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趙一玫的房間在二樓樓梯的右手邊，房間的裝潢和她自己家中幾乎一模一樣。又高又大的公主床，躺在上面整個人軟得可以陷進去。一整面牆的衣帽間，水晶吊燈，金碧輝煌。
少年沈放雙手插在褲兜里，臉上揚起一抹嘲諷的笑容，看也沒看趙一玫一眼，轉身就走了。
很短暫的一瞬，車子呼嘯著駛過馬路。
「哦，」趙一玫不太在意地問，「長得帥嗎？」
趙一玫抬頭看她，趙清彤底子好，是個天生的美人，再加上保養得好，看起來就像二十多歲的漂亮姑娘。在趙一玫的記憶里，她從來都是高傲而美麗的，這還是她第一次看到母親流露出妥協。趙清彤繃緊身體，好似就要被什麼東西壓倒似的。
十來歲的小姑娘，大多懦弱而怯事，自尊心又出奇的強，被他羞辱一番，就應該整天哭哭啼啼，或者小心翼翼地對他討好巴結。畢竟是寄人籬下，怎麼能不看人眼色過活呢？
彷彿什麼都沒有發過生一樣，她臉上掛著小女孩特有的天真無邪的笑容，說：「沈叔叔好。」
他也會這樣看著她慢慢長大，成為一個高傲的女人。
第二天是周末，趙一玫跟往常一樣要去學舞蹈。沈放起床的時候，趙一玫已經收拾好準備出門了。
「你以後是不是就不跟我睡了？」
這是趙一玫和沈放的第一次交鋒，狹路相逢，和後來歲月里的那些你死我活比起來，實在稱得上一片和睦。
陽光落在
和*圖*書她的臉上，她的皮膚是健康的小麥色，她的鼻樑挺拔，眼睛深邃，額頭飽滿，看起來有些像混血兒，五官已隱約有了分明的輪廓。
那一刻，趙一玫突然特別渴望長大。
她想要成為他，將愛憎喜惡明明白白寫在臉上，飛馳在風和雨中。而不是如此時此刻的自己，坐在溫室里，像是嬌貴的花永遠被束縛，失去自由。
可此時自己身邊的女人，卻艱難地彎下腰，拍了拍趙一玫的頭：「一玫啊，媽媽不想走了，可以嗎？」
「難受就對了，」趙一玫一副鬆了一口氣的表情，「既然你不讓我好過，我又怎麼能讓你如願呢？」
他冷笑。
自己的這個女兒啊，趙清彤在心底想，驕奢傲慢，對待許多人和事都沒有耐心和同情心，但有些時候，趙清彤又會覺得她異常溫柔，小孩子的溫柔。
「搬搬搬！」趙一玫馬上放下手中的筆，正襟危坐，「媽，你的終身大事不要聽我這個小輩的意見，走自己的路，過自己的人生。」
她和她的母親被讓當成毫無價值、毫無尊嚴、可以任意踩踏的螻蟻。
等用人們圍出來，將趙清彤和趙一玫的行李重新收拾整齊以後，趙一玫才用手擰了擰濕漉漉的裙子，站在了沈釗的面前。
「不搬。」趙一玫說，「家裡還有這麼多螃蟹沒吃完。」
他對著趙清彤一字一頓地說：「你和我爸打著愛的旗號，做的卻是搶奪和傷害他人之事，和_圖_書我真為你們的愛情感到悲哀。」
趙清彤和趙一玫的生父董齊是在趙一玫三歲時離異的，趙一玫跟了母親。趙清彤出身名門，年輕時做過電影明星，後來藉著董齊的關係下海經商，做的是金銀珠寶類的生意，可謂生財有道。
然後她眼睜睜看著這位哥哥走到自己和母親面前，將她們的行李箱打開，把裏面的東西統統丟入了門口的水池裡。
可趙一玫卻對自己所擁有的一切表現出不符合年齡的心安理得。
吃晚飯前，沈釗把家裡的鑰匙交給趙一玫，並且代自己的兒子為下午的行為向趙一玫道歉。因著他對沈放的母親有愧，連帶著對沈放也縱容了許多。
而聽到動靜趕來的沈放的父親沈釗，看到的就是眼前這一幕——
可趙清彤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趙一玫很是不滿：「要搬家嗎？我國慶假期的作業還沒寫完呢。」
趙清彤從跑步機上下來，累得大汗淋漓。她走到飲水機前倒了一杯水，突然對趙一玫說：「我要結婚了。」
於是她鬆開母親的手，一步一步走向水池，蹲下身，將屬於自己和母親的物品一件一件撈起來。
趙一玫打了一個寒戰，心想：這大概就是趙清彤口中說的那位「哥哥」吧。
「趙一玫，」他點點頭，「我記住了。」
「嗯。」
「又不要你來搬。」趙清彤說。
趙一玫站在原地，看著漂浮在水面上的自己心愛的裙子和母親的私物，它們就這樣，如雨打和圖書浮萍般被人棄如敝屣。在這一剎那，十一歲的趙一玫卻彷彿突然看見了自己一生的命運。
