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而莫非,就是他們之間彼此試探的犧牲品。
顧平安隨意的揣著窗帘上的繩結,笑意盎然的與樓下的沈安平對視:「沈大少這是幹嘛?出什麼好事了?」
沈安平雙手扶住顧平安的肩,微微低頭湊在她耳邊:「怎麼了?」
晚上是顧爸爸開的車,從出門到上車,他一直都沒有說話,表情嚴峻的彷彿是要去參加什麼會議一般。倒是顧媽媽看上去心情不錯,一直不住的和顧平安叮囑這叮囑那。顧平安並不想聽她嘮叨,一直偏著頭看著車窗外不斷倒退的風景,讓冷冷的夜風刮的她臉上都有些疼。
「沒有然後。」
顧平安頭也沒抬,只輕輕斜了沈安平一眼:「明知故問。」
她有些麻木的否認:「沒有。」說完,還十分生硬的接了一句:「看不看我的新鞋,我家太后給買的,高跟鞋又多一雙出來了!」她努力讓自己笑的雲淡風輕,讓那些彆扭的情緒更加不著痕迹。
她剛一退後,就撞到了一個硬挺的胸膛,一陣熟悉而清爽的氣息撲面而來,顧平安沒有回頭就知道是誰。
顧媽媽不滿的撇了撇嘴,「你這孩子哪有當女兒的樣子啊?」
所以後來她才會越來越懷疑,莫非是不是媽媽的女兒,這種稀有的血型讓顧平安一直在不安。
只是她還是覺得鏡子中的人,笑的有些勉強。
顧媽媽一轉頭,也看到了莫非,滿臉堆笑,彷彿流光溢彩。
沈安平穩穩的打著方向盤,目不斜視的開著車,眼前一個紅燈,他順勢停下車,看了一眼高高懸挂的紅燈,慢慢回過頭來觀察著顧平安的表情。片刻后,他突然伸手將顧平安細碎的頭髮捋到耳後,她白皙的臉頰瞬間從濃密的黑髮中得以解脫。顧平安一怔,這樣毫無掩飾的讓人觀察自己的表情讓她覺得異常沒有安全感。她抬頭,納悶的看著沈安平,沒好氣的問:「幹什麼?」
「非非。」她招呼著喊莫非:「過來過來!讓乾媽看看,這都幾年了都。」顧媽媽說著說著,喉間都有些哽噎。顧平安聽著她們寒暄,看著顧媽媽一臉慈母的表情一會兒撥弄莫非的頭髮,一會兒又扯扯莫非的衣服。只覺得這畫面異常和諧,和諧的讓她覺得自己是多餘的。
「莫非,好久不見了。」
她尤記得沈安平說過:有時候看莫非,真覺得和你特別像。
沈安平也笑:「你猜。」
這聲嬌滴滴的「安平哥」直喊得顧平安全身發毛,顧平安無意識的回頭看了一眼沈安平,他還是波瀾不興的模樣,禮節周全的一笑,看上去道貌岸然。
沈安平是不是好男人,不同的人總有不同的界定,但之於顧平安,沈安平就是沈安平,他就是她顧平安的,任誰也搶不走。
她一直低頭吃飯,偶爾問到hetubook.com.com她就回答,標準的壁花,眼不管事兒雙耳打蒼蠅那種。
顧平安還沒回話,紅燈閃了幾下就變為綠燈,她腳底一麻,就聽見引擎作動的聲音,原本想說什麼,一瞬間就忘了個乾淨,只怔怔的看著沈安平發獃。
她最胡思亂想的時候,曾經衝動的逼問顧爸爸:「爸爸,你說實話,莫非是不是媽媽的私生女啊?還是我和她在醫院被搞錯了?!媽媽對她比對我還好!我到底是不是親生的!你說實話,不是親生的我就認了!」
顧平安見她有繼續發散思維的趨勢,開始有些不滿,她皺了皺眉,冷冷的說:「是不是沒完了?」
莫非如坐針氈的晃了晃身子。她吸了一口氣,輕輕笑著,自面前取來酒杯,婷婷裊裊的起立,一步步向沈安平走過去。
「……」
認識沈安平的人都知道,沈安平這輩子都是拿顧平安大小姐沒轍。
關小寶這丫曾經不怕死的說過:「顧平安這人兒,整一公主病,老看人不順眼,又小氣又記仇,誰惹她誰倒霉。」
漂亮的孩子海了去了,聰明的孩子也海了去了,為什麼這人偏偏是莫非呢?
