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不是悲觀,是這麼多年,我好不容易養成的習慣,這種習慣,叫逆來順受。」
「原來是來送鑰匙啊,呵呵,」我乾笑兩聲:「謝謝你。」
「于季禮,你說,我該拿你怎麼辦?」
我倏地起身趿著拖鞋氣勢洶洶地衝上樓了。
我和江海洋,那不是一點點的問題。
掉鑰匙的頭幾天特別緊張,很怕別人來偷東西,想著怎麼才能拾掇房東給我換鎖。後來時間久了,一直安全,我也就忘了這事兒了。
「四點下的飛機,五點到的你家。」
我回頭看了一眼我掛在柜子上的鍾,時間是早上八點,已經不算晚了。我不知道,江海洋所說的「太早」,到底是多早?
他一臉溫柔地笑:「太早了,你應該在睡覺。」
「很溫馨。」江海洋笑著誇獎我的簡陋小窩。他的表情讓我覺得他不是在客套。
江海洋還是修長挺拔,眉眼如昔。
得了,誰讓咱是單身的女人呢?
江海洋毫不配合地搖搖頭:
我早已分不清,眼前的男子,是七年前的江海洋,還是七年後的江海洋。
他只是笑:
離開江灘的時候,天已經黑透了。
一個人過年還真真是頭一回,雖說生活上好打發,但是精神上實在很煎熬。哎,孤單這玩意兒,習慣著,也就像那麼回事了。
我緊抿著唇,想豪氣地去拍江海洋的背,告訴他,路在腳下,我一直在向前走,只要他在盡頭,那麼不只一點點,無數無數點點我都能跨越。
燦爛的陽光自窗口徐徐穿行,最後爬上江海洋的眉目,穿越七年的時光,江海洋化作一陣暖風,全數吹佛在我心頭最柔軟的角落。
我一聽,愣在原地,五點?三個小時就這麼傻站在門口?寒冬臘月的,不知道冷么?
我想,到最後,該www•hetubook•com.com是我傷了他的心。可是我不欠他,從我為了他把那個啤酒瓶舉起開始,我的人生,就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我伸手把他往屋裡一招,手觸到他的外套,衣服都凍得僵僵的了,更何況是人?
就像隱藏了許久的情事被揭穿,並且得到對方的肯定一般。
但是終究,他什麼也沒有說。
我苦笑,不知道該欣慰還是該難過世界上還有願意鼓勵我的人。
宇宙在那一剎那安靜了下來,彷佛所有的塵囂都消失不見。
江海洋默默無語,緩緩伸出手撫向我額角那道隱匿的疤。
我躺在床上,還在反覆地回想著白天發生的一切。
不過轉念一想,他在香港養情人,在家被老婆罵一罵也算活該。
「我來還鑰匙。」
眼底露出絲絲心疼,他輕輕地將我拉進懷裡,半晌,他嘆氣:
我們都默契的沒有再提剛才的失態。有一剎那,我覺得江海洋想對我說什麼。我也確實期待著他對我說些什麼。
他第一次來,一進屋就開始打量我簡陋殘舊的窩,看到客廳里的床,他楞了一下,片刻后嘴角露出一絲不易捕捉的笑容,我一直偷偷地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自然也就將那個笑容收入眼底,我不知道他笑什麼,只知道那一笑,好看得不可思議。
那一刻,「我願意」三個字就那麼勢如破竹,雷霆萬鈞地穿破我的耳膜,以最快的速度抵達我的心臟,我像被施了定身咒,所有的動作都停止了,包括呼吸。我感覺眼前的一切都那麼不真實。
「于季禮,不要悲觀。」
茶杯里氤氳地熱氣飄在他臉上,他自顧自地把玩著杯子。
我煩躁地一翻身,正看著水漬赫然的天花板。黃黃的一大片,牆根和圖書處還能看見緩緩滴下的一滴水。
我突然有點想我媽了,以前每年過年,她都會包白胖的餃子,蒸香氣四溢的白糖糕,還下血本做很多好吃的菜招待客人。
他隨意地坐在我的床沿邊上。客廳里除了床沒有地方可以坐,幸虧他不介意,不然我只能把廁所里那張洗腳的時候坐的小板凳拿出來了。
「你幾點來的啊?不會就這麼一直在門口站著吧?」
我揣著老闆發的年終獎去了一趟超市,選購了日用品,辦了點年貨,順便買了些蔬菜。一到年關,菜販們都成了屠夫,看到人就宰一刀,白菜賣到十塊錢一斤。我瞅著老闆發的為數不多的錢,除去房租水電費也就所剩無幾了,只得買點超市被壓成一盒一盒斷葉兒掐根兒的菜。
他額角的汗珠,隨著他奔跑的幅度,畫著優美的弧線滑向半空,在陽光中閃著絢麗的七彩光芒,我就那麼躲在角落,在誰也看不見的地方,定定地看著他。
……
那些片段在我腦海里縈繞,讓我有些難受。
我們在一起近四年的時間,他給了我最大的尊重,沒有碰我。如果換了別的男人,大概早就受不了了。而顧岑光,我明白,他是打心眼裡疼我。所以,他不想勉強我一絲一毫。
我沒有埋怨,甚至很感激。
江海看了我一眼,搖搖頭,一字一頓地說:
我仔細回想我沿路走來那又泥濘又崎嶇的人生小道,我就直接蔫了。
我不想這樣的話題再繼續下去了,寒冬臘月,實在不適合再講些讓人喪氣的話,我推推江海洋:
我是被噼里啪啦的鞭炮聲吵醒的。也沒看幾點鐘。應該不會太晚,一般三十里放鞭炮,也就一早一晚。
算了,還想什麼風花雪月?人家一出現我就抽風似地,真以https://m.hetubook.com.com為自己是小說的女主角么?
