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心情不好?」我猶疑地看了他一眼,手緊緊拽著那張門卡:「那我出現合適么?要不我改天……」
客廳里放置著一株開的很盛的蘭草,靜靜直立,映在朦朧的雨幕下。
無聲地回身待要離去,忽聞耳邊熟悉而又陌生的聲音:
江海洋一把將我抱起,眼底滿是仇恨的狠意,他詭異地一笑,低聲在我耳側說:「我一貫這麼偏執,我活不了,你也別想逃。」
年少時,我總是默默地祈願著有一人能執著我的手,與我共同起誓:「原使歲月靜好,現世安穩。」而如今,我終於還是在這無奈的現實面前低了頭,而那人,終究與我走失了。
我將要下車時,趙海一臉憂色的回過頭來,遞給我一張門卡:「于小姐,江先生心情很不好。您說話注意一些成么?」
這樣的場景不能在熟悉,可惜我心裏卻亮如明鏡。
對於我的走近,江海洋似是沒有反應,只是因為不舒適而稍稍挪動,發出輕微的窸窣聲。
「江海洋——我愛你——」
窗外的風景一波一波後退著,我的心裏也開始有些混亂。
「我走了。」
我的視線有些模糊。依稀還能看見他的輪廓,像舊式窗上的剪紙,線條凌厲,讓人移不開視線。
……
發現自己掉了東西,是在第二天。
身側的江海洋沉沉的睡去了,呼吸中還帶著酒氣。朦朧的光線將他的側影勾勒的很柔和,不知道夢見了什麼,他竟淺淺地笑了,這笑容讓我的心又開始刺痛。
而我除了語塞,完全沒有了多餘的意識。因為我發現,我把那堆文件,掉在了江海洋的車裡……
電梯里照明很足,鐵皮的電梯折射著這亮閃閃的光,讓我短暫的視盲。站在1001門前,我還是有些難以置信。方才在樓下看著門和圖書卡上的數字時,我有一瞬間有些恍惚,似乎我曾經也進過一間房子,也是這樣的數字。明明還不是很久遠的記憶,卻讓我有種如琥珀一般凝住的錯覺。
他說:「你為什麼會來這裏?」
我雙手撐在高架橋那高高的欄杆上,對著可見度很低的那片黑暗大聲地吶喊:
屋外的雨聲更加密集,身體上的疼痛讓我在極端的疲憊中醒來,抱著膝蓋,感覺自己像沒有根基的浮萍,失去了方向,找不到未來。
因為我不敢想象,明天醒來,將要面對的,是怎樣的尷尬。
一聲一聲,彷彿要耗盡全身的力氣,彷彿要穿過那段難堪的過去,彷彿要抓住那最後的快樂。
最終卻發現,心底只有無奈的苦澀。
眼淚被地心引力吸引,一直不住的外涌,朦朧中的路燈像一簇一簇的流火,那樣璀璨,那樣美麗,最終卻落入那張牙舞爪的黑暗。
……
趙海那張和善的面容出現在我眼前:「于小姐,有事么?」
一個人走在郊外,夜深人靜,雨一直不停地下著,淋在身上,我幾乎眼睛都要睜不開。
我緊緊地攫住他的背脊,那熟悉的曲線讓我不自覺的沉淪。像一隻縈繞著火焰的飛蛾,想要靠近那難能可貴的溫暖。
最近我常常在想,在這個龐大的、人口數以千萬計的城市,我們為何還會再見?
