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三衚衕有百年歷史，分東西兩巷，東巷住的都是祖輩有頭有臉兒的人，西巷後來被政府開發成福利房，分給單位里的科員，住的都是職工。當然了，丁羡的媽媽葉婉嫻也不是善茬，看人下菜碟是她的強項。
她在心裏為自己鼓掌，逆來順受十幾年，忽然覺得剛剛跟母親頂嘴的自己特別勇敢。
周夫人笑著罷手：「麻煩什麼呀，就多幾雙筷子的事兒，都是斯越三中的同學，正好讓羡羡跟著熟悉一下。」
光潔的額頭上多了一個包。
保姆做好了飯，周夫人帶著丁羡母子三人已經在餐桌上坐定了。
葉婉嫻發揮她諂媚的功力，把周夫人哄得前合後仰的，周夫人自然親切地挽著她的手，客氣地跟她說：「正好今天家裡來一幫小孩子，你們一起留下來吃飯吧。」
不過在看到那位小少爺的那瞬間，丁羡有那麼一瞬間忽然想跟母親達成統一戰線。
六月末，丁羡告別鄉下的小夥伴，跟著母親搬進了燕三衚衕。
宋宜瑾：「蔣沉哥他們還在玩遊戲，我餓了就先下來，斯越哥還在睡，叫不醒，他怎麼天天都困成狗……」
她應該是丁羡見過最漂亮的女孩兒。
弟弟還在客廳里大哭。
「別站在這兒礙手礙腳的，不會幫忙就回你房間看書去。」
葉婉嫻拎著拖把出去洗，頭也不回補了一句：「別礙著你弟弟玩玩具。」
葉婉嫻心疼兒子，抱著丁俊聰好生安慰，一邊哄著，還一邊拿手狠狠拍打丁羡，「是姐姐不對，是姐姐不對，小祖宗，別哭了啊！」
她在想，如果這時候她接一句，「其實我媽一次都沒提過你。」
莫名的，她覺得那個小犄角跟此時此刻的表情十分相配，如果再多一副獠牙就好了。
過了十分鐘，人還沒下來，周夫人急了：「宜瑾，他們怎麼還沒下來？」
儘管長輩那麼說，宋宜瑾和丁羡卻相視一笑，這就是成長的秘密和*圖*書。
葉婉嫻求之不得，故作驚訝地：「那是不是太麻煩你們了？」
丁俊聰的理直氣壯徹底把她激怒了，丁羡站起來，直接一腳把玩具車踹爛了，小魔王連人帶車滾到地上。
丁羡低垂著頭，緊緊盯著自己的腳尖，似乎也為自己大逆不道的要求而感到羞恥。
葉婉嫻帶著丁家姐弟倆去東巷尾的周家做客。
「考上三中了不起了你，敢跟我頂嘴了你！死丫頭！」
葉婉嫻瞪她：「你弟弟不懂事，你也跟著不懂事嗎？他又不是故意的！你是他姐姐，你就不能讓讓他？小姨說你記仇，看來沒說錯，你跟你那爹一樣，都是白眼兒狼！」
話間，還不忘白丁羡一眼。
葉婉嫻像一顆忽然被點炸的氣球，瞬間拔高了音量，「你什麼意思啊？！嫌我寵兒子了？當初是你們家逼著我生兒子，要不是為了你們家那點兒守舊的觀念，我能憋著一股勁兒給你生兒子！現在反過來怪我了你！」
周夫人道：「這是你斯越哥哥的朋友，叫丁羡。」
但周夫人確實和藹可親，她決定暫時把自己的獠牙收起來，換上乖巧的笑容：「周阿姨，您好，常聽我媽提起您。」
「好嘞。」蔣沉剛贏了兩把，愉快地很，「您等著，我把他給您拖下來。」
在丁羡眼裡，那不是監督，是監視。
「對對。」說完，葉婉嫻扯過丁羡，故作：「羡羡，這就是我常跟你提的周阿姨。」
丁羡雙手背在身後，緊貼著門口小聲地喘著氣。
可今天的丁羡格外倔強，臉色漲的緋紅，硬是咬著腮幫不肯認錯，還梗著脖子說：「是他先把我撞了這麼一包的！」
葉婉嫻氣不過，推了他一把：「你倒是說句話啊你！你女兒越來越難管了！」
如果那時能普及攝像頭這種東西，或許她的房間早已長滿針頭，丁羡不得不感謝那個落後的年代，為自己的隱私保留了最後一hｔｔｐs://ｍ.ｈeｔｕbook•com•cｏm方天地。
