回國就告訴自己,這一輩子只要看著你們幸福就好。」眼淚成串地掉落,那麼楚楚動人的表情。
咖啡廳的背景音樂悠揚到有點哀傷,張晚情眼眶有些澀澀的。
曹惜若的表情看上去真的好痛苦,痛苦到張晚情都有點心疼了。
十年,蘇允文已經成為了張晚情的骨血,潛意識裡,張晚情一直覺得他就是她生命的一部分。
拖著殘敗的身體,坐了二十幾個小時的火車,轉了三次車,她終於和十幾個被拐的姑娘一起重新踏上了北都的土地。那一刻,北都的一切對她來說都是陌生的,唯有他,還一如記憶里的顏色。
父母來接她的時候,蘇允文沒有來。她眼巴巴地守在火車站不肯走,她怎麼都不敢相信,那樣呵護她的男人怎麼會不來呢?
十幾年過去,過去的一句戲言一個假設竟然一語成讖。她沒有死,可她不見了。十年過去,他另娶她人,她卻沒辦法做到當初的豁達。
張晚情細緻地打量著蘇允文的眼角眉梢,臉頰輪廓的每一個稜角,像個痴戀著他的瘋子,貪婪地想要記住他的全部,她知道,今生和這個男人的緣分已經盡了。
和_圖_書有一次他們去西藏玩,路上蹭到車,好心的同鄉邀請他們一起遊玩。結果路上一起遇到了泥石流,當時被困在無人區,守了八個小時才有人來施救。
獲救后,兩人心有餘悸地緊緊擁抱。張晚情多愁善感,感慨地說:「如果……我說如果,有一天我死了,死在你前面,你怎麼辦?」
這個答案讓張晚情眼淚簌簌直落,她吸了吸鼻子,認真地說:「如果有這一天,你一定要好好活著,替我好好看看這個世界,多看幾眼,去認識美好的姑娘,好好過完這一生。」
蘇允文緊緊地抱著她,用下巴磨蹭著她的額頭,語氣篤定地說:「等你再投胎轉世,再娶你。」
可這一切無法撼動張晚情,十年那麼慘痛的經歷,讓她覺得連流眼淚都是奢侈。
曹惜若深吸了一口氣,一鼓作氣地說:「你要的婚禮,他一定會替你完成,但是可不可以求你,在婚禮后把他還給我和孩子?」
「你……還好嗎?」張晚情這樣問他。問完自己就笑了。怎麼會不好呢?全世界只有一個人不好,那就是她自己。
「你一直在我身邊伺機等待,你覺得你這樣做,對得起我嗎?」張晚情質問著她。
「我承認,你失蹤的時候,我一邊覺得難過,一邊又卑鄙地覺得很慶幸。因為你的失蹤,我才能走到他身邊去。」曹惜若梨花帶雨地說:「不要怪他https://m.hetubook.com.com,不是他的錯,是我主動追求他。他是個好人,因為這一點,我們才都愛他,對嗎?」
她不敢相信,也沒法接受這個現實。她在心裏暗暗地想:為什麼要回來呢?也許死在外面才是對的吧?
張晚情抿著唇,聲音裡帶著滄桑:「現在的每一天,我都覺得是一場夢,我每天都想快點醒來,一醒來,什麼都沒有發生,我就要成為他的新娘了。」張晚情嘴角有幸福的笑意,此刻,她沉入了自己的世界。良久,她眼底的光漸漸暗淡,「可是這場夢真的好久,久到讓我覺得,我可能永遠都不會醒了。」
張晚情一直一言不發,眼神獃獃地望著曹惜若,看著她嘴唇一張一合地說著:「你得到他的愛,十年,甚至一直到如今,你已經比我幸福得多。我知道很對不起你,可我們不僅僅是結婚了,我們還有個女兒,今天的我沒有辦法說走就走,我的孩子是無辜的。」
那麼一瞬間,張晚情覺得心像突然被挖走了一樣,頂著那麼空蕩的胸腔,接受著風的肆虐,張晚情覺得已經麻木到不知道疼了。
張晚情是在蘇允文走後沒多久來的。她穿著一件普通的線衫,有點自然卷的頭髮被她紮成馬尾。她精神狀態看上去很差,本就黝黑的皮膚上沒有一絲光彩。眼神里充滿了疲憊和睏倦。
于江江吃了癟,瞪大著眼睛,把衝口要和圖書出的話一句一句都咽了下去,落在嘴邊,只剩一句:「行,蘇先生,我會儘力。」
父母支支吾吾,最後才告訴她實情。
他是她活著全部的信仰,理所當然的存在,她那樣珍惜著,也完全不敢想象失去了會如何。
「蘇先生,您這麼做,讓我真的很為難。您都結婚了,還來找我們公司做策劃,不知道還以為我們和您一起騙婚呢。」
于江江有些於心不忍地看著她,最後開口試探性地勸了一下:「張小姐,你真的決定和他結婚嗎?」
張晚情沉默地與他對視,看著他眼眶一寸一寸泛紅,最後愧疚、遺憾、悲傷地低下頭去。張晚情覺得那一刻心像燒灼的木炭,一寸一寸地成灰。
時隔十年,兩人第一次見面,蘇允文看到她的時候都不敢上前。
蘇允文也不生氣,面無表情地看著自己的手指,半晌說:「這場婚禮請你們繼續跟進,別的問題,我會解決。」
十年不見,他還是記憶里的人,那麼年輕那麼英俊,儒雅的氣質和沉穩的模樣,每個小細節都是她深愛的。她甚至還記得他溫柔地撫摸著她頭髮的樣子。
好難受,十年,她苟延殘喘地活著,就為了等待有一天能逃出來。可她出來了,卻要同時失去愛人和最好的朋友。
于江江皺著眉頭,不能理解地說:「這還怎麼繼續跟進?您要離婚嗎?」
她氣呼呼地看著資料做著策劃書,第一次感到和-圖-書工作是這麼累,得做這麼多違反自己意志的事,完全是助紂為虐。
于江江被蘇允文一句話氣得半天都緩不過神來,心想怎麼現在渣男都這麼狂呢?都有老婆孩子了還騙著自己初戀女友,真的太過分了。回想初中時候還被新聞里的他感動得狂掉淚,真是太不值了。
兩人站得遠遠的,就那麼獃獃地相望,好像隔著滄海桑田一樣。
她無法向任何人形容那一刻的晴天霹靂。站在人來人往的火車站,父母嚎啕大哭,可她一滴眼淚也流不出。
張晚情有些緊張地絞了絞手指,臉上有欲言又止的表情,片刻后,她突然一臉篤定地抬頭,對於江江說:「這場婚禮,是他欠我的。」
坐在公司紅色的軟沙發上,她瘦瘦得縮成一團,看上去有些無助和彷徨。
回想最初兩人還在熱戀,蘇允文一人背著兩個包還要牽著她,走遍了祖國的河山。他們在每一個景點拍照,像所有普通的情侶一樣。那時候的他們都笑得好單純。
她只是痴痴地看著曹惜若,像個孩子一樣,無助地問她:「那我呢?我把他還給你,誰把我的愛人還給我呢?」
她在山裡受苦、做活、挨打的時候,她都默默告訴自己,只要活著,總有一天有機會再回到他身邊;只要活著,總有一天他會來救她的。
她覺得這樣的自己很沒出息,說到底人都是自私的。那樣的漂亮話說出來簡單,做起來卻好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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