我喪氣地低垂著頭。想著一會兒大概也沒什麼地方好去了。大過年的,大家都在家裡邊待著,誰出來閑晃悠啊。
最近酸了吧唧地也有些奇怪,跟吃了什麼似地整一少女情懷總是詩的文藝女青年。
「江海洋,世界上有很多事,不是你想的那麼簡單。從我離開家開始,我的未來,就變得不可預知。人,可以任性,可以放肆,卻不能逆天,一旦你逆天了,那麼,就要勇敢地接受懲罰。而我,都是自找的,你明白么?」
大概是覺得對我有些歉意,他一點也沒有計較我一天沒有回工廠的事,反而一個勁地安慰我道:「就當是參觀兔子了。」
顧岑光,他也曾在我的生命里扮演過很重要的角色,只是最後,他看不上我這部賠錢的爛電影,不願意再出鏡了。
我不能再這樣下去了。我使勁地敲自己,想把盤結在腦海里那些複雜的情緒敲走。
丫的,在家裡玩潑水節么?每天往下面滲水,水管漏了補一下會死么?
回到家,我才記起拿手機出來看一看,因為相親,我一直關著機。有幾個未接,都是廠里的幾個師傅,我一一回過去。最後給老闆打個電話。
時間如水淙淙流過。轉眼就到了2月16號了。
我只聽見那抑揚頓挫的三個字。
我克制不住眼底的濕意,眼淚像斷線的珠子,一顆一顆滑落。
我本就一股氣憋著,正好找地兒撒。
之後的日子過的很平淡,除了發現自己掉了備用鑰匙,似乎沒有什麼特別的事。
明天就是大年三十。今年過年大概會是我人生中過的最慘的一次。雖說只有我一個人,但是該買的東西,還是一樣不能少。
這套一室一廳的房子還維持著顧岑和_圖_書光走之前的樣子,房間里的每樣東西都沒有改變,連顧岑光睡前看過的書都還靜靜地躺在側面的床頭柜上。
但是我一直明白,很多事情,不是努力就可以了。


他的問題,我沒法回答,他亦沒有追問,我只是伸出手,緊緊地環住他的腰,像無數次在夢中演練的那樣。
我無可奈何地自我安慰。
我是個念舊的人,從我七年都忘不了江海洋就能知道了吧。
本以為我這樣刻薄的問題,江海洋會知難而退。卻不知,江海洋,永遠都是那麼不同。
我知道我的幸災樂禍很不厚道,尤其是老闆還對我這麼好。但是此刻的我,實在沒心情想有關於他人的更多。
江海洋把我送到我租住的地方便離開了。
此刻的我,像當初那樣專註地看著他。
我望著他,有些緊張地絞著我的衣角,半晌才試探性地問:「大過年的,怎麼會來我家?」
這個懲罰,太過沉重。我們誰都承擔不起。
「站著說話不腰疼,漂亮話誰不會說,要你娶我你會願意么?帶我離開這種生活的最快方法就是這樣了,你要麼?!說、教、者?」
伸手剛一拉開門,就被門口直直站著的人嚇得一聲驚呼。
我抬眼瞪著距離我十公分不到的江海洋,又驚喜又驚嚇,他就那麼悶不吭聲的,聽見我拉門的聲音,還那麼直直地站著,完全是想嚇我。
我租住的屋裡,除了個破電視機啥也沒有,小偷要是來了也該他無功而返,似乎也沒什麼好怕。
我沒有告訴他今天發生的一切,我想,等那極品大侄子回去把狀一告,老闆多半是沒好日子過了。
「我願意。」
他就那麼看著我,臉上沒有絲毫異樣的情緒。
晚上本來想看看電視,但是很多電視台為了錯開m.hetubook.com.com央視的春節晚會選在了今天播,我一直在看的兩個電視劇都沒得播,不得不早早地上床。
抬起頭正看見遠處迎風搖曳的常青樹,我輕嘆一口氣:
我口氣兇狠,說完便斜眼睨了他一眼,別怪我刻薄,生活是生活,童話是童話,不可相提並論。
我盯著此刻正掛在江海洋手上不安分晃蕩的鑰匙,楞了一下,頃刻后訕訕地接過,鑰匙失而復得,明明該高興,卻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有些失落,我憋著氣:
我的腦海里驟然出現了七年前那些零碎的畫面。
我絕不是誇張,換了誰這回兒都該嚇出毛病了。

後來跟著顧岑光,被他使喚著干這干那,倒也是忙的不亦樂乎,哪像現在,完全無所事事。
江海洋「唔」了一聲,伸進荷包拿出一串鑰匙遞給我,邀功一般地對我說:
我委屈地躺回床上,雙眼獃滯地看著幾步外的卧室。視線掃到顧岑光睡過的被子,還那麼隨意地鋪在床上,有一個角被掀起,他大概是從那個方位起床的。
我倒了杯熱茶給他。
「不是,我只是想找個借口,可以來看你。」
和樓上的大嫂一番理論后,我跟打了霜的茄子似地,蔫蔫地趴回床上。這大嫂惡人先告狀的功夫實在是夠可以了,我每次抱著滿腔的道理,最後都輸給了她的潑婦罵街。
我嗔怪他:「你什麼時候來的啊,怎麼不知道敲門呢?」
我從床上摸索著起來,收拾了一下自己,便準備出去轉轉。大過年的就我一個人,著實有些凄涼。
只知道像個傻子一樣流眼淚。
烈日當空的盛夏午後,我抱著洗乾淨的飯盒,穿過校園裡蔥蘢的綠蔭,遠遠看見穿著白色球衣在球場上馳騁的江海洋,每進一個球都會向同伴訥訥地笑,像個孩子一般羞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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