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樓的時候路過走廊。鍾守真遠遠地看到江一述攙扶著周小葵一步一步地走著，覺得有些眼酸。

江一述永遠都不會懂。他隨便的一句鼓勵，對於深深自卑著的鍾守真是怎樣的意義。從那一天起，鍾守真再也沒能將視線從江一述身上移開。

于江江看著報紙，鍾又青的版面並不大，但是娛樂編輯給她選了一張非常漂亮的照片，讓人看一眼就捨不得翻頁了。

同事聽完于江江的問題，愣了一下，隨即哈哈大笑：「于江江，你真是too young too naive啊，這世界上還有男人不看外貌看內心？長得難看他們哪有興趣看你的內心？」

同事用看外星人的眼光看了一眼于江江，忍不住吐槽她：「你是不是電視劇看多了？這種問題只能問編劇啊！」她想了想，又補了一句：「但我覺得吧，這世界上根本不可能有兩個完全一樣的人。也許那個男人一開始是被相似的長相吸引，但愛肯定還是來自相處。這道理就像男人一開始因為一個女人長得漂亮而在一起，但這不代表之後他不會真愛上這個女人。」

下班后，于江江等在公司大堂，看著同事們紛紛衝進雨幕，于江江一直坐在沙發上按兵不動。

「……」聽到段沉的名字，于江江明顯感覺身體有些不適。她滿臉菜色看了一眼同事。同事見她露出這樣的表情，馬上高舉雙手做投降狀，訕訕地離開了。

原本就夠難看了，此刻臉上還青紫一片，鍾守真自嘲heｔuｂｏok.cｏm.ｃｏｍ地笑了笑，可真丑啊，自己都不想看了。

這是江一述的怒氣，也是他保護心愛女孩的方式。

電話里的鍾又青語帶急切，卻又強作鎮定，她說：「于小姐，我知道我的要求很無理也很唐突，但是我能求的只有你了。我想解約，公司約我單獨談，我覺得不太放心，你能陪我一起去嗎？」

正當她在胡思亂想的時候。她的手機響了起來。于江江看了一眼屏幕，是鍾又青的名字。

十二年，鍾守真只是默默愛著江一述。誠心地祝福著江一述和周小葵。直到四年前周小葵車禍去世。

于江江想起陸予說的話，又想起從前看的娛樂公司怎麼整藝人那些新聞，一時也有些膽戰心驚。想了一會兒，好管閑事的于江江在腦子還沒清明的情況下輕率地答應：「我陪你去。」

許久許久過去，鍾又青慢慢轉過頭來。黑直的頭髮像黑色藤蘿，糾纏著她巴掌一般的小臉，讓她此刻微微蹙起的眉頭看上去楚楚可憐。

鍾又青開車過來接走了于江江。一路兩人一句話都沒說。

「如果他說了，我就再也不能假裝我不知道了……」鍾又青看著于江江，那麼絕望的表情：「我前後進行了9次手術，打過3次全麻，6次局麻，我在醫院住了近一年的時間，像在烈火地獄里走了一遭，只為能走到他身邊去。」她頓了頓，說：「我不能失去他，不然，我可能會死。」

暗戀江一述四年，從初一到www.hetubook.com.com高一，鍾守真從來不敢表白。江一述是校草、是學霸，出身於書香門第。完美得像小說里的人物。而鍾守真呢？螻蟻一般微小，喜歡江一述，那是連夢話都不敢說出來的痴心妄想。

此時此刻，鍾又青整個人如同虛脫了一樣往後靠，她獃獃地看著遠方，一句話不說。

之後的幾天于江江都沒有再見過鍾又青和江一述。倒是娛樂新聞里時常提到鍾又青。有娛樂記者踢爆了她要結婚的消息。剛剛晉陞為新一代宅男女神的鍾又青人氣大打折扣。正在談的幾個代言合同也無疾而終。

「于小姐不想去也沒關係。我可以自己去。謝謝了。」鍾又青並沒有強求。

江一述的相冊里只有三張照片。

十幾歲的愛情純粹得像水一樣。在那個時代，手機沒有普及，電腦還是奢侈品。周杰倫是個新人，還在唱著《龍捲風》《半島鐵盒》。愛一個人的理由不是因為房子車子，而是因為陽光的午後，一個驚艷的回眸。

同學們取笑她，給她取外號叫「鍾無艷」，意在嘲笑她長相難看。

她愛著江一述，用心。

那時候的江一述，是鍾守真疲憊生活里唯一的英雄夢想。

斜飛的雨絲刮在玻璃上劃出縱橫交錯的痕迹，將外面的世界分割成不同的區塊，所有的一切都變得扭曲並且不再完整。嘩嘩的雨聲讓于江江的心變得寧靜起來。

愛像一種會讓人瘋狂的毒。女人中毒尤其深。于江江看多了，漸漸對愛產生了www.hetubook.com.com一種懼怕的感覺。

她對於江江說：「不管答案是什麼，我在乎的，只是他還會不會一直待在我身邊。」她抿了抿唇，堅決而篤定地對於江江說：「我從來沒有被人愛過。于小姐，你不會了解像我這樣的人有多可悲，所以你也不會了解，江一述的愛，對我到底有多麼重要。」

