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周斯越不知道什麼時候給她倒了杯熱水回來,水杯往桌上一擺,說了句趁熱喝,便不再搭理她,專心刷題去了。
「你什麼時候這麼操心我的成績了?」丁羡閉著眼回。
說完, 一點兒也沒給他留說話的餘地, 「砰——」關上門。
丁羡不可思議地看著他,傻愣愣的沒反應過來,無法想象那畫面,周斯越整個人笑顫了,靠著椅背一邊揉她的頭,一邊說:「傻不傻,這都信。」
兩人放學回家,門還沒進呢,就聽見裡頭傳來一陣撕裂的爭吵聲,兩人皆是一愣,互視一眼,紅牆外,雪地中,兩人就這麼傻愣愣站了會兒。
少年笑了下鬆開手,雙手抄回兜里,反身往房間走, 丟下一句:「拿上卷子過來, 三分鐘。」
周夫人欣慰,連聲讚歎,還是生女兒好。
丁羡慢慢挪過去。
丁羡接過盤子,端在手裡,周夫人又叮囑了兩句,讓他倆早點睡,剛轉身,又折回:「對了,羡羡,下周六斯越考試,我準備去雍和宮上香,順便也幫你求求高考的事兒,你要不要一起去?」
她搖搖頭。
周夫人若有所思的點頭,溫柔地撫了撫丁羡的小腦袋。
「你不是讓我考清華么?我先跟佛祖打好關係,讓他老人家在考試那天給我高抬貴手。」
「我是擔心你考不上好大學。」
「放屁!老蔣是你的人,幫你撒過一次謊,你認為我還會相信他?周宗棠,你要是在外頭有相好的,你早點跟我說行嗎?!別這麼折磨我了!!」李錦薈聲嘶力竭地喊著。
丁羡不管三七二十一, 一閉眼, 一踮腳,身體往前傾, 想對著他的臉頰來一口。
「乖。早點睡吧,我去給他送杯牛奶。」
周斯越瞧她這摸樣,連連搖頭,語重心長道:「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不愛學習了?」
「上回你單位還有個小姑娘跟在你身後,周主任長周主任短的,老鄭媳婦兒說你單位有小姑娘和-圖-書約你吃飯,你權當我傻吧!」
「砰!」
她連連罷手,不是不是,怎麼會呢——
出乎意料,他房間比她想象中要亂一些,桌上亂七八糟丟了一堆書,餐盤都只能堪堪擠了一小塊的位置,書桌旁的書架上全是亂七八糟的雜誌和競賽書,意外的,還有軍事理論。
聽他那麼說,丁羡急了,脫口而出,急於得到他的肯定,剛抬頭,就撞進了他深邃的眼裡。
丁羡若有所思的點頭,「哦。」瞥他一眼,少年興緻不高,低頭寫卷子。
這節體育課,丁羡大姨媽都被這寒冷的天提前逼出來了,趴在座位上渾身無力,迷迷糊糊睡了幾分鐘,忽覺身上一沉,似有什麼東西蓋下來,睜著雙渾渾噩噩的眼,剛要起身,被人一腦袋按回桌上,頭頂傳來熟悉的聲音:「沒下課,接著睡。」
裡頭傳來一聲巨響。
丁羡小腹驟痛,疼得她直抽氣,沒力氣再搭話,在他刺耳的譏諷聲中,羞愧地低下了頭:「我試試吧。」
周夫人又開始旁敲側擊的打聽:「斯越下午回來都不太高興,是學校里遇上什麼事兒了嗎」
丁羡怎麼都無法跟下午那個聲嘶力竭的聲音聯繫在一起。
緊接著,又是三聲。
「有些事,看破不說破,丁羡,你跟著我,我不會讓你受委屈的。」
丁羡很清楚自己目前的成績,重點線外徘徊,運氣好了剛過線,運氣不好就只能在二本挑個好專業,別說考超重點線一百多分的清華了。
周宗棠坐在沙發上,用手撐了撐額頭,口氣頗無奈:「別鬧了,孩子們快回來了。」
——《小怪獸日記》
周斯越看著她,娓娓道來:「我媽不上班,她所有的生活重心全在我爸身上,但我爸工作忙,沒那麼多時間陪在她身邊寬解她,所以她總是懷疑我爸出軌,聽風就是雨,一聽到點兒蛛https://m.hetubook.com.com絲馬跡就回家興師問罪,鬧得雞犬不寧,這樣的事兒不是今天一次兩次,而是經常發生,我都習慣了,你更不用安慰我,我媽蠢,從小沒吃過苦,永遠相信這世道太平,別人都為她好,可這些,我都記著呢。」
周斯越咬了口麵包,抬頭掃一眼,淡然:「嗯。」
「我考不上。」
「是不是覺得我其實也沒表面上過的那麼幸福,你心裏覺得平衡多了?」
周斯越哼笑,轉身進去。
她猶疑地看他一眼,攥緊衣角。
「都說了沒有!別鬧了小薈,我那麼大一人做事兒能沒點兒分寸?咱倆結婚這麼多年,我什麼時候做過對不起你的事兒?!」
狗也會痛經?
