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岑光抓著我的臂膀，強行扭過我，我一直望著牆上那張半裸女子的照片，廉價的旅館，連窗戶都沒有，我感到空氣稀薄的呼吸都有些困難，顧岑光一直緊緊箍住我的肩膀，我執拗地不看他。

要知道，我一直是個書本主義的獃子，實踐主義的矮子。

他的咆哮聲在我耳邊炸開，我習慣了他這樣的歇斯底里，我依然沒有反應地等著他發泄，痴痴地望著那張照片。低俗的旅館，在牆上懸挂這些東西催生住客的□，這也算唯一的人性化？我嗤鼻。

「季禮，你很累么？」

「于季禮！！！」大概是我的冷漠逃避激怒了他，顧岑光強行掰過我的臉，我的視線被迫對上他的。我盯著他，半晌才幽幽地說：

可惜，這個如果不是別人，他是江海洋。

顧岑光身子一滯，他大概沒有想到我竟然會說話。以往他每次和我說分手我都自顧自的做事或者轉移話題來逃避。而今天，我直面了這個問題。

這次卻不一樣了，顧岑光沒有以往的憤怒，而是一臉喜笑的溫柔：「你沒有錯，是我錯了，是我受不了苦日子，是我要離開，季禮，我們分手，認真的。」

「為什麼過不了一輩子？」我不是牙尖嘴利，不是捨不得，我只是很詫異，為什麼我們不能一輩子？

但是我不打算告訴顧岑光這個不幸的消息。因為我們本就風雨飄搖的生活，再也經不起這樣的重擊。

這幾年他身上的銳氣通通消磨不見了，當年那個意氣風發憤世嫉俗的少年不知何時已變成了眾人鄙夷地靠吃「軟飯」的無能窩囊廢。

正因為如此，我此刻才會這樣，腦袋像一團爛豆腐，只能傻傻地拽著手袋不知所措。

「于季禮？」

我們的視線在那一秒相接，我感覺他怔愣了一下，下一秒，他試探地喊出了我的名ｗwｗ•ｈetuｂoｏｋ•ｃｏm.cｏｍ字：

「于季禮，我們分手。」

走出好遠，我再回頭，身後是摩肩接踵臉上帶著燦笑的人群，沒有那張熟悉的臉孔。

「12點到了么？魔法消失了所以灰姑娘你回來了？」顧岑光年輕的臉上堆積著惡毒的嘲諷笑容。我無力的「嗯」一聲，對於他這樣的諷刺習以為常。

顧岑光搖搖頭，見我冷，緊緊地摟著我的肩，將我圈在懷裡。

還是那張英氣逼人的臉龐，少了年少的銳氣，多了點穩重的溫柔。他像舞台劇的男主角，彷彿全世界都只剩下一盞燈，直直地打在他頭頂，眼角眉梢儘是蓋世的光芒。

是的，顧岑光不是天生這麼窮的。如果不是大三那次鬥毆事件，我們不會被大學退學，不是被退學，我們不會逃家，不是逃家，我們不會這麼窘迫。

多年不見的江海洋，左撇子江海洋，在我褪色泛黃記憶里最最璀璨的江海洋，現在就在距離我不到十米的地方。

「如果那時候，那個人不是要砍我的左手，你還會用啤酒瓶砸他么？」這一聲若有似無，我不確定是不是聽見了。夜風習習，我裹了裹身上的衣服，回過頭瞅了眼顧岑光：