我認命地閉上雙眼,我聽見自己脆弱而無力的聲音:「也許,我們都活不了了。」
我明明知道。結局只能粉身碎骨,卻還不管不顧,心底有個聲音在不斷地叫囂。任我再怎麼垂死掙扎也沒有用。
「你要去哪裡?」
我沉默地撿起地上被江海洋隨意丟棄的衣服。來時穿著一條扣子很多的呢子裙,方才急切的江海洋不耐的一把扯https://www.hetubook.com.com開,扣子幾乎掉了大半。狼狽地穿好衣服,我輕手輕腳地離開了。
我有些氣弱,小聲地答:「我來……拿文件,趙先生給的……鑰匙……對不起……」我有些語無倫次,只想快些逃走。他渾身的酒氣將我包裹在一個狹窄的空間里,讓我有些氣悶。幾乎不能呼吸。鼻息間儘是他的氣息,我努力讓自己更清醒。
我驀然地轉過身,頹唐地垂下頭去:「對不起,打擾了你。」
抱著這樣想法的我,開始有些忐忑不安。抬頭看著逐漸灰暗下去的天空。陰霾幾乎要遮蔽住雙眼。雲層越來越低,烏壓壓的一片。路燈整齊劃一的亮了起來,在還沒有完全暗下去的世界里顯得微弱而頹唐。風輕盈的吹著,夾雜著細細的雨絲。嘩嘩地落在車窗上,刮出細細的痕迹。
而我一直在門前躊躇徘徊。猶豫要怎麼進去,又該怎麼開口。
拿著門卡,一路還算順利的進入了這個看上去防衛很森嚴的社區。方才登記時,那保安一直和我套近乎,他認識趙海的車,因此沒有出現我想象中的盤問。
「江海洋?」我試探性地輕喚他的名字。他只是皺著眉輕聲地呢喃。並沒有醒。

房子很大,大到讓我覺得有些空曠的寂寞。我站在玄關,輕輕地將門帶上。沒有看見拖鞋,我只能脫掉鞋子,裸足走在冰涼的大理石地板上。我努力放輕手腳,讓自己更無聲無息。
「對不起……」
江海洋的汗水滴在我冰涼的皮膚上,灼痛了我的心。這場近乎瘋狂的放縱,我幾乎分不清,淪陷的,是我,還是他……
「您現在就去吧。」趙海打斷了我的話:「我想,江先生應該會想看見您。」
所謂「執子之手,與子m•hetubook.com•com偕老」鍾愛一生的情事,只是個童話。
見著他我該怎麼說?更或者,他壓根不願意見我那怎麼辦?
不是不怨,不是不惱。
最後繾倦地看了江海洋一眼,我默默地嘆息著收回手。
趙海面有難色:「在江先生的住處,于小姐最好自己去取。」
我全身一僵。他的聲音沒有一絲遲疑,冷靜地讓人心寒。想來,應是早就醒了。
我的聲音漸漸沒入嘩然的雨聲,我頹然地勾住欄杆,緩緩地蹲了下去……
我只是卑微地想要記得,這每一刻。
下班后沒有直接回家。
我明明對自己說過,再也不會哭。我明明以為,眼淚早就流盡了。可是最終還是忍不住。
……

也許,我本就不該來。
「要不這樣,于小姐,我送你去江先生住的地方吧,他今天很早就回去了。」
領導一臉嚴肅的對我說:「小於,別辜負我對你的栽培。」
讓我不自覺的沉浸在了過去。
剛要轉身,就被他攫住,又拉了回來。他猝不及防地低首,惡狠狠地吻在我的唇上,齒頰間的酒氣盡數沖入我的鼻腔,我的大腦嗡的一下陷入一團錯愕的糟亂。我努力地想要推開他,卻怎麼也掙不開。他像一團燃燒的火焰,直要將我挫骨揚灰,我感覺自己將要被他炙烤成灰。
張愛玲和胡蘭成的愛情,也算是經過了歲月的蹉跎,烽煙的洗禮,最終卻不能善終。
那個說過要給我幸福的人,現在卻那麼遠,遠到即使身體緊密結合的時候,仍舊覺得遠到難以觸及。
是江海洋。他靜靜地靠在沙發上,臉色慘白而憔悴,像個無家可歸的孤魂野鬼,渾身透露著將要腐敗的味道。茶几上放著一個空空的酒瓶,玻璃質的酒杯里還有殘餘的酒。紫紅色的液體在陰影中和-圖-書若隱若現。越走近越覺得空氣中儘是瀰漫的酒氣。我不自覺地掩起了鼻子。
