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兩人已經跑遠了。
見氣氛緊張,潘永幀話鋒一轉,「也不用擔心,根據無罪推定,他們很快會放人的。」
李錦薈一進門,就看見周宗棠側身在翻抽屜,丁羡在一旁扶著,她走過去,「我來,你找什麼呢,宗棠?」
潘永幀勉強點點頭,「嘖嘖,看來你真心疼你那學生啊,我倒要看看什麼人物啊,能把你急成這樣?不會是私生子吧?」
李錦薈說兩句,眼淚又下來了,「他最近狀態越來越差,醫生說,也許三個月都撐不過。」
周宗棠躺回床上,揮揮手,指給丁羡,「給她吧。」
葉徐林不說話。
李錦薈淡笑了一下,誠心地說:「謝謝你來看他。」
葉徐林仔細回想周斯越剛去非洲時跟他說過之前回廣東看父母,當下也是一個激靈,直接對潘永幀說:「你先上飛機,我跟丁羡回去看看,我們等下個航班飛。」
潘永幀抬手制止,「等會。」
葉徐林:「你不就是逼著我說文科重要麼?」
潘永幀看見丁羡也是一怔,葉徐林介紹:「這我學生。」
她忽然明白,為什麼周斯越那麼好,那麼好的人,是不會做出那些事的,她發現,自己又可以多愛他一分。
把他們送回病房,丁羡還在樓下不肯離去,回頭望著那個窗口瞧了又瞧總覺得不太放心,葉徐林說:「你沒辦法阻止他們看新聞,除非你讓護士把他們房間電視給切了,但他們很快就能察覺到問題。」
這麼多年了,葉徐林何時求過他,如今為了一個毛頭小子如此跟他低聲下氣,潘永幀心裏多少有些不舒服,也對周斯越充滿了好奇,到底是怎樣一個人。
「父母做什麼的。」
「行了,我讓助理訂明天的機票,你先找個地方住。」
抵達廣東是中午, 剛下飛機, 葉徐林就帶著丁羡直接去了佛山——潘永幀律師事務所。
被丁羡拉住,「阿姨。」
彷彿那年秋天衚衕巷裡的桂花飄香依然存在。
李錦薈把她手抽出來,「拿著吧,我們家現在也沒什麼可以給你了。」
周宗棠沒什麼精神,眼神卻一直盯在她身上看,聲音也弱:「斯越在學校好么?」
然後就真的走了。
周宗棠牽著嘴角無力地笑了下,「你呢?還喜歡他么?」
周宗棠坐在病床上喝粥,李錦薈喂一口,他乖乖張嘴,口齒不清地說著燙,像個小孩子似的咂咂嘴。
「孫姐, 我要去一趟廣東,下期的線稿還沒來得及畫。」
赤馬科技出了一套相同演算法,並且所有的驅動和結構都優於他們,因為軍方的技術支持有限,和*圖*書能做到目前的程度已經是盡了他們所有的努力,葉徐林跟領導都很滿意。
……
別看這外頭簡陋,裡頭的裝修都鑲金戴銀悶騷的很,助理說,「潘律師把其他案子都推了,在裡頭等了你們一上午。」
丁羡愣了下,似乎慢慢也明白過來周宗棠用的是還字,說明高中那段時間到底是沒能瞞過他們的眼睛,她絲毫沒避諱周宗棠的眼睛,直直對上他:「我特別喜歡他,不管是什麼結局,我都不會放棄喜歡他,我會一直等他的。」
電視屏幕上,輪番播滾著晨間新聞。
「葉老頭兒,我就問你,文科重要還是理科重要?」
他沉默。
葉徐林:「老潘,他真的很聰明,是一個不可多得的人才,你一定要幫我想想辦法。」
「我沒什麼要說的了,去叫錦薈進來,我想再看看她。」
周斯越一句話都沒說,不論是來自領導的談話還是長官的審問,他都平靜地坐在椅子上,一言不發。
訂機票的時候, 葉徐林毫不猶豫選擇了最快的航班,丁羡記得周斯越說過,葉教授是個很節省的人, 跟他坐飛機一般都是怎麼便宜怎麼坐, 最好有經停的那種廉價航空。
葉徐林跟丁羡打車回的醫院,床位是空的。
李錦薈:「胡說什麼!」
