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自己的生父隔著一整個舞台的距離，那麼多的人，一眼就看到了他，看到他微微抬起手，看到他挺得筆直的背。
胡琳一直等到上場，還沒等到胡桃的消息，不滿意地踢了一腳牆壁。她穿著淺粉色的小羊皮鞋，還是臨時從胡桃的鞋櫃里找出來的。台上燈光一暗，胡琳站在燈光下，不斷地朝台下張望，終於看到了台下的胡近。
林向嶼繼續笑：「小姑娘，上一次見到你，才那麼一點兒高，都快認不出來了。」
從此以後，他想要保護、相守的人，也不會是她了。
過去的那些恩恩怨怨，是是非非，一幕一幕，終於在最後一個音符下，塵埃落定。
胡琳的節目排在倒數第三個，化完妝后，她給胡桃發了一張照片。胡桃點開來，看到當初的小女孩穿著一條黑色小禮服裙，坐在鏡子前，猝不及防地回過頭，眼角的光影像是要飛起來。
在她心中，他永遠都是那個神采奕奕、意氣風發的少年，可還只是一眨眼的時間，他就再也不屬於她了。
在起身謝幕的那一刻，有人捧著白色玫瑰花走上台，花束擋住了來人的臉，胡琳接過來，沉甸甸的一大束，壓得她差點抱不和圖書住。
胡桃站在原地，看著漸漸消失的車尾。她想起曾經有個無憂無慮的夏天，她和林向嶼在地板上面對面地坐著，比誰吃西瓜吃得快，一大口咬下去，汁水濺出來，一旁呼啦呼啦的風扇吹得兩人頭髮胡亂飛舞，他們指著對方哈哈大笑。
而愛，如夢似幻。
「嗯。」胡桃接過林向嶼從後備箱搬出的她的行李，伸手抱了抱許然然，「你們好好玩。」
一學期一晃就過去了，大學的日子彷彿和中學用的是不同的計時方法。還有許多人，還沒有從剛剛拋棄校服的青澀中回過神，等待他們的卻是像宇宙一樣無邊無盡的複習範圍。
結果這一招依然不管用，追求者們紛紛表示，男未婚女未嫁，要求公平競爭。胡桃不勝其煩，連搭理都懶得。
「嗯，」胡桃不想過多言語，只隨便找了個借口，「小孩子晚上吵。」
他身材清瘦頎長，和胡琳說話的時候，會體貼地微微彎點身。胡琳覺得他和胡桃很像，具體哪裡像又說不出來，大約是神色，笑起來兩眼彎彎，像是偷了腥的狐狸。
元旦之後，胡桃結束了最後一門考試。胡近給她訂了回程的頭等艙hｔtps://wｗｗ•ｈeｔuｂｏoｋ•ｃom.ｃｏm，她過意不去，把票退了，用學生證買票坐火車回去。
一來一回，她已經從一個哭鼻子的小女孩，成長為了稍微能獨當一面的大人。
天空沉沉，可是沒有下雨。新聞里說大規模降溫，冷得讓人說不出話來。
胡桃漸漸習慣了江南的生活，而林向嶼在第一次和她通完電話后，寄了一箱子的老乾媽和火鍋底料給她，被全寢室的人起鬨評為「居家旅行必備好男人」。
很多年前，她和母親，也是在這樣擁擠嘈雜髒亂的列車上，離開了故鄉。
「才不要。」
「謝謝。」
黑色的越野車發動，有一片枯黃的梧桐樹葉正好落下，他們很快就駛遠了。
林向嶼隔了半年才見到胡桃，突然之間話變得很多，一邊開車一邊找她聊天。胡桃像是提線木偶，只簡單地「嗯」或者「是」。
林向嶼擺擺手，轉身走下台。
她演奏的是李斯特的《愛之夢》，恰恰是胡桃母親最喜歡的一首鋼琴曲。
她提著大包小包，給朋友們買了一堆江浙滬的特產，各式各樣的糯米糰子，又重又占空間。三十多個小時的車程，距離胡桃上一次坐火車已經很多
hｅtubooｋ.com.ｃｏm年了。有帶著小孩子出行的女人，女兒梳著兩條麻花辮，趴在窗戶邊，看著外面的景色興奮地大吵大鬧。