丁俊聰沖她做了一鬼臉，「就不，略略略略！」
臨出門前，葉婉嫻再三叮囑，這位周叔叔是貴人，這次父親的調職上，周叔叔出了不少力，在飯桌上要多說好聽的話。
想到這兒。
葉婉嫻會是什麼反應？
周夫人笑著：「行啦，倆小孩學什麼大人說話。」
葉婉嫻又推了她一下，「快點啊！」
叛逆期的標誌之一：撒謊不眨眼。
入睡前的最後一個念頭。
周夫人沖樓上喊：「阿沉。」
一位帶著小花禮帽的少女率先從樓梯上飛奔下來，看見丁羡的時候楞了下，笑一笑找了個位置坐下，「周姨，這位姐姐是誰啊？」
丁父對這樣雞飛狗跳的場景早已經司空見慣，心裏一陣煩，按滅了煙頭，「你女兒你女兒，女兒不是你生的？整天抱著個兒子，寵都給你寵壞了。」
她也伸出手，擺出自認為大方的笑容，微微一笑：「你好，我叫丁羡。」
直接把葉婉嫻吼楞了，傻愣愣地看著丁羡沖回自己房間。
大人們總拿她們當小孩，是因為，他們不願意相信自己老了。
斷斷續續傳來的是母親咬牙切齒的控訴，「小白眼兒狼，考上三中就真的無法無天了，小祖宗別哭了，媽媽要去做飯了。」
周氏夫婦這麼逆天的基因究竟能生下什麼逆天物種。
弟弟哭聲愈烈，丁羡躲在被子里偷偷咬牙。
葉婉嫻猛然驚醒，丫翅膀硬了敢跟她頂嘴，若不是懷裡還抱著兒子，早就衝進去拎著耳朵給她好訓斥一通。
丁羡在歪脖樹前坐了一整個暑假，然後想到一件事，申請住校。
丁羡沉默地看著周夫人。
時間回到二零零三年六月，丁家有兩件大喜。
她表面上機械地應著，但她覺得自己步入了叛逆期，對於母親的叮囑，絕不付諸實踐，或許還可以更叛逆點兒，反其道而行之。
幾人說話聲停了，穿過和_圖_書一道朗潤地男聲：「在。」
從小這位弟弟就學到了葉婉嫻撒潑賣慘的本事，哭得還真像那麼一回事兒，終於把在外面洗拖把的丁母招進來了。
若是往常，丁羡早已低頭認錯。
「蔣沉，你找死是不是？！！」
正說著，樓上的客房門忽然被打開，響起幾道說話聲，宋宜瑾啊一聲，「蔣沉哥他們下來了。」
丁羡摸了摸腦門，眉心正中位置凸起一個小包，像長了一隻小犄角。
「道歉！！」
周夫人揉揉她的腦袋，嗔怪：「你一個小姑娘怎麼整天說髒話。」
弟弟的哭聲加上倆大人面紅耳赤的爭吵聲。
福利房分在一樓，陰暗潮濕，牆面起了皮，往下落灰。丁羡房間的窗戶正前方擋著一棵歪脖子樹，夏天綠綠蔥蔥的枝葉恰巧遮住了她房間的光線，有時候白天寫作業還要開燈。一個月後，她發現看歪脖樹有了重影。
丁羡覺得，在母親眼裡。
少女臉圓圓，白白|嫩嫩，很漂亮，坐在餐椅上隔著半張桌子沖她友好地伸出手，「姐姐，你好，我叫宋宜瑾。」
「你小姨說的沒錯！你這死丫頭記仇又小家子氣，我當初就不該生下你！」
說實話，她對那位小少爺還挺好奇的。
隨著「砰——」關上門。
因為書上說過，長大的標誌就是叛逆，叛逆的標誌從頂撞開始。
丁父在這個家向來沉默寡言，更多的時候只會坐在一旁抽煙，就像現在，聽完葉婉嫻的『訴訟』，也只是從兜里掏出一支紅雙喜，默默遞到唇邊。
先是一陣趿拉的拖鞋聲由遠及近，然後「哐啷」一聲房門被人打開，緊接著，響起了一道極度暴躁並且不耐煩的聲音：
忽然，傳來一聲爆吼：「對，我就是白眼兒狼。」
葉婉嫻擦著手急匆匆進來，目光掃兩眼大致也就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兒，面露心疼地把兒子摟進回懷裡：「小祖宗，你姐又惹你了？」
比她以前學校里最好看和-圖-書
的還要漂亮。
周夫人摸著她的腦袋：「乖。」