這個男人真的太能拿人了。
丁羡又說:「你時間緊張,別老管我了,這陣先好好準備競賽吧,我調整調整狀態就能跟上。」
周斯越筆尖微頓,沒轉頭,視線緊盯著書本。
丁羡舉出三根手指表忠心。
「說實話。」
丁羡連連點頭,好。
丁羡趕緊閉眼,佯裝睡著。
屋內,兩人靜靜凝神相望,卻讓丁羡覺得此刻驚心動魄,似有什麼要破殼而出,只覺心跳不自覺加快,他的眼神頗具深意且來勢洶洶,甚至直擊她的靈魂。
「我沒騙你,老鄭確實也去了,只不過人後來接到電話先回了,我怎麼知道老鄭媳婦兒為什麼那麼說,不信,你讓老蔣過來作證,老蔣昨晚可全程都跟著我。」
丁羡又搖頭,幫他圓:「沒,大概是最近學習太累了。」
那時候,不止葉婉嫻,身邊大多數家長都認為,學畫,學音樂,學藝術都是有錢子弟的玩法,他們這種底層家庭能把孩子供出來就已經是難上加難了。從小思維定式,丁羡也知道自己學畫的可能性幾乎為零,於是便將大把的注意力都投放到學習上,一路走來乖巧懂事,成績優異,深得老師家長的喜愛。儘管如此,也和-圖-書從沒想過要考清華這種事。
「你昨兒說跟老鄭去喝酒,我剛下午就跟老鄭媳婦兒打牌呢,人說老鄭昨晚就在家獃著給兒子補習功課呢,周宗棠,你騙我!」
丁羡瞬間睜眼,周斯越正一瞬不瞬地盯著她,那雙黢黑的眼,如寒星,是她從未見過的迫切。
這一下就把她計劃全然打亂了。
丁羡目送周夫人的背影消失在轉角盡頭,剛轉身,後方的門開了,周斯越倚著房門,居高臨下地看著她:「你要去上香?」
周斯越等得不耐煩,直接按著她的肩膀下去,丁羡一屁股被人按在床腳位置,兩人視線終於齊平,他略高,微微垂眼。
丁羡捧著水杯,故意謔他:「挺有經驗啊小夥子?」
雖說許多小孩小時候愛在各位長輩親戚面前表達自己的雄心壯志,長大要考清北。
周斯越站在門口, 擰緊了眉,半天才搖頭關門。
丁羡衝著他的背影吐了吐舌,光速沖回自己房間,「太晚了, 明天再說吧。」
丁羡蓋著他的羽絨夾克趴在桌上,眼睛一眨一眨地看著少年埋頭刷題的側臉,盯了好半會兒也不肯挪開,像是在看什麼稀罕物件。
零五那年北京入冬早,十一月初就下起了小雪,丁羡一早睡醒,窗外變了天兒,銀裝素裹地披上了一層毛茸茸的白色毯子,小雪花在空中飛舞盤旋落在窗上,彷彿細碎的白羽毛,紅牆黛瓦立在這雪白的天地間,平添一抹寧靜。
約莫是這眼神太灼熱,周斯越有所察覺,忽然側臉:「不睡,那就現在給你講?」
那天晚上,周斯越都沒再開口說過話,吃了飯,就回房了,等丁羡寫完作業出來,透過門縫還能看見暈黃的光線,周夫人端著杯牛奶正往他房間去,見她出來,忙用手捋了捋頭髮,沖她比了個噓的手勢,柔聲問她:「餓嗎?」
聽到這兒,周斯越微側頭,用舌尖輕輕頂了下腮幫,似笑非笑,把筆一丟,忽然轉了個圈,椅子和_圖_書背朝後貼著桌沿,雙手交疊在胸前,沖她微挑眉,眼神往下一指——示意她坐到對面的床上。
周斯越哼唧一聲笑:「考不上還不知道好好學習?整天跟著孔莎迪瞎混,我發現你這人得管,三天不管就上房揭瓦,一點兒沒有自覺性。」
「那也不關你的事兒。」
至此之前,她都只想去杭州上個普本,所以她很珍惜現在跟周斯越在一起的時光,怕以後,她往南,他留北,再見已不知是何時。
「你……」
周夫人爽快答應,把托盤遞給她,上面還放了幾片麵包,給他晚上充饑用。