「先去吃飯吧，分手的事我們回來再談。」

即使我每天辛苦的工作，回到家還要忍受他的冷嘲熱諷，我都想留他在我身邊。我想讓他欠我的，這樣他就離不開我。

他攔住我欲動的身體。直直地盯著我：「于季禮，我不是鬧脾氣，我是真的要分手。我們這樣下去，過不了一輩子，是我對不起你。」

我使勁地搖搖頭，咧嘴笑著說：「老闆愛死我這個銷售天才了，才捨不得呢。」

老闆說必須買到的，那個愛馬仕總部剛調過來的35cm枚紅色鴕鳥皮金扣的Birkin bawｗｗ•ｈeｔuｂｏok•cｏｍ•ｃｏｍg呢？

我們穿著廉價的衣服，喝著我省吃儉用攢的錢。忍受著他人若有似無的鄙夷眼光。今天是平安夜，這樣高檔的地方，有我們這樣格格不入的異類，著實有些礙眼。

我怔怔地看著眼前的顧岑光，他穿著旅館提供的劣質睡袍，頭髮略顯凌亂，臉上滿是不耐地表情，眉宇間還有幾分掩蓋不住的俊俏。

坐在香格里拉頂層的Napa，欣賞著維多利亞港美好的夜景，我卻一句話也說不出，別人說在Napa用美景佐酒是最極致的享受，而現在正享受著極致的我和顧岑光卻雙雙不約而同的相對無言。

「鴕鳥皮革有天然的毛孔，愛馬仕僅挑選使用產於南非鴕鳥的臀部部位，此部位面積大且毛孔分佈均勻，而每一個原本凸起的鴕鳥毛孔都是手工一個個輕輕敲打為平面，為的是呈現美麗優雅的鴕鳥皮質感。鴕鳥皮是所有愛馬仕選用的皮革里最輕的皮革，非常耐用，碰到水都沒有問題。幾年後會變得更軟，但仍能保持形狀。包是工匠們一針一線親手縫製，親手劃出樣式，使用防潮效果好的浸過蠟的麻線縫製。每一個都有不同，所以一定要買個真貨回來研究，才能仿製出真正的超A，為了這批訂單我從南非定了一批鴕鳥皮，價格多貴你該知道吧？如果錯過了那個限量版，我們又要花大錢出國了！」

女人都是虛榮的動物，即使過的不幸福，也要抱殘守缺。

其實我根本不敢想象如果老闆知道我沒有買到會怎樣。那批昂貴的鴕鳥皮是老闆從南非定的貨，親自去港口從集裝箱里拿回來的，珍貴非常。雖然我們的皮包廠名不見經傳，但是在超A市場里，我們的貨口碑都是最好的，價格很貴，卻銷量很好，靠的就是我們不計成本買優良的材料，https://www.hetubook.com.com還有精良的手工，和完全比照真貨仿製。不查序列號，連專櫃的小姐都分不出真假，甚至很多名人都愛買我們的超A包。

平安夜的氛圍越來越濃了，而我被越來越不詳的預感包圍著。

只是，那長長的統計排名中，怎麼沒有HK太古廣場的愛馬仕呢？

此刻他一臉寵溺的笑容，視線正順著他身邊那個身著精緻斗篷大衣的女人素手指引，穿過35cm橙色牛皮Birkin bag越過32cm黑色 Kelly bag ，最後，落在我身上。