正因為如此。她才敢肆無忌憚的向沈安平提出這樣那樣完全強人所難的要求,而沈安平就是那麼悶聲悶氣挖空心思的一一給她達成。
她重重吸了一口氣:「什麼時候吃飯?」
他抬頭滿臉笑容的看著顧平安。眉英鼻挺,一雙眸子深深的看著她,波光瀲灧的閃著一整片的溫存。
哪知沈安平這缺德的,直接一句:「別給我看髒東西。」
「然後呢?」
那一刻,她突然有些懊惱自己的沒有風度。
顧平安有些意興闌珊,懶懶的問:「幹嘛?」她話音未落,就聽見自己房間的玻璃被砸的「哐當」一響。這聲音她再熟悉不過,那是小時候沈安平要帶她出去使壞的暗號。遠遠的砸一塊石頭,於是顧平安就使盡全身解數撒謊好出去撒野。
這種感覺就像吃石榴的時候無意吞下了石榴籽,不大不小,劃破了喉嚨卻也不是不能忍受。
顧平安想了想,把原本想說的話又咽了下去,順著他的話題說下去:「不是說我是髒東西么,不給看了!」
她暗暗地想:即使她什麼都贏不了莫非也沒關係,她總歸是比莫非擁有的多。
「……」
一桌人都在快意的聊天寒暄,只她埋頭吃飯,時而碗里會出現一兩個「不速之客」,不用抬頭她就知道是沈安平在給她布菜。
沈安平也不知是突然想起了什麼,突然委身湊在顧平安耳邊說話,顧平安一聽完,臉色大變,伸手衝著沈安平的胳膊就是一下,明明是生氣的模樣,看上去卻是那樣嬌嗔。
是沈安平。
年少的時候恨意和_圖_書總是那麼分明,她從來沒有好聲好氣的和莫非說過話,即使在同一張桌子上吃飯,顧平安也會故意給莫非難堪。
「行了,出去吧。回來一路顛的慌,我歇會兒。到時間喊我就行了。」
顧平安一直笑,她也不知道心情為什麼就突然明媚了起來,她矮眉溫和的看了一眼沈安平。他還站在原地,長身玉立,他的頭髮似乎長長了一些,深秋蕭瑟的風吹亂了他的髮型,卻又塑造出另一種頹廢的美感,沈安平每次不經意的一顰一笑,都唇紅齒白,比起現在當紅的小生也是有過之無不及的。銀白的月光淡淡地,通過枝葉罅隙稀稀疏疏的漏下,斑駁的光影給他鍍上一層淺淺的光影。
因為她害怕,她害怕真相不是她想要的。
「喂。」沈安平的聲音略顯愉悅,聽上去似乎是發生了什麼好事。
莫非請客的地方是城中一所著名的會員制會所,招待的都是身份顯赫的人。莫非的情況顧平安倒也算清楚,莫非的爸爸過去是顧爸爸的手下人,後來落馬被整到牢里去了,再後來聽說折了牙刷自殺了,倒也是如顧媽媽所說身世可憐,只是在她臉上似乎從來都找不出一絲狼狽,顧平安記得她家出事的時候還是小學,那時候莫非家的事兒還上了報紙,班上有些以前不大喜歡莫非的女孩更是抓緊了機會奚落她,她卻偏偏不卑不亢,看著誰都是那麼一副倔強的模樣。她偽裝出來的堅強樣子是顧平安欣賞的。
莫非點了點頭,頗有些物是人非的惆悵:「是啊,真是久呢。」她說完,又恢復了方才的表情,拉著顧媽媽和顧平安就往走廊盡頭帶,「走了,進去吃飯吧,我媽媽也好久沒見過大家了呢!」
顧平安盯了他半天才淡淡開口:「我不想輸,但是也沒想過要贏。」
他偷偷瞟了她一眼,清了清嗓子:「幹嘛不高興,不是你說想回家做孝女么?」
沈安平輕笑:「怎麼這麼慢?」
顧平安翻了個大白眼:「不猜!愛說不說!」
即使這麼多年過去,恨意逐漸消磨,可是有些心結,就是那麼模模糊糊朦朦朧朧的橫亘在那裡,忘不掉,放不下。
顧媽媽打扮完了顧平安就順勢坐在她身邊的椅子上。她輕嘆一口氣,頗為語重心長的說:「莫非這孩子回來了,今兒個她媽媽做東,請你們幾個莫非以前的同學一塊兒吃飯。」
顧平安無力的揮手,搖搖頭,又從他懷中鑽了出來。
顧平安撇嘴:「無聊。」
「我不是記得。」顧平安緩緩抬起頭來,毫不掩飾眼中的疲憊:「我是從來沒有忘記過。」
正和顧媽媽說著話的莫非也看見了沈安平,黑白分明的眸子突然有了神采,她微微側身,古靈精怪的對沈安平打招和_圖_書呼:「安平哥。」
嘴裏還喋喋不休的說:「我啊,這輩子就是欠了你們爺倆了,累死累活你們就不記得我的好了!莫非那孩子媽媽也是覺得可憐,就對她好了點,你就不樂意了啊!你不記得你小時候老看到山區的孩子就說人家可憐,還把自己的東西都送給人家呢!」
