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放和李嵐來醫院找趙一玫的時候，她正在給李槐剪頭髮。
十六名人質都經歷了三天食不果腹，幾乎沒有進水的生活，身體機能暫時性喪失，需要住院輸液。其中有六人受傷，四人是輕傷，幾乎無礙。剩下的一老一少，小孩子在試圖從窗戶逃跑時摔斷了腿。
沈放蹙眉，知道她的意思，只好開口重新問一遍：「你來嗎？」
趙一玫睜開眼睛，看見全世界的星光跌碎在他的眼睛里。
趙一玫也很喜歡他，每天盡量抽出時間來陪他聊天。李槐喜歡拉著趙一玫給自己講故事，趙一玫絞盡腦汁也不知該講些什麼。小時候只聽過《白雪公主》《灰姑娘》和《拇指姑娘》，她想了想，便把自己在世界各地旅行時的所見所聞與他分享。
那如今呢，她的那座舊金山又在何處？
趙一玫在青白的月光下看到了那條鑽石項鏈，她還記得其中有一條裂開的縫。
趙一玫得知這個消息以後，驚訝於他們的辦事效率，震驚地問：「你們是如何找到他們的？」
是因為她不再愛他了嗎？
世界上有什麼東西是永恆的、堅不可摧的呢？
「好啊好啊！」
沈放冷冷地道：「自己戴。」
沈放和李嵐離開以後，趙一玫突然想到什麼，在網上搜索「陳砂」兩個字。她原本以為會有許多重名的，沒想到首頁里一下子全是「Eagle」和「陳砂」。
又或者是，他對她的。
趙一玫獨自留在蘇丹，她還有許許多多的事要做。這天夜裡，她又
和-圖-書開車去了一次青白尼羅河，雖然沒過多久，非洲卻已經徹底進入盛夏，水勢上漲。
趙一玫一怔，放下剪刀，就看到了站在病房門口的沈放和李嵐。
那年夏天，她如少女脫去羽衣，初識情愛的滋味。最親密的時候，她大胆直視他的眼睛，他眉頭微蹙，像是陷入一場無法醒來的夢境。
李槐人小鬼大，問：「大姐姐，你怎麼不開心？」
趙一玫拍拍他的腦門：「你要是喜歡，以後我教你開飛機。」
兩個人什麼話都沒說。
直到現在還記得那時身體的顫抖，他的氣息，他說過的話。趙一玫深吸一口煙，卻沒有進到肺部，又輕輕吐了出來。
而就在他們抵達蘇丹的第三天，綁匪們在索馬里邊境落了網。當時他們偷偷潛伏上了一艘開往法國的黑船，巨額贖金在幾天之內被他們肆意揮霍。
「你怎麼來了？」
小男孩的頭髮長得很快，又黑又軟的，遮住了眼睛。趙一玫讓他在病床上坐著舉好鏡子，拿著剪刀信誓旦旦地說自己會一百種花式髮型。
「那大姐姐你等我努力賺錢，以後買很多很多的口紅送給你！」
李嵐只好站在門口，替自己這個不成器的隊長問：「今天是沈隊的送別會，你來嗎？」
「沈放，」她突然笑起來，說，「我們打個賭吧。」
「執行任務之前，我在飛機上偷藏了定位跟蹤器，」沈放輕描淡寫地說，「在他們破壞飛機的時候，我趁機貼在了其中一個人的和_圖_書身上。」
「來。」趙一玫的笑容蕩漾開來。
「你哪裡看出我不開心了？」趙一玫用手指彈他的腦門。
「像沈哥哥那樣的嗎？」
「把多餘的藥物都捐過來。」李嵐說，「待了這麼久，真要離開了還有些不捨得呢。」
電光石火間，趙一玫想起沈放最後和他們起的爭執。原來他只是在演戲，早在那個時候，他就已經做好了萬全的準備。
有啊。趙一玫看著眼前的男人，明明滅滅的光落在他的身上，她淡淡地想。
趙一玫穿著紅色長裙姍姍來遲，她在酒吧大廳里沒看到沈放，李嵐揚揚下巴給她指路：「後面。」
「姐姐，左邊左邊，那裡還有一縷。」
李嵐笑著說：「你才是我的大功臣，幸好遇到了你。」
「舊金山是不是在很遠很遠的地方？」李槐問，「聽說那裡遍地都是黃金。」
晚上說是歡送會，其實也沒什麼特別的。一群關係好的弟兄們跑到酒吧，熱熱鬧鬧地點了一桌子酒，說是不醉不歸。
「是啊，」趙一玫微笑著揉了揉他的頭髮，「很遠很遠，等以後你的腿好了，我開飛機帶你去。」
原來這幾年，「Eagle」在國內走紅，已經躋身一線樂隊。陳砂在大學時就輟了學，樂隊別的成員換了一批又一批，只有她一個人一直在堅持。
他每天躺在病房裡，一看到趙一玫，眼睛就會亮起來，開心地叫：「漂亮姐姐！」