他深吸一口氣，似是下定了決心：「于季禮，我愛你。」

那個價格足以令人驚嚇的國際上最奢華的皮包品牌愛馬仕，讓我此刻充滿了恐慌。

大概是發現了我正看著他，顧岑光轉過視線，溫柔地看著我：「你今天似乎沒有完成任務。老闆會罵你吧？」

2006年12月24日下午，我腦海里突然冒出了不久前在雜誌上看過的一個專題：

在咖啡館重逢自己的初戀，那麼顯而易見地要坐下來喝一杯，相對淺談，在咖啡熱氣氤氳中回味那段青澀的過去；

「于季禮，不要逃避了，我們分手吧，這樣的日子我真的過夠了。這是地獄！！地獄！」

據可靠調查統計，最有可能和初戀重逢的地點排名中，咖啡館排名第一，超市排名第二，車站排名第三。

「小姐對不起，沒有您要的那一款了，總部一共只調了兩個過來香港我們店，下午均已售出。」我聽著愛馬仕里精緻妝容的小姐軟儂的聲音，心裏哀哀地想：

我心裏小小的失落。

我努力收起滿臉的疲憊，對著坐在殘舊沙發上正翹著二郎腿一臉戲謔看著我的顧岑光露出一個無力的笑容。

在超市重逢自己的初戀，就要斟酌再三了，因為目標出和-圖-書現的時候可能不是一個人，運氣差的話，可能會碰到一家三口。所以禮貌地點頭是最安全的選擇；

果不其然，他又說這個老生常談的話題了，我無力與他糾纏，拿過放在桌上的運動包和錢夾，回頭對顧岑光說：

我拍拍他的頭：「穿好衣服，我們去吃飯。」

如果是別人，我也許可以整理表情，高昂起頭，扯一扯我身上的LV披風難得驕傲地說一句：「好久不見啊！」

我輕嘆一口氣，低低地，微不可聞。

「你剛說什麼？」

我看了一眼手中唯一的手袋，傻眼地望了一眼天空。腦海里滿是臨行前老闆說教的叮嚀：

當時看的時候，覺得這項調查簡直無聊又無趣，此刻卻異常肯定了這份調查的重要性。

所以再下一秒，我倉惶地逃了出去，在眾人詫異的眼光中裹緊我身上昂貴的LV披風，疾步逃出了愛馬仕。

為了顧岑光，我眾叛親離，所以我不敢想，我會離開顧岑光。

我使勁地笑，不想讓顧岑光看出一絲一毫的不妥。

我聽到這話，情緒沒有絲毫地起伏。我完全肯定顧岑光的話。

他沒有追來。

只是，我憑什麼失落？

我抬頭看著顧岑光，他正專心的看著夜景，面無表情。他的英俊毋庸置疑，即使穿著廉價，也絲毫不減他的魅力。

「你可以不看我，可以不理睬，但是我說的每一句都是真的。」顧岑光一字一頓地說：「上周我媽媽找來了，她讓我回家。只要離開你，我可以回到從前。」

顧岑光沒有立刻回答我，他轉過身把搭在沙發上的衣服換上，拉上還立在原地的我往門外走去。

「嗯，我知道。」我淡淡地答，然後伸手挼順他略顯凌亂的發。我已經習慣了他這樣跳躍的思維。和我在一起的近四年裡，他一直像個沒有安全感的孩子，用兇狠和嘲諷來掩飾他的無力和自卑和圖書。

在距離太古廣場不遠的地方，我一直站在離一盞紅綠燈不遠的一個轉角，看著那盞燈機械的變動著。從天光到天黑，我估摸著江海洋再怎麼也該離開愛馬仕了，便匆匆地趕了回去。

現在的我，沒有空閑去想和江海洋的種種，因為一個天大的難題擺在了我的眼前：

在車站重逢自己的初戀，擦肩而過是必然的結局，所以不要留戀，瀟洒地say bye，下次再聊。

我抬頭看了一眼顧岑光，無力地搖搖頭。

「岑光，我錯了，都是我的錯，別再說分手了好嗎？」我的口氣很卑微，但是我心裏沒有任何難過的感覺，我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祈求，幾年來每次顧岑光受不了要離開，我都這麼做。我知道他愛我，他捨不得我。

我的存摺里好不容易存起的用來結婚的兩萬元，除去來香港的所有費用，根本所剩無幾。

遇見江海洋我倉惶地只記得逃，卻忘了我來香港的唯一目的。

顧岑光倏地從沙發上坐起，兩步跨到我面前，我弓著身子正看著顧岑光趿著拖鞋的腳。我慢慢站直，努力睜大再睜大眼睛。

「顧岑光，你想要我怎麼回答？」

「我們分手吧。」他的聲音不高，語速緩慢，我有些煩躁他的反反覆復和不分場合，轉過頭去不再看他。

回到下榻的殘舊旅館，我脫下了一身昂貴的衣飾，換上了自己的廉價衣物。

我一直知道。

平安夜的禮物，真驚喜！

雖然我這麼想，但是我發誓，我從來沒有嫌棄過顧岑光，真的。

使君有婦，而羅敷，自有夫。

所有的人都在看我和顧岑光的「好結果」。所以我不能，我不能讓別人看扁。我必須爭這口氣。

而現在，沒有真貨，我不敢想象我們的生產線會怎樣的地震。

「你餓不餓？我們出去吃飯吧？今天平安夜。」我一邊收拾東西一邊詢問顧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