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結局
第66章 復甦的記憶

他低頭注視著她,細細的看著她,什麼也不想說。
經過床旁,她仔仔細細的看了他一眼。他的眉頭微微蹙動,也不知是夢到了什麼。只有這種時候,他才會露出許久以前的,孩子般單純的神情。
她的頭髮濕嗒嗒的滴著水珠,眼裡還含著淚光,肌膚被水汽浸潤著,散發出淡淡的柔和的光,身體束縛在半濕的純白浴巾之下,隨著呼吸微微起伏。
她出門的時候,他還在睡著。
手擱在冰涼的門把手上,心猶自怦怦直跳,她如釋重負。
暴風雪的肆虐似乎已經過去了,腳下終於裸|露出黑色的土壤。天空猶如淡色墨水一般的濕漉,滲透出無止盡的蕭索。儘管氣溫有所回升,仍然使人感到陰冷。
姜允諾去到當地的客運站點,售票的小窗口前早已排起了長隊。上前詢問,回去的道路在今早終於解封了。跟著隊伍慢慢向前挪動,她的心情和旁邊的即將歸家或者趕著出門的人們截然不同。這是一種徘徊而膠著的狀態,就彷彿腳下的泥濘,拉扯著粘連著,不分明不幹脆,讓人心生厭惡。
站在花灑下胡思亂想,直至沖刷在身體上的水變得冰冷刺骨,她才驀然回神。可能是水箱里的熱水已經用盡,便想去關了淋浴水龍頭。可是怎麼也擰不上,反而有更大的水柱沖刷而下。
他的力氣很大,動作卻極其耐心而細緻,似乎正悄悄撫慰著她心底的那個傷口。
「忘了我吧。」她輕輕地說著,「我和……」
門被關上。
「放開我吧。」她的語氣聽起來像是在求饒。
他看了她一眼,拿著外套走出去。
良久,她終於開和圖書口,神色沉靜了許多,她說,「水龍頭關不上了。」
他看著她,「你哭什麼呢?」
這個吻,只是淺淺輕嘗,廝磨輾轉,不帶半分的野蠻侵佔,竟叫她不知如何是好。
僵持了片刻,他終是放過了她,低低嘆息道,「不吃了,我到廠里去。」他拿起茶几上的合同隨便翻了翻,旋即又笑道,「這小子,鉚足了勁給我壓價呢。」
擰開花灑,水溫是舒適的,她木然的站在那裡,任由水沖刷著身體。
「是啊,」她平靜的說,「定情信物,這是他送給我的定情信物,我一直戴著,天天戴著,吃飯,睡覺,洗澡的時候都不會摘下來……」
他用毛巾一點一點地幫她擦試著頭髮,動作輕柔,手中的暖意,透過毛巾一點一點地沁過來。
「嗯。」
淚水溢出了眼眶,漸漸的無可抑制,她終是哭出聲來。
她的臉頰還泛著漂亮的紅暈,卻刻意僵直了身體,極力想要回復之前的生疏。
門卻又被人推開。
浴室里燈光昏暗虛弱,門外是明亮而真實的天色,他佇立在門邊,彷彿站在兩個世界的交接之處,她看不清他的眼,看不清他臉上的神情。
姜允諾的心裏早已亂了,唯有一聲不吭的站在那兒。
她想了想,「不等了,我晚上和關穎約好的。」
她打開浴室的門正要出去,卻獃獃的站住。
她看見他的喉結微微動了一下,她的額角上便輕輕的落下了一個吻。
他的嘴唇似乎有些乾裂,略顯粗糙的輕觸緩緩蔓延至她的臉頰。溫熱的氣息拂過她的眼瞼,鼻尖,那樣的熟悉,輕易就能喚起心底最深處hetubook.com•com的所有回憶,比如某個羞澀而明媚的清晨,或者,某個絕望而狂亂的夜晚。
把車票塞進大衣口袋裡,時間還早,於是去了菜場,買了一堆菜。然後去到旁邊的小藥房,挑了些常用藥品,這才慢悠悠的走回家。
淚水只是無聲的滑落,砸在光裸的腳背上,她不知說什麼才好,只有沉默。
她輕輕地說了一聲,「許可……」
他站在外面,眼看著門輕輕合上。
他哪裡捨得,那裡放得開,只能無可奈何的看著她。
他稍微直起身子,並不去強迫她,只將手輕輕握住她細緻的腰身,待她淺促的呼吸漸漸平穩,才又低下頭,一點一點地追隨過去,含住她的嘴唇。
「別說了。」他低聲打斷她的話語,慢慢抬起頭來,眼光落在她胸前掛著一根細細的銀白項鏈上,那吊墜依然掩在浴巾之下。
他停下,將毛巾遞給她,「今天不要走。我明天回公司,順道帶你回去。」
他沉默了片刻,問道,「你買了今天的車票?」
她不敢與他對視,微低著頭,「你……怎麼回來了?」
直退到盥洗台跟前站住,她強自鎮定心神,低聲說,「出去。」
若有所指的,他問她,「我是不是應該看在你的份上成全他?」
她從旁邊的屋檐下繞過去,許可這才看見她。
她低著頭,眼睛盯著他襯衣上的紐扣,白色的條紋襯衣,淺白色的紐扣。
路上,淅淅瀝瀝的又下起了雨。
手腕被人抓住。他不說話,靜靜的看著她。
雨勢越來越大,走到住處的樓下,隔著雨簾,看見樓道口站著一個人。那人獃獃https://www•hetubook•com.com的望著雨中,不知道是在想些什麼。也許是才起床,他的頭髮微亂,身上胡亂披了件家裡穿的薄外套,手裡捏著串鑰匙。