昔日偉岸高大的身軀現在已然縮成一個矮小佝僂的背影,甚至能看見那些突起的關節。
葉徐林說:「我那學生……」
丁羡眼淚再也忍不住。
葉徐林說起周宗棠時總是面帶惋惜,眼眶泛淚,潘永幀聽到這兒,似乎有點明白那小子為什麼保持沉默了,「我跟你去一趟北京,先申請保釋看看,確實那地方關久了,人的心態容易崩潰,他要是心態崩了,神仙都救不了他。」
「走吧,我累了。」
潘永幀漸漸成了有名的律師,一炮打響之後離開了原先的團隊,自己單幹了,那會兒年收入已經是葉徐林的好幾倍。
葉徐林急得臉上全是褶,丁羡從沒聽過他用這種口氣跟別人說話,平日里也就是一樂呵呵的慈祥老頭兒。
「我媽給你那手鏈呢?」
潘永幀點點頭,指了指面前的兩張椅子,「先坐。」
周宗棠已經沒了意識,還在彌留之際,眼睛半開半盒。
丁羡說不清楚,她的心砰砰砰直跳,很不安,很焦慮,似乎總覺得要發生什麼事。
周宗棠笑著說,「怕是等不到你們婚禮了。」
「好。」她點頭。
她心裏忽然湧出一股不好的預感。
周宗棠的情況從周斯越離開之後就每況愈下,李錦薈也www•hetubook•com.com想過這天到底是要來的,只是她沒想到,會來的這麼快。
她的周斯越,該怎麼辦。
周宗棠是累了,閉上眼,「我兒子有時候也會犯渾,但希望你能多多體諒他,你們未來還有很長的路要走,也希望你們以後能一帆風順,沒有挫折。」
丁羡緊緊閉上眼。
丁羡覺得,世界上大概再也沒有比她更溫柔的女人了。
幾人都是一愣。
周宗棠也不追究,只是笑,今天大概是他話說的最多的一天了,「離開北京的時候他其實去找過你,錦薈幫他收拾東西呢,那小子忽然就跑出去了,我立馬追出去……」
丁羡進去的時候,他說:「沒想到是你陪我。」
潘永幀早年跟他是死對頭,他讀法學,他讀計算機,一個文一個理,誰也看不上誰,天天變著法兒的作對。文理分科的時候,潘永幀學文,葉徐林嘲笑他笨蛋才學文科,潘永幀罵他是數學獃子。
「周叔他們知道周斯越去非洲么?」
而這期間。
丁羡忙說,「叔叔……我不……」
消息傳過來的當天,他們所有參与這個項目的人員都被扣押了。
潘永幀看了她一眼,哼了聲,又看葉徐林說:「僅憑一張照片和幾個通話記錄定不了他的罪。」
李錦薈蹲下去,從另一個抽屜里翻出來一個紅棕色的小盒子,「在這裏,幹什麼。」
葉徐林還在默默讀研,那會兒年紀大了,人的心態也發生了變化,他把全身心投入自己的人工智慧研究中,並且在這條路上不斷尋找同伴。
孫元香知趣也不再多問, 只回了一句:「需要幫忙知會一聲, 這聲姐不是白叫的。」
潘永幀一臉得意,「那你說啊。」
「出了點兒事。」她沒有細說。
葉徐林:「申請過了,那邊說這件事性質惡劣,不能保釋。」
葉徐林:「理科。」
丁羡強忍著眼淚,頻頻點著頭,「他很好呢,前陣又在比賽上拿了獎,同學們都很喜歡他。」
丁羡心一揪,「我不相信他會這麼做。」
葉徐林不知道從哪兒拿了一張申報單, 幫丁羡批了三天假去廣東。
兩人鬥法也鬥了這麼些年。
潘永幀是第一次在電話聽葉徐林用那種口氣跟他說話,忽然斂了神色,倒也沒再跟他開玩笑,讓他去佛山找他。
葉徐林沉默,眼眶也是紅,「別太傷心了,你還有斯越呢,老李。」
剛抵達非洲的半個月進展都挺順利的,所有演算法都在有條不紊中進行,而且在所有涉及的基礎上加了個一個滾筒式機器人漫遊器,驅動器和-圖-書也都完工了,這個項目如果研究成功,非洲那塊的研究器他們就可以拿下,這對於駐守軍方來說,都是一個大舉進。