趙一玫微笑著伸手去摸他的頭髮，被自己剃得很短，像刺蝟一樣密ｗｗｗ•ｈeｔubｏｏｋ.ｃｏm.coｍ密匝匝地豎起來，像極了某個人。
「啊啊啊——姐姐你剪太多了！這樣很醜啊！」
一直到一支煙抽完，沈放從腳邊的煙盒裡拿出兩支新的，然後捅了捅趙一玫的手臂，分給她一支。她湊過來，兩人幾乎額頭相抵，煙頭相觸，點燃了她嘴裏的那支煙。然後她在明明滅滅的星光中，看見了他的眼睛。
趙一玫隔著老舊的屏幕，靜靜地和多年前的情敵對視，發現心中竟無波無瀾，曾經瘋狂的嫉妒也早已煙消雲散。
「賭什麼？」
「你都不塗口紅了呀。」
那是個八九歲的小男孩，叫李槐，跟著父母到非洲來投奔在這裏做藥材生意的親戚。他有一雙非常漂亮的眼睛，天真無邪。他最最喜歡的就是趙一玫，不僅因為她救了他們所有人的命，她也是他見過的最漂亮的姐姐。
我愛你。
然後呢？
最新的一張專輯上，她穿著黑色連帽衫，將帽子扣在頭上，遮了一半的眼睛，冷冷地看著鏡頭。她好像還是當年那個小女孩，獨來獨往，誰都進不去她的心。
沈放無可奈何，走上前去，微微低下頭，繞過她的臉為她繫上項鏈扣。他長手長腳，和她靠得很近，她的耳朵能感受到他溫熱的呼吸。
然後她一步跨上前，踮起腳，一隻手抱住他的頭，用力地吻上他的唇。
可趙一玫見過她的另外一副模樣，她站在沈家別墅的大門口，像個美夢成真的灰姑娘，內心惴惴不安，卻又對未來心生嚮往。
還是因為……這和圖書個世界上，再也沒有什麼能改變她對他的感情？
李嵐笑了笑：「好久不見。」
從一條窄窄的木頭搭建的小路走下去，能聞到海的味道。趙一玫拎著裙子，一步步走下去，終於在台階的最末尾看到了他。
李槐的父母對她千恩萬謝，他們沒有受傷，在身體恢復以後就匆匆出院了。他們是來非洲謀求生存討口飯吃的，每拖一天，儲蓄就減少一點，如今已是捉襟見肘。若非生活所迫，誰又願意遠離他鄉，來到這片可怖的土地呢？
他從來都是這樣叫她，連名帶姓。
回到蘇丹以後，軍隊在外的任務也基本告一段落，已經開始在拆除基地，為回國做準備。趙一玫不能隨意進出基地，於是回到醫院，開始了照料十六名人質的工作。
趙一玫一時語塞，敷衍道：「用完了，這邊沒有賣的。」
趙一玫退後一步，木質地板發出細微的咯吱聲。月光如水，溫柔地一瀉而下。她凝視面前的他，一字一頓地說：「賭你愛我。」
說完，她用手肘捅了捅沈放，沈放沒吭聲。
沈放沉默地彈了彈煙灰，用另外一隻手從褲口袋裡摸出一樣東西，忽地開口說：「在集市上看到的小玩意兒，也不值幾個錢，給你好了。」
這一瞬間，趙一玫忽地頓了頓，想起許多年前何惜惜說過，舊金山不在這裏，也不在那裡，就在她們心中。
「丑什麼丑，」趙一玫拿著剪刀「咔嚓咔嚓」地剪，「男孩就是要剪短髮才精神英俊。沒聽說過嗎？短髮是檢驗帥哥的唯一標準。」和*圖*書
第二天，中國部隊圓滿完成在蘇丹的任務，集體回國。
至於他執意要跟綁匪們一起上飛機究竟是為了救她，還是為了設下這個局，她無意糾結。這個人是沈放，他救過她一次，兩次，三次……無論重來多少次，他都會救她。
沈放和趙一玫最後抵達了碼頭，在當地警局借到電話，打到蘇丹軍營，由政府派出遣送車輛，一路南下，才最終得以回去。
在抽身站直的時候，他用低啞的聲音開口：「趙一玫。」
男人寬肩窄腰，伸長了腿靠在黑色的牆邊，劃一根火柴，嘴裏叼著細長的煙。趙一玫走過去，和他肩並肩坐下來。
趙一玫之前就聽說了沈放要退伍的事情，不過當時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旅遊車被劫持的事件上，無暇他顧。現在一切塵埃落定，趙一玫才突然意識到，他要離開了。
她在一瞬間想起兩人在空中的那個長吻，炙熱而強烈，彷彿在燃燒生命。
李槐一臉興奮：「大姐姐你真酷！」
趙一玫在一塊石頭下找到了那兩個已經乾癟了的煙蒂，她彎腰將它們小心翼翼地撿起來，和那塊從加勒比海帶回來的石頭放在了一起。
趙一玫不說話，只攏起頭髮，站在月光下靜靜地看著他。
趙一玫沒回答李