「丁俊聰！！」
八歲的罪魁禍首重新坐回玩具車裡，拍著手指著她的腦門哈哈大笑。
第一，丁羡考上燕三中學，全國重點。第二丁父被調派至燕三區規劃局工作，並且單位在燕三衚衕給他分了一套福利房，每月雖然交不少的月供，但方便丁母監督學習。
在丁羡和宋宜瑾自己的世界里，她們已經是大人了。
丁母附和：「現在的小孩都早熟。」
小魔王見有人撐腰，於是，拉著母親嗚嗚泱泱告了一通狀。
第二天，昨日的鬧劇又成了過眼雲煙。
可他們不知道。
他爬起來，坐在地上捂著眼睛放聲大哭，一邊哭，還一邊拿眼睛偷瞄母親有沒進來，咦，沒進來，那就哭得更凄厲點，「嗚嗚嗚……姐姐打我！姐姐打我！」
不等丁羡轉身，身後的小魔王已經把新買的玩具車開到她身邊，車輪惡意地卷過丁羡的腳趾，丁羡也怒了，內心的小惡魔在蠢蠢欲動，直接一腳踹在小魔王的車上。
周夫人：「你去叫下斯越，這小子快睡死過去了，都等他吃飯呢，其他人洗洗手下來吃飯吧。」
丁羡壓著嗓子吼，生怕招來母親的責罵。
說完，又看了眼丁羡，特別叮囑，「周叔叔有個兒子，周家的小少爺，也是今年考上的三中，我聽說總分還沒你高，平時可以多幫幫他，跟他打好關係。」
大門傳來響動，丁父下班回來，葉婉嫻抱著兒子上前告狀。
「趕緊跟你弟弟道歉！」
蔣沉不依不饒。
外面亂成了一鍋粥。
三年快點過，地獄般的十八歲早點結束吧。
丁羡側頭看穿衣鏡前的自己，不高，瘦小，烏黑的頭髮紮成馬尾掛在後腦上，身材扁平，算不上漂亮，但還算順眼。
「開門！！開門！！！」
人類的劃分並無男人女人老人小孩，只有兩種，有用的人，和沒用的人。
說完就後悔了，一時嘴快，私hｅtｕｂoｏk.ｃom•ｃoｍ底下打鬧說話沒遮沒攔，忘了在長輩面前收斂，宋宜瑾又吐吐舌，有點不知所措。
不知道為什麼，丁羡有點緊張，屏息聽著樓上的聲響。
兩個半大的小孩，在餐桌上學著成人世界的恭維，弄得周夫人和丁母啼笑皆非。
丁羡一隻腳踩在矮几上看傷勢，後背陡然被人來這麼一下，重心沒站穩，直直朝著一邊的實木沙發撲過去，腦門正好砸在邊角上，當即腫起一個圓凸凸的大包。
……
宋宜瑾收回手，誇讚她：「你真瘦。」
丁羡回：「你真漂亮。」
小魔王不幹了，下車狠狠推了丁羡一把。
她忍不住呲呲牙，虎牙鋥亮，表情兇惡之極。
在丁羡聽來，莫名還帶著一點兒沒睡醒的慵懶和性感。
力道不大，車子晃了晃很快恢復平衡。
門外一片混亂，丁羡把自己卷進被子里，小小的身子像個蝦卷似的縮成一團，被子外是一雙骨碌碌的眼睛，一眨一眨地盯著窗外盛綠飄零的樹葉。
周叔叔在四十幾那輩里算是一表人才的，戴著副金絲邊眼睛，模樣斯文有禮。周夫人是丁羡見過最美得中年少女，用少女這詞一點兒都不違和，因為完全看不出年紀。
「你今天怎麼回事？！」
她心裏窩著一股無名火，嘴邊卻始終只能擠出這兩個字。
相比較住在主卧，帶著一個大陽台和獨立衛生間的弟弟，丁羡明白母親的偏心，卻早已習慣了不計較。
「好。」
緊接著，就聽見樓上一陣「砰砰砰——」 的拍門聲以及蔣沉標準的男低音，還帶著點兒播音腔：「阿越！！！別睡了！！你媽喊你吃飯！！！」
「住校幹什麼？住校要多交二百塊錢，你當錢好賺啊？」葉婉嫻正在拖地，彎著腰說。
她覺得自己快要長大了。
樓上忽然靜了三秒。
丁羡在書上看過一句話。
歪脖樹影漸漸模糊，丁羡在這種嘈雜的環境中，忽然被困意席捲大腦，她早已習慣，這是家裡的常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