護士推著小車過去,往裡頭看了眼,搖搖頭:「不知道。」
潘永幀臉色變了,「行了,免談。」
葉徐林跟丁羡在紅棕木桌前坐下。
「那是個好孩子, 他一定不會犯糊塗的。」
葉徐林和丁羡互視一眼。
潘永幀靠在老闆椅上,慢悠悠地說:「你先回答我。」
葉徐林點頭。
李錦薈按住她的手,說,「我沒事,你們去告別吧,我回去給他收拾東西。」
潘永幀就嘲笑他,拿著國家補助的科學獃子。
葉徐林:「呸!」
葉徐林說:「分頭找找,可能下樓散步了。」
丁羡眼淚順著他的話,啪嗒滴落在手背上,還是熱的。
葉徐林看了眼丁羡說,「忙呢,我就抽空過來看看,最近怎麼樣?」
李錦薈順著葉徐林的目光看過去,表情也是微微一愣,「你怎麼也來了?」
對葉教授和潘永幀說:「我得回一趟醫院。」
葉徐林把來龍去脈說了一遍。
她記憶中的周宗棠,是意氣風發的,溫文爾雅的。
她沒有理會醫生的話,轉身要離開。
陽台外。
兩人就這麼瞅著對方過了好多年,私底下也還在暗暗較勁兒總想著分出個勝負來,後來潘永幀考上政法大學,葉徐林上了清華,明裡暗裡被葉徐林壓了好些年。
葉教授也看到新聞了,「你擔心他們?」
潘永幀這才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他父親?」
光憑門面,丁羡似乎都不覺得是個事務所,招牌簡陋,辦公地點隱匿。
周斯越被關了三天禁閉后遣送回國,直接扭送至軍分區。
好在,潘永幀還沒畢業就被十大律師團之一的達成律師事務所簽了。
李錦薈笑得溫婉,身後陽光溫和的照拂在她身上,說:「快回去吧,別讓你媽擔心。」
葉徐林在樓下等,跟丁羡說起了這人的來歷。
「三床急救,快叫張醫生!!」
而偏偏在回國的前一天,國內傳來消息。
老頭兒也是倔強,這個時候還是不願意違背自己的良心。
剛要說話,裡頭有人說:「別廢話了,葉老頭兒趕緊進來。」
李錦薈倒也沒為難她,一直以來如此,她是一個不太記仇的人,但是也會對這世界的涼薄感到寒心,也不敢再掏心掏肺,可她心裏也十分明白,這一切,又跟孩子有什麼關係呢。
周宗棠累得牽不動任何表情,氣息弱:「跟你沒關係,我的兒子,我自己清楚,他不會做那些事,你要相信他,好嗎?」
葉徐和_圖_書林剛好也過來,笑著說:「小丫頭非要過來跟你們再道個別,我也沒辦法。」
周宗棠氣喘不上,連咳了幾聲,腥味瀰漫,丁羡忙伸手扶他,被他擺手止住,斷斷續續地說:「結果,我就看他在你家樓下蹲了大半宿,第二天早晨才回來,我問他去幹嘛了,他說充電去了,然後拿上行李就走了。我總以為小孩子的感情是開玩笑,沒想到,你們最後還是走在一起……也好,也好。」
丁羡坐在病床前。
「清華大學周xx因涉嫌泄露軍密被拘留。周xx為清華大學保送生,曾拿過數學國賽一等獎,暑期在非洲參与科研項目期間,因涉嫌泄露軍方機密,目前已被拘留……」
丁羡眼眶微熱,她微微低頭。
葉徐林跟李錦薈在陽台上談話。
潘永幀跟葉教授一般年紀,卻看上去年輕的多,葉教授雖然也才五十幾,但有時候就像個小老頭兒,潘永幀卻不是,他面如冠玉,溫文爾雅,難以想象剛才那句話居然出自他的嘴。
葉徐林沒聽潘永幀的,從事務所出來直接趕回廣州醫院。
丁羡含著眼淚接過,哽咽道:「謝謝叔叔阿姨。」
「周斯越。」
潘永幀往後靠,整個人仰在老闆椅上,雙手架在胸前,說:「說說吧,怎麼回事。」
說完就拉著丁羡走了,留下潘永幀在原地哎了老半天,說:「老子有車送你!」
兩人互視一眼,忙衝上樓,周宗棠已經躺在病床上,李錦薈坐在椅子上默默流淚,丁羡剛要過去,被身後的人撥開,「家屬讓一下,小林,送搶救室……」