那一刻，胡琳覺得自己終於得到了救贖。
胡桃很快就成為了全校的風雲人物，最重要的原因也許是長得美，另外就是她每節課下課都去講台前提問，一百多人的大教室，目光全部落在她身上。
「看時間吧。」胡桃說，「白冬遠他們也去嗎？」
「將就能看？明明很漂亮好不好！胡桃你有沒有做姐姐的自覺，鼓勵教育不懂嗎？」
胡桃一直記得那天的火車站，出站口很大，沒有什麼人。一旁的欄杆和樹都有些老舊了，不遠處有一排商店，有遊客零零散散地坐在外面的台階上，林向嶼站在她面前，說：「胡桃，我有女朋友了。」
胡桃笑著讀完胡琳的「控訴」，合上手機，沒有再回復。
「還沒問他們。」
「要去你自己去！」
一個女孩子從林向嶼身後走出來，她戴著一頂灰色的針織帽，因為怕冷，把手放入了林向嶼的衣兜。
林向嶼也察覺到胡桃心緒不佳，問她：「在火車上沒睡好？」
胡琳垂下眼，覺得眼淚就要掉下來。
沒什麼意義的細m.hetubook.com.com節，她卻記了很多年。
「要說謝謝，給你姐姐說去。」
而升入高一的胡琳在新學校過得如魚得水，還被學校選中在這年聖誕晚會表演鋼琴獨奏。胡琳一開始嫌麻煩不願意參加，直到班主任把電話打到胡近那裡，胡桃才知道這件事。
「胡桃！」
「算了吧，胡琳，」胡桃說，「我要治你方法多得是，別在我面前囂張啊。」
停車場外有一家報刊亭，在賣關東煮和滷蛋，熱氣蒸騰，讓人熏了眼。
胡桃好不容易擠出火車站，寒風獵獵，她脖子上圍了黑色的大圍巾，鼻子呼出熱氣，落在圍巾上，有一點點濕氣。
林向嶼開的是一輛越野車，許然然坐副駕駛，胡桃坐在後排，她搖下一半的車窗，一陣風灌進來，呼啦呼啦。
胡琳委屈地閉上嘴，她極度懷疑胡桃已經提前進入更年期。
住在他心上的人，不是她。
總是有男孩子在學校里禮貌地攔下胡桃，想知道她姓甚名誰。胡桃對他們全無興趣，她的室友們也幫她擋了不少桃花，項潔潔給胡桃支著兒：「你直接告訴他們，名花有主。」
「將就能看。」她發簡訊回去。
讓他第一次體會到情動的滋味的人，不是她。
林向嶼在胡桃www.hetubook.com.com家門口將她放下，原本約她去看電影，被胡桃拒絕：「饒了我吧，才不要當電燈泡。」
胡琳不知所措，台下掌聲如雷。她結結巴巴，喘不上氣來：「她、她、她以為，誰稀罕。」
「剛剛接你電話還精神抖擻的。」
林向嶼眼角眉梢都是笑意：「你姐送的，平安夜快樂。」
幕布緩緩合上，在最後的一眼裡，胡琳再一次看到了胡近，他站起身，還在笑著為她喝彩。
林向嶼開車來火車站接胡桃。他暑假就考了駕照，從家裡開出了一輛車，平時也沒有什麼用，停在學校的停車場，一天三十塊錢，一個月下來快趕上胡桃的生活費了。
「去！怎麼不去？」
胡桃望過去，林向嶼穿著黑色的中長外套，手裡拎著一袋周黑鴨。胡桃放下行李，朝他揮揮手，然而，下一秒鐘她卻整個人怔住。
「我們過幾天打算回學校看老師，你要不要一起來？」許然然問她。
他開車的樣子很好看，修長的手指隨意地搭在方向盤上，目光看著前方，側臉線條流暢。
胡桃苦笑，沒有再回答。
可是坐在他身邊的那個人，不是她。
「你少說兩句啦，」許然然忍不住說林向嶼，「好好開車，胡桃剛剛下火車，你讓人家休息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