有時候,衝動就是人一瞬間的邪念,何須壯膽。
但丁羡從小就不曾說過這些豪言壯語,也不曾想過,她對自己的要求很簡單,離開北京就行,越遠越好。反正是絕對不會留在北京的。
丁羡眨眼,「周姨,我幫你送吧,正好我有題要問他。」
約莫是真怕周斯越回來,李錦薈嗚嗚咽咽哭了一嗓子,裡頭聲息漸弱。
「神經病又犯了是不是?!」周宗棠氣得不行,「老鄭媳婦兒就唯恐天下不亂,她說的話也就你信,夠了,錦薈,再鬧下去斯越該回來了!」
我被妖孽勾了魂, 佛祖, 求救。
周斯越笑罵:「狗屁。」
夜深人靜,萬籟俱寂,窗外黑漆漆一片,萬物皆已沉睡,花葉不語。
丁羡把東西放下后,新奇地看著他書柜上的書,「你喜歡軍事?」
「我不坐了,我只是想告訴你一聲,我不會把我在你家看見的聽見的跟別人說的,誰都不會。而且,哪有不吵架的夫妻,放心,我一個字都不會說的。」
話到這兒,再說下去,兩人怕是又要吵起來,周斯越不再作聲,只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轉頭回去做題了,好半晌,原本以為這睡著的姑娘,又開口說,聲音糯糯地:「我不是不愛學習,我只是怕耽誤你……」
「好吧,有一點,但絕對沒有幸hetubook•com•com災樂禍。」
頭也不抬,隨手坐了一道選擇題,繼續隨意道:「小時候養過一條狗,每個月我還給她揉肚子呢。」
剛一起勢, 被人一掌摁回牆上,周斯越的大手溫熱乾燥罩在她臉上,丁羡從指縫中挑眼看, 那人正垂眼睨她,「幹嘛你?!」
丁羡端著餐盤跟進去,關上門,把東西放在桌上。
彷彿是三聲悶雷,在這雪夜裡炸開,裡頭傳來周夫人撕心裂肺地哭聲,「周宗棠!你混蛋!」
她聲音微低,盪在這塞滿書的教室里,懂事得戳人心窩子。
「砰!」
「考清華吧,嗯?」他說。
「沒。」
「我覺得你很好,真的。」
周斯越轉頭盯她一會兒,半晌后,他用筆輕輕在桌上點了點,一字一句,格外認真:「我要的不是你能跟上,明白?」
「砰!」
少年自嘲一笑:「是不是覺得我沒你想象中那麼好了?」
面對這樣的周夫人。
周斯越把一本厚厚的《奧賽經典》丟在桌上,拉開孔莎迪的椅子坐下來,開始刷題,看也不看她,說:「趕緊睡,等會起來給你講十分鐘卷子。」
丁羡沒地方坐,只能站著,總不好一言不發就往人床上躺吧,何況主人也沒發話,剛想到這兒,寫題的主人忽然開口:「沒時間收拾,你自己找空坐吧。」
葉常青喜歡她,從小便將她帶在自己身邊學畫畫素描,意外發現這丫頭學得有模有樣,不過那時他不得勢,說話沒什麼分量,饒是這丫頭再喜歡,姐姐不願意在她身上花這錢,他也無權決定她未來的路,只能偶爾帶她出去采採風。
「砰!」
從小到大,丁羡這姑娘說聰明也不聰明,說不聰明有時候也是鬼靈精,可會抖機靈。
她一縮脖子, 整個人老老實實地貼回牆上, 「沒……」
僻靜午後,教室里無人,只有他倆坐在窗邊的位置上,一個趴著,一個弓著身寫題,暖氣打得高,窗戶都蒙上了一層濃濃的霧氣,看不清外頭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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