兩人正商量著,樓下已經有人疾馳而過。
丁羡一下子不知道怎麼去開這個頭,但她能感覺到李錦薈沒有惡意,看她的目光是平淡的,沒什麼情緒,她低聲說:「周姨,我來看看叔叔。」
手術室門再度被人打開,醫生戴著口罩說,「進去告別吧,我們儘力了。」
潘永幀聽到最後,臉色越來越難看,「泄露軍方機密?這要是真的,我看你那學生牢底都能坐穿了!」
兩個小時后。
周宗棠被護士推出來時,已經蒙上了一層白布,那身形瘦的幾乎都快看不出是個人形了。
一直走到住院部花壇樓下,李錦薈推著輪椅走,一抬頭,就看見她了,跟她笑笑,加快的腳步推過來,「怎麼還沒回北京?」
李錦薈低頭自己抿了口,明明不燙啊,低聲問:「你是不是又吃不下了?不想吃就說,別用燙找借口。」
所有人的手機跟電腦當即被翻出來檢查,在非洲的所有研究人員中,只有周斯越跟蘇柏從有通話記錄,還有和-圖-書人提供了周斯越跟蘇柏從在茶館見面的照片。
葉徐林苦笑搖頭,「如果真有你說的那麼簡單,就不會事發至今我都沒有見過他,你信不信,這件事,如果他們遲遲找不到證據,就算不是他做的,最後也會是他做的,因為他父親就是這麼被害的!」
丁羡感激:「謝謝。」
周宗棠雙手顫抖,丁羡不忍看,側著頭,眼淚在眼眶裡打轉,明明五十不到,他現在滄桑的像個老頭。
「名字。」
其實周宗棠不明白,她彷彿只是在跟自己說。
葉徐林也急了,「這都什麼時候了!」
葉徐林:「文科重要!好了吧?!」
丁羡心一抽,隨手拉了個護士,焦急地問:「三床人呢?」
周宗棠走的時候還嘔出了大片血,胸口是一片觸目驚心地紅,李錦薈終於忍不住抱著他大哭,也不管那血蹭了自己一身,滿手心是殷紅一片,她哭到聲嘶力竭,悲天慟地。
李錦薈一個激靈,對葉徐林說:「我去看看。」
葉徐林點頭,「謝謝。」
「老潘, 我這不是走投無路了才來找你嘛?過去的事暫且不提,我這有個案子, 你幫幫我成么?」
清了床,所有人往手術室轉移,自那之後,李錦薈一句話沒說過。
孫元香很快回復,「去廣東幹嘛?」
第二天在機場,丁羡在一條廣播新聞上看到了關於清華大學周xx在非洲泄露軍方機密被拘留的消息。
葉教授也在後頭跟著幫腔:「接吧,人家都認了你這媳婦兒了。」
丁羡眼珠差點兒掉下來。
丁羡一路走一路攔,逢人就問,有沒有見過三床病人?對方問她什麼樣子,她下意識說高高大大,想想有不對,很瘦很瘦,心裏直泛酸水。
葉徐林那會還在讀研。
與此同時, 她給孫元香發了一條簡訊。
然後就再也沒有然後了。
丁羡無語地看著兩人一言一語,這兩人的年紀加起來都有一百歲了,居然還這麼幼稚?
丁羡看她表情無恙,揪著的心鬆了,淡笑,「馬上就走。」
正愣著,裡頭傳來一聲急促的叫喚,「錦薈!」
病床上兩人同時回過頭,李錦薈目光一亮,表情欣喜地將碗放下,「老葉。」一邊說一邊走過來,「你怎麼有空過來,斯越呢?」
丁羡去握他的手,冰涼乾癟,眼淚瞬間就下來,低聲跟他道歉:「對不起……」
潘永幀摸著下巴沉默,半晌,說:「這就難辦了。」
樓上下來個姑娘,把兩人領上去。
看得出來,葉徐林很緊張周斯越, 那一晚, 他打了很多電話,最後是癱倒在沙發上,手都是抖的。
葉徐林乾咳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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