同事走後，于江江看著報紙嘆了口氣，想了很多東西，但都與她沒什麼關係，最後把報紙疊起來，放在了文件夾下面。

也是那一年，鍾守真下定決心進行了整容，換了一個名字，她把自己變成了另一個周小葵，她重新走進江一述的生活。

于江江的同事看到新聞，和于江江感慨：「其實真愛的力量還是挺大的。你說那個女模特美得和天仙似的，就嫁了個普通建築師，真挺想不到的。」

對於鍾又青這種十幾年暗戀一朝功成的感覺，于江江非常可以理解，也感同身受。可這終究是錯誤的。任何人都不能以「愛」為名義進行欺騙。

「江先生究竟是愛你這個人，還是愛你這張很像周小葵的臉。你當真不想知道答案嗎？」于江江皺著眉頭，略帶試探地看了一眼鍾又青。

于江江被同事現實的言論打擊了，語塞半晌，又問：「那要是一個男人有個前女友，特別愛她，之後這前女友死了，他又遇到一個長得特別像的，你說他會真的愛上那個特別像前女友的人嗎？還是說他從頭到尾只愛前女友？」

一張他們在九寨溝遊玩的合影，一張周小葵畢業https://www.hetubook.com.com的學士服照和一張周小葵答應了他的求婚，哭得稀里嘩啦的照片。

那件事之後，參与毆打周小葵的幾個女孩都被學校勸退了。雖然沒有公開，但鍾守真知道是江一述家裡向學校施壓的結果。

「江一述是我見過最好的男人。」鍾又青有些難受地抿了抿嘴唇，她抓著于江江的手，情緒有些激動地說：「他一直以為他騙了我，其實從頭到尾都是我騙了他。我害怕他和我解釋，我害怕他和我攤牌，我害怕他告訴我，會和我結婚只是因為我長得像周小葵。」

一行人被堵得無話可說，無趣地散去。鍾守真愣愣地站在一旁，謝謝都忘了說。

快下班的時候，北都下起了雨。初夏的雷陣雨來得突然，電閃雷鳴很是駭人。于江江小時候並不怕打雷閃電，隨著年齡的增長，想象力越來越豐富，她開始害怕了。雷雨天，打傘她會想雷電會不會通過雨傘的金屬傘骨把她電死；站在樹下，她就開始幻想一個閃電下來把她劈死；連尿尿她都會腦補會不會液體導電把她電死。

于江江思忖很久，說道：「也許你覺得自己很可憐，可是你何嘗不是在欺騙江先生？」于江江輕嘆了一口氣：「我以為，愛應該是一種能讓兩個人都感到幸福的感覺，而不是得到成全的慶幸感。」

她突然有些懷念段沉了。從前這種情況，他早開車過來接她了。也許他不是有意，也許他並不知道于江江怕打雷閃電。可他就是那麼湊巧的來了。讓于江江感到無限安全和溫暖。從前她並ｈeｔubｏok.com•ｃoｍ沒有覺得珍貴，如今卻只剩懷念。也許這就叫得到的總是有恃無恐吧。因為知道他不會走，所以才不懂得珍惜。

鍾守真被人嘲笑長得難看從來不曾想流淚，卻因為江一述一句話想哭。

于江江眉頭皺了皺：「我不是律師，可能幫不上你。」

愛會讓一個好好的女人嫉妒、偏執、胡思亂想，變得不像自己。如同此刻在於江江眼前的鍾又青。

和江一述在一起的每一刻，她都覺得是偷來的。時時刻刻都如履薄冰。她永遠不能忘記，她只是個冒名頂替的路人甲。

于江江眨巴著眼睛，看了一會兒鍾又青的照片，問同事：「你說男人是愛|女|人的外貌，還是內心？」

那天回家后，鍾守真發現自己的草稿本里夾了一張紙條，上面是江一述遒勁有力的字跡。

明明什麼都沒有說，可鍾守真能感覺到江一述深切的悲傷和心死的絕望。那麼寂靜，那麼沉默，也那麼深不見底。

鍾守真永遠都記得她被嘲笑的時候，江一述那麼認真地對那些欺負鍾守真的人說：「鍾無艷雖貌丑無鹽，卻才華無雙。嘲笑別人長相，是最膚淺的行為。」

周小葵的葬禮傳遍了同學圈，許多同學在群里發悼唁或者在博客空間發一些紀念文字。唯獨江一述，什麼都沒有說，葬禮上甚至都沒有流眼淚。

同事拍拍于江江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少看點電視劇。好好把握住小段那樣的男人，長得帥又有錢還有心思哄著你。這樣的男人在現在的北都，上哪兒找啊！」

他寫著：美醜不是用眼看的，而是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