他一時沒作聲,過了片刻才說,「剛才陳梓琛打來電話,說今天會過來。你不等他嗎?」
慌亂之際,她想要合上的門,他已經走了過來。
「沒了,中午的還有。」
他盯著她,手腕突然一抖,生生扯斷了那根鏈子,連同那枚吊墜,看也不看的,一起扔向了門外。
那個在她心裏被默念了無數次的人,此時正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看著她。
兩人進了屋,姜允諾把大衣掛在暖氣片旁晾著,許可拿了條幹毛巾走過來。
胃裡忽然間一陣抽痛,她彎著腰,慢慢的扶住身旁的桌子。緩了半天,才覺得好受了些。獃獃得坐了好一會兒之後,她把先前買的菜往冰箱里分門別類的擱置好,又收拾了自己的東西。頭髮還很濕粘,於是拿著衣物去了浴室。
他的心跳強烈而有力,和他的親吻又截然不同。她漸漸沉溺在這樣的溫柔氣息里,幾乎喪失了最後一點力氣,身體伴隨他的心跳而顫抖,嘴唇跟隨著他的動作,下意識的開始貼合吮吸。
姜允諾愣愣的看著他。怔忡之際,她隱約聽見一道極其細弱的聲響,似乎跳躍著滑過外間的地板,清脆的撞擊著,滾動著,最終被沉悶的水聲所掩蓋。
心底傳來悶悶的疼痛,她又重複著,「許可……」這兩個字,便是傷口所在了。
「你在裏面呆了很長時間。」他說。
她一時不防,向後退了數步。
她頓時呆住,過了好久,她也不知究竟過了多https://m•hetubook.com•com久,才稍微的平靜了點。「早餐還沒吃,你想吃什麼?煮麵條成嗎?」說著便要往廚房去。
她卻不敢看他的眼睛,只是一個勁兒的想抽回手,「你不想吃麵條?要不就煮粥吃吧。」
他不得不將目光移向嘩嘩淌水的花灑,撐著門的手移動著,而後用力握住了門的邊緣。
「你一個人在家都不願意買菜的。」她說。伸手摸了摸頭髮,一縷縷的搭著,全濕了。
「不好擦乾的,我等會兒去洗洗。」她低聲說。
他伸出手指夾起那條項鏈,想要把它扯出來,卻被她非常堅決地阻止。
她伸手打他,拳頭砸在他的肩上,有點疼,不過也還好。
身旁,冰涼的雨絲一般的水飛濺在她的身上,而手心裏卻握著密密濕濕的汗意。
他的呼吸還是那樣急促,卻不再如同先前一般熱烈的糾纏她。他伸手撫摸著她的髮絲,嗓音低啞,「別這樣。諾諾,你別這樣。」
她要伸手去接,卻聽他說,「我來幫你擦。」
瞪著那毫無道理洶湧而出的水柱,她愈加的煩惱,眼淚便如這水一樣傾瀉而出,彷彿要把這幾年攢下的心緒一股腦兒的全部釋放。她哭泣著,胡亂裹了件浴巾,想著能不能找來工具修好它,或是砸爛它。
她將手撐在他的胸膛,匆忙的別過臉去,他離得那樣近,似乎奪走了周遭所有的空氣,她的頭腦里一片茫然,如同跌入了令人眩暈的夢境。
他徑直向她走來。
這世上,不知有沒有人會因哭泣而死去,如果能這樣,大概也不錯。
他並未回答,仍是問道,「為什麼要哭呢?」
「他送的?」這句話在齒間徘徊數次,他仍是問出hetubook•com.com了口。
他低低的呻|吟著,衝動無法遏制,一把將她揉入懷裡。浴巾凌亂,半遮半掩,她像是一掬溫熱清馨的水,緩緩流淌著,浸入他的肌膚,安慰著他浮躁的情緒,又稍縱即逝,細膩而柔滑,一如曾經擁有過的甜美。
身後,只有水聲,連綿不盡的,好像全世界只剩下這樣單一的聲響。
售票處的大嬸問她,「幾點的?」
她想把他抱在懷裡,像對待孩子那樣的安撫他。
她想了想,「一小時后的還有嗎?」
那水聲聽在耳里,猶如雷鳴,轟然不止。
她微抬著眼眸,仍然注視著他襯衣上的紐扣,白色的,有些透明的,在往上是他的鎖骨……
她不知為何又開始小小的掙扎抵制,伸手死死拽住即將滑落的浴巾,只想離開他的懷抱。
握成拳的手在不知不覺中舒展,滑落,軟軟地摁在了他的胸口。
雙手撐在她的身體兩側,他將額頭抵在她的肩上,深深的呼吸著。
「你去哪兒了?」他問。低頭看見她手裡拎著的塑料袋,立刻接了過去,「家裡不是還有菜嗎?」她的手機和背包還扔在家裡,他知道她不會走遠。可是又擔心她回來後進不了家門,便只好在樓下傻傻的等著。
他嘆了口氣,將她一把抱起,放在盥洗檯面上。
她躊躇著,仍是走到他面前。
突然聽見他輕笑一聲,他說,「多一天也呆不下去?就這麼不想見到我?」
他暗自嘆息著閉了閉眼睛,答道,「可能是裏面的橡膠圈老化了,換一個就成。」他把手插入長褲口袋裡,往後退了開去,「穿好衣服,別著涼了。」
「我……」她稍稍往旁邊站了站,「我今晚還有事,和人約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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