她知道自己這樣的想法既幼稚又霸道,可是沈安平偏偏就是要命的吃她這麼一套。
沈安平眯眼聲辭咄咄:「你這丫頭怎麼這麼記仇啊?這都多少年了啊?還記得呢?」
當時的顧爸爸看向她的眼神充滿了複雜和欲言又止,他一直抽煙,一直沉默,煙熏朦朧中,顧平安就突然害怕了起來,她原本還想問下去的,可她就突然不敢了。
顧平安自覺站著偷看似乎有些不厚道,轉身正要離開,就聽見顧媽媽揚嗓子喊了一聲:「平安!你這死丫頭死哪兒去了?找你半天兒!」她的大嗓門成功引來了莫非的注意。莫非一抬頭正好與顧平安四目相撞,顧平安只覺得雙頰發熱,正準備轉開視線,就看見莫非坦然的對她一笑。顧平安一怔,也扯動嘴角生硬的對她一笑。
顧媽媽見她態度並不似從前的強硬,歡欣溢於言表,她慈愛的摸了摸顧平安的頭,讚許的說:「這才是我的姑娘。」她眯著眼笑著說:「聽安平說,你一直和莫非吃醋啊?」她起身從抽屜里拿出一雙新買的高跟鞋遞給顧平安。
顧平安移步到窗前,撩開窗帘,一低首,就看見了站在她家樓下的沈安平。
她到家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六點多,一進門就被顧媽媽捉著又是化妝又是搭配衣服,當她是洋娃娃一般的折騰,她看著顧媽媽眼彎彎的笑著,眼角的細紋有些刺眼,顧平安只覺得恍惚,原來歲月也會在太后的臉上留下痕迹。她略顯苦澀的笑著,她知道太後為什麼打扮她,多半一會兒是有飯局的。
樓下的沈安平緩緩向前了幾步,縮短了和顧平安的距離,顧平安低頭,他們之間幾乎成為平角的角度。
莫非身邊坐著莫媽媽,然後是莫非過去關係好一些的同學,大家都變了一些,顧平安一時也記不起她們的名字。視線只若有似無一直落在莫非身上。
沈安平輕笑,沒有將話題繼續下去:「不是說給買新鞋了么,一會兒穿出來看看。」
顧平安看著鏡子中的自己,上了妝以後明顯精神了許多,顧媽媽的技術越來越跟的上時代了,硬是把她這腐朽都化為神奇了。
她身上穿著一件高領連衣裙,如藕的手臂裸/露在外,一條精緻的吊飾無意就勾勒出她凹凸有致的身材。任誰看了去都會覺得是尤物。
「……」
顧平安握著手機咯咯的笑著,邊笑邊往窗邊走,電話里還不依不饒的說:「我和*圖*書知道你沈大少有錢,但是咱家的玻璃可不是亂砸的,你不怕一排槍對著你啊?」
沈安平看著她一步一步靠近,不自覺往後一靠,眯起眼睛,等待著莫非下面的動作。顧平安還是沒有抬頭。莫非高跟鞋的聲音嗒嗒的響,每一下都敲打在她的耳膜之上,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吃到了什麼,只覺得一點滋味也無。
「……」
那時候顧爸爸去停車,顧媽媽去了洗手間,只有她站在僻靜的長廊里等候。
那時候顧平安是十分不屑的。可是後來隨著年紀的增長,她也發現了自己和莫非越來越多的相似之處。比如頭髮都又黑又密,比如白,比如想問題的時候總會皺眉,比如愛球類不愛田徑,比如,都是RH陰性O型血……
沈安平壓低眉眼,輕聲問:「不開心么?」聲音很輕很輕,像一陣風掃過耳廓,顧平安只覺得又癢又麻。
顧平安氣結,大怒,對著電話里大吼:「你給我滾!!!」
顧平安站在長廊的拐角,從她的角度看向莫非一切都一覽無遺。幾年不見,她的美麗比從前還要耀眼,一頭又黑又亮的長發被剪成時下俏麗的短髮,染成栗色,襯得她膚白勝雪,小臉尖尖的,一笑起來彷彿春風拂面,萬物在她面前都失了顏色。
她十分豪爽的笑著:「安平哥,現在有沒有女朋友呢?今天的我,不知適不適合你?」
顧平安上下打量著顧媽媽,斜睨她一眼:「那你哪有當媽的樣子?」她指了指自己的頭髮和衣服:「和她見面是相親么?搞這麼正式幹嘛?」
「……」
這確實就是顧平安,她從來沒有掩飾過自己的囂張和乖戾,她討厭拐彎抹角,討厭矯情,可她偏偏就是這麼一人兒。
顧太后總是希望她能和莫非和平共處,她自以為是的在莫非和顧平安之間推崇著天下大同,人人平等的思想。顧平安一直不解太后這麼寵她的一人兒,怎麼就那麼喜歡莫非呢?