趙清彤被噎住：「我也沒見過。」
他趕不走她，要走，也是她自己走。
沈放盯著她。
他的眼神毫無溫度，趙一玫氣得整個人都在顫抖，恨不得將他撕碎。
趙清彤「嘖嘖」稱奇，自己怎麼會養了這麼個沒出息的女兒。
這是小公主趙一玫人生中第一次受到如此羞辱。
趙一玫一把拉住母親的手腕，氣沖沖地說：「媽！我們走！」
她和他原本的預想有著千差萬別。
沈放按照慣例去學校踢球，半睡半醒間，端起桌子上的牛奶一飲而盡。
趙清彤詫異，沒想到趙一玫竟然真的忍下了這口氣。她突然意識到，自己可能從未真正了解過這個女兒。
而別墅二樓的某個房間里，少年靠在窗檯邊，望著地板上陽光打下的痕迹，沉默良久。
「見了面要叫沈叔叔。他還有個兒子，比你大三歲，以後就是你哥哥了。不過……」
「他家有個庭院，一直荒廢著沒用，聽說你喜歡玫瑰，說都拿來給你種玫瑰。既然你不搬，那就算了。」趙清彤故意裝出一副頗為惋惜的樣子。
「那好吧。」
一玫一玫，也許真的會應了這個名字，長成一朵玫瑰，有刺，但是美麗。
沈放臉色慘白，整個人卻還是很鎮定。他放下手中的牛奶杯，認真地看了一眼眼前的小女孩。
到了晚上，趙清彤剛睡下，就有人來敲她的門。m.hetubook.com.com打開門一看，小小的趙一玫抱著枕頭，頭髮睡得亂七八糟。她說：「媽，我今晚跟你睡吧。」
趙一玫大步跨上前，握緊她母親不停顫抖的手，瞪著他：「不許你這樣說我媽！」
下一秒，那少年冷冷的眼神就射了過來。
趙一玫滿臉惡意地笑道：「哎呀，聽說你對燕麥過敏，忘記跟你說了，這杯是燕麥牛奶，紐西蘭進口的，對身體特別好。」
於是趙一玫大搖大擺地進了沈家別墅，然後她就遭遇了人生中的第一個滑鐵盧。
穿著白衣黑褲的少年站在樓梯二樓的位置，目光如鷹般冷冷地打量著趙一玫和隨後進來的趙清彤。
其實在富貴之家長大的小孩最會看人眼色了，裝起落落大方來最是得心應手。
女人的胸罩、蕾絲內褲、絲|襪……女孩的課本、花裙子、芭蕾鞋……上一秒還光鮮美麗的事物，就這樣仙女散花似的，泡漲在死水微瀾中，像是一記響亮的、狠狠的耳光。
就是在那一刻，沈放突然有一種感覺，她會在這裏住很多很多年。
趙一玫接過鑰匙，心裏把沈放罵了千萬遍，表面上卻笑得又甜又乖，她對著沈釗鞠了一躬：「沈叔叔，我的性格不好，有時也不夠懂禮貌，以後要是有做錯事的地方，請您多多包容。」
母女連心，小小年紀的趙一玫是沒辦法明白上一代人之間的愛恨情仇的。
沈放看到趙一玫，蹙眉道：「你怎麼還沒滾出去？」
「媽媽。」
穿著華麗而昂貴的公主裙的m.hetubook.com.com小女孩渾身濕透了，卻還在不停地彎腰撿著衣物，那是她的尊嚴，和她母親的臉面。
趙清彤把門打開，趙一玫飛快地溜進去。關了燈，趙一玫破天荒地從背後抱著趙清彤，小小的臉頰貼著她的后脖頸。
這不是她的媽媽，趙一玫想，趙清彤是多麼要強的一個人啊？無論發生什麼事，她都是高貴而美麗的。
周末的時候，趙清彤帶著趙一玫去了沈家。這天的天氣實在是太好了，趙清彤開車駛入沈家大門。沈釗和趙一玫的父親董齊是截然不同的兩種類型的男人，董齊講究排場和面子，這也是為什麼趙一玫從小就是一副「本公主天下第一」的架勢的原因。
趙一玫眯起眼睛笑著問：「沈放哥哥是吧？你看到我是不是很難受啊？」
1999年的中秋，趙一玫的家裡堆滿了月餅，趙清彤嫌吃了長胖，全給趙一玫吃。趙一玫只吃蓮蓉蛋黃，隨手掰開一個，不是蛋黃的，她嫌棄地撇撇嘴，擦了擦手，繼續寫作業。
「哦，」趙一玫表示了解地點點頭，「那你多給我點零花錢，治愈我受傷的心。」
「但是他，」趙一玫抬頭，看著一旁事不關己站著的沈放說，「他對我母親惡言相向，我定當加倍奉還。」
趙一玫就讀的小學和沈放在同一個方向，可沈放拒絕和趙一玫同坐一輛車，就買了一輛自行車騎著上下學。有一次，趙一玫透過車窗看到他停在路邊，穿著黑色運動衫的少年，一腳放在踏板上，單腳撐地，仰起脖子喝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