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往事如煙
第七節

後來……
老實巴交的農村夫妻怎麼都不能接受這個現實,對段曼雲拳打腳踢,段曼雲始終一言不發,只是死死護著肚子。
徐決那樣一個清清白白一個人,她捨不得流言蜚語傷他,兩人始終偷偷摸摸。
徐決對於母親堅決反對不能理解,直到村長來了,徐母才在半月後,第一次將徐決放了出來。
徐決生長在一個民主而自由的家庭,尤其是徐父,經常出去寫生,半年才回。徐決算是徐母一手養大,徐母對他控制欲極強。徐決畢業后不肯留在澗水縣城,堅決要下鄉,和徐母的強勢不無關係。
她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難過,因為她有了身子。後知後覺的她等發現的時候,她已經開始有了害喜癥狀。在那個時代,在那個閉塞的鄉村裡,未婚有孕,後果實在不敢想象。段曼雲不敢和人說,徐決不在,她連個商量的人都沒有。
她清楚地知道,這一去,可能就回不來了。
徐決和徐母連夜跟著村長一行人回了段家村。
段曼雲懷孕的消息整個村子都知道了。這種有傷風化的事情最後都是在段家祠堂「公審」解決的。段家百年的祠堂是這個村莊最莊嚴的信仰。段曼雲曾在很小的時候見識過一對扒灰的翁媳在祠堂受審。最後雙雙被私刑打死。
愛是多麼虛無縹渺的東西,她到底有多傻,才能用一生去陪葬一段早已結束的愛情。hetubook.com.com到底有多傻,才能過去這麼多年,她依然執著地想要去問問他:當年你究竟有沒有愛過我?
這讓兩人都陷入愁緒。徐決覺得對不起她,對她說:「我想回趟家,讓我媽上你們家提親。你清清白白地跟了我,我不能讓你這麼不明不白的。」
男女之事,錯了一次就有第二次。兩人在愛欲中沉淪,也在愛欲中掙扎。
她也記得,他喘息著在她耳邊一遍一遍說「我愛你」,也還記得他說「今生今世,我若負你,就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那一年她還不到十八周歲,徐決背負著兩人的未來回澗水縣的家裡去了,一走就是半個月,杳無音信。
段曼雲被眾人押著在祠堂跪著。破舊的段家祠堂,供奉著不知道什麼神的雕像,眼珠和手指都被風雨侵蝕掉了,那面孔看著就很駭人。殘破的石像高高在上,段曼雲抬頭看著雕像那猙獰的表情,竟隱隱也感受到幾分害怕。
她到底有多傻?她自己也不知道。
徐母挺直了背脊,堅決地說:「你若敢承認這丟人的事,我就當場撞死。」她停了停,一字一頓地說:「徐決,我說到做到。」
徐母哭著哭著就開始咳嗽,一貫矍鑠的老人這會萎靡了一截,徐決知道,這事若不是真戳到母親傷處,母親不會如此。
于江江眼眶中蓄滿了淚水,她自己卻渾https://m.hetubook.com.com然不覺,只是身臨其境一樣完全進入了那段過去,她甚至有些顫抖地問徐決:「那後來呢?」
沒有人理解她的倔強,就像很多很多年後,外婆仍然不理解,當年段曼云為什麼怎麼都不肯說出那人的名字。
那應該是段曼雲最幸福的時刻吧。得到愛人的承諾,比得到天上的月亮還讓她高興。
跟著村民浩浩蕩蕩的隊伍,段曼雲被推搡著走在人群中間,父母一直在哭,只有她,一直沉默著,跟著大家的腳步。
徐決眼眶也紅了,他沉默了許久,最後說:「我最後什麼都沒有承認。」
父母怎麼都不相信最疼愛也最聰明的小女兒會做出這麼丟人的事來。連夜趕了牛車把她送到了縣裡的醫院里。
回家半月的徐決一直被關在家裡。徐母因為他要結婚的決定氣病,一氣之下將徐決鎖在屋裡半月。
很多事不是她不說,就沒有人知道的。審了一天一夜,就在段曼雲快要暈過去的時候,徐決的一個學生站了出來,供出了徐決的名字。
已經幾近虛脫地她恨恨地瞪著那個女孩。那女孩在她可怖的眼神下縮在了父母身後。父母聽到徐決的名字,更是恨到了極點,上來又開始對她推打起來。段母直接哭得一屁股坐在了祠堂的地上。
徐母沉默地站在祠堂的石柱旁邊,眼中是隨時赴死的堅決。徐決看https://m•hetubook.com.com了一眼段曼雲,手中的拳頭攥得很緊很緊。