「顧平安,不要迷信,沒有你贏不了的人。」
正當她在發愣之際。她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沈安平輕笑,心不在焉的回答:「老愛披頭髮,其實扎辮子更好看。」他狀似無意的撥弄著顧平安的頭髮,漫不經心的說:「有些東西,你越在意你才會覺得哽得慌。」
顧媽媽有些不甘願的離開了顧平安的房間。顧平安親眼看見她出去,又關上了門,才卸下了一臉偽裝的笑臉。有些頹然的坐在梳妝台前。
莫非笑著和大家說著話,眼神卻時不時向最安靜的那個方向飄去。
她默默後退了一步,想離她們更遠一些,想讓自己的呼吸更順暢一些。
顧平安比預期早的看見了莫非。
他不經意的抬頭,一隻手握著電話,一隻手懶懶的揮了揮。顧平安只覺得一瞬間像墜入www.hetubook.com.com了幻境中一般。
如果不是莫非總和她被擺在同一個檯面比較,顧平安也許會和她成為很好的朋友也說不定。
看著顧平安歇斯底里的樣子,沈安平卻是找死的笑了出來,他清越閑適的翩翩公子哥模樣煞是賞心悅目,只聽他懶懶說道:「這才是我的平安,垂頭喪氣算什麼樣子?既然被比較,那麼就努力做贏的那一個。」
此刻她正在接電話,不知道是說到了什麼,她笑的花枝亂顫,層層疊疊的裙擺也跟著她輕輕擺動,像花朵綻放,姿態盎然,一點也不矯揉造作,絲毫沒有過去的羞澀和膽怯,英姿颯爽活脫脫換了一個人一般。
「八點。」
顧平安心不在焉的撥弄著梳妝台前的雙面鏡,漫不經心的點了點頭,輕輕嗯了一聲。
顧平安曾經有過覺得對不起她的想法,但是隨著顧媽媽對莫非越來越好,她的愧疚感也一點一點減少。有時候顧平安背著書包回來看著莫非和顧媽媽在廚房忙活的時候,聽著莫非一口一個「媽」叫喚的時候,她只覺得專屬於自己的王國,已經一點一點被莫非侵蝕。
周末的時候沈安平還是于百忙之中抽出了時間陪顧平安回家。原本是顧平安提出來要回家的,最後她卻一直皺眉不展,一臉苦瓜相。沈安平瞧在眼裡,自然是明白這其中的緣由。
不論多少人,不論是什麼時候,不論是青澀還是成熟,莫非永遠是人群的焦點,是最耀眼的那一顆星。而顧平安,則像陪襯的星星,再怎麼努力的發亮仍是晦暗一片。
這會所顧平安來過幾次,所以對這裏的裝飾和格局很是熟悉。沈安平就更不用說,就跟自己家裡一般。他理所當然的坐在顧平安身邊,和莫非隔桌相望。
莫非落落大方的舉起了酒杯,停在沈安平面前。她笑的極其嫵媚:「安平哥,要不是你那時候甩了我,我永遠不會成為現在的我!所以,我要敬你一杯,謝謝你讓我變得更好!」說完,自顧自的一仰頭喝完了杯中的酒。她將空酒杯向下一倒,又拿過桌上的酒瓶,笑著給自己倒滿。
電話里兩個人同時笑了起來。他們已經很久不曾這樣,顧平安站在窗前,窗帘換了幾次了,甚至房間也重裝過,可是她就是覺得好像一切都沒有變一樣。從小到大沈安平最愛欺負的人是顧平安,但他最護著的也是顧平安。
沈安平自己也沒怎麼吃,只偶爾看到符合顧平安口味的菜就多夾一些,他靠在椅子上,一隻手慵懶的放在顧平安身後的椅背上,姿態自然而優雅,看上去和顧平安的親昵不言而喻。他們幾乎沒有一句交談,也沒有眼神接觸,卻讓人覺得這畫面怎麼也插不進去。
沈安平也不再賣關子,略顯孩子氣的說:「老頭子不在家。我可以不用挨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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