他手撐在沙發上,整個人有些趔趄地站了起來,搖搖晃晃的兩步跨到我面前。像一堵牆,密實的遮住了我所有的光。我抬頭,黑暗中,看不清他的一絲表情。
手不受控制的撫上他的面頰,稜角分明,指腹的觸覺還一如往昔。
屋內朦朧黑暗,屋外也是同樣的光景。整個天地之間只聞嘩嘩的風雨聲。江海洋鼻息細微,睡的安然,像一株帶著奇異香氣的曼陀羅,讓我經不住誘惑地想要靠近。
打了個「114」查了江家辦公大樓的地址。那幢40層的寫字樓在鬧市中聳立著,門前車水馬龍,人流如潮,煞是醒目。穿著得體的各式人們不斷地從那旋轉門進進出出,步履匆匆。
恍惚的激|情讓我逐漸沉溺,理智像霧氣慢慢飄散,江海洋狠絕地在我身上馳騁,像是懲罰一般,每一下都讓我生澀的身體難忍的疼痛。
我曾經反覆的問過自己,如果再給我一次機會重新選擇,我還會不會放手。
這間房子的採光十分充足,即便是晚上,也似乎比一般的房子更亮堂。裏面很安靜,我摸索著進了屋,屋內並沒有開燈,簡約的傢具沉浸在這片無聲的暗夜中。白白的牆壁在幽暗的光線下折射出清冷的光,讓人不覺跟著落寞。
我打量了他一眼,見他只有一人,我才壓低聲音說:「趙先生,那個,我的文件,昨天落在車上了……」
我也許哭了,也許沒有,那疼痛讓我咬緊牙關,從牙齦根處一直到太陽穴一直在突突地跳動,整個身體不住地顫抖。渾身的氣力都集中在手上,我緊緊地抱著江海洋,感受著他炙熱的體溫。他狂躁的律動讓我快要昏厥,卻還要逼迫自己咬著嘴唇強忍著。和圖書
趙海駕著車一路駛到郊外的一幢私宅。並不是那種很暴發戶的別墅。整個小區里只有一幢高樓。隱蔽性極高,並且非常清靜。
身後呼嘯的車聲,由遠至近,最後又擦身而過。快如閃電,那忽閃的車燈一次一次刺痛我的雙眼,我怔忪地看著遠處,眼淚不自覺的順著雨水緩緩滑落。
他話一說完,我本還有幾分欣喜的心情剎那間便沉到最底處。我抱著最後一絲希望問道:「你能幫我拿回來么?」
正當我猶豫不決時,一隻手輕拍了一下我的肩。我下意識的回頭。
本就在風尖浪口,我竟然還「很不小心」的犯錯了。
那堆文件里有我正在跟的案子。領導找我要的時候,我才發現除了學習的資料書案例卷宗,我還把正在跟的案子一起放了進去。
不是過去的那些歲月了,不是。
我走進客廳才發現沙發上有人。
年少的愛情,以為分開只是分開,如若悔了,倦了,還可以回頭,卻在幡然醒悟時發現,驀然回首的時候,一切早就已經物是人非。那時候颯颯放棄的,是一輩子。
這裏每一層只有一戶人家,門庭有些冷清。我輕輕地拿門卡打開了大門。
城市還在睡夢中未被喚醒,我站在路燈盞盞的高架橋上,感覺這浩瀚的燈海像一片星星的海洋,明明該是明媚的,卻覺得不能抑制的憂傷。
窗外肆虐的風捲起窗紗,一波一波的蕩漾。雨聲嘩然,打在玻璃窗上,發出鈍重地聲音,夜幕像一張巨大的網,將我緊緊縛住。明明知道不能碰,明明知道是禁忌,我卻不能違逆自己的心去推開他。衝天的酒氣讓我的神經逐漸麻痹。
我喪氣地垂下頭去,思索著該怎麼找他取。
趙海仔細想了想,隨後認真地答:「好像確實有一堆文件在車上,但是江先生都拿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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