徐決一聽這話,立刻急了:「我現在就要出去。我要回段家村。」
她不想承認,她還在愛那個人,她也不想承認,這麼多年她一直在幻想,有一天再見,她能問心無愧地對他說:「徐決,我一個人把你的兒子養得這麼大,我對得起你。」
段曼雲這才想起,曾有一次徐決情難自禁抱著她的時候,被他的學生撞見。
隨著段曼雲年齡漸大,家裡定的親事也提上日程。
眾人都不相信是徐決,尤其是村長,村長一直對徐決敬重有加,不願聽信一面之詞,對眾人道:「徐老師不是這樣的人,再說他回家半個多月了,誰知道你們是不是趁徐老師不在,辱沒徐老師的名聲。」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
段曼雲痴痴地看著那溫柔也冷漠的月亮,想著往事種種。不禁輕嘆了一口氣。
愛大概就是如此吧,那樣美,美到讓她以為這世上真有這東西存在,她拚命追逐,追逐一生,卻依然一無所獲。
村長越說越氣,一下子從凳子上跳了起來,居高臨下地對段曼雲說:「我這就派人去把徐老師找回來和你對質。」
村長對徐決還是尊敬有加,他不屑地指著地上的段曼雲,卻用很客氣的語氣問徐決:「徐老師,有人說這孽障和您……和您……當然,我們大家是都不信的,肯定胡說八hetubook•com.com道的。徐老師,我們只是找您確認一下,不能因為這孽障的醜事污了您的名聲。」
很多人曾問過她,那故事的後來呢?她都會沉默許久許久。
相隔半月,徐決第一次看到段曼雲。不滿十八的漂亮少女被眾人推打,連不更事都孩子都能沖她臉上扔泥巴塊,她額角還在滲著血,也不知道是撞到哪裡了。
那時候是多麼傻,好像一切真的會實現一樣,伸手緊緊地捂著他的嘴,不讓他說下去。
愛是神奇的,讓人瘋狂,也讓人絕望。
平日里那麼活潑的一個女孩,這會一言不發,任憑眾人怎麼問她都不回答,始終咬緊了牙關。
回想這些年,段沉說她是一個冷血無情沒有愛也不懂愛的人。其實不然,她才是真正相信愛的那個人。因為相信,所以她終身沒有嫁人,像當初說得那樣「如若不是嫁徐決,就終身不嫁」。
村長坐在上首,痛心疾首地責罵著她。眾人都在逼問著她的「姦夫」。段曼雲在眾人逼問下,始終一言不發。
這二十幾年,她一個人帶著沒有爸的孩子,默默將他養大,為他創造最好的環境,受最好的教育,鋪陳最好的未來。
她哭著對他說:「我信你,信你不會負我。」
「媽……」
段曼雲溫柔地撫摸著徐決的臉頰,撫摸著他高挺的鼻樑和睿智的眉眼,最後,她繾綣纏綿地將他的頭埋在自己胸懷裡,深情不移地說:「只要能跟和-圖-書著你,怎麼樣我都願意。」
可這世上的事,偏是什麼壞就什麼來,段曼雲在河邊吐得翻天覆地,被同村的小嫂子發現了,生養過的小嫂子一下子就明白了是什麼事,立刻扭著段曼雲回了家。
「段家村的村長現在在堂屋,他們來接我們去祠堂,要審那女人的『姦夫』。」徐母說。
在那一刻,段曼雲還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她只是傻傻等著,等著愛人回來娶她,等著平平安安生個像他的孩子,想著和他共度一生……
母子倆在裡屋對坐,一貫強勢的徐母在徐決露出了軟弱而無奈的表情,她說:「你爸當年就是下鄉和鄉下的女人搞在一起,要和我離婚,準備拋棄我們母子。當年我抱著你準備投河,最後是打漁的把我們救了。」母親聲淚俱下,「徐決,媽不能接受鄉下的狐媚子,媽心裏這麼多年從來不曾忘記當年的一切,也不曾真正的原諒你爸。你要真是媽的孩子,不想把媽氣死,你就別再提那個女人,也別再提要娶那鄉下狐媚子進家門。」
坐在空蕩蕩的醫院走廊長椅上,段曼雲一直抬頭盯著走道盡頭的時鐘,指針滴滴答答地走著,頭也不回,那麼果決。她發著呆數著,數著數著自己就不記得到底數了多少下。相比父母的焦急,段曼雲表現得無比平靜。沒多久檢查結果就出來了,B超結果拿到父母手上的時候,段母已經忍無可忍地一巴掌打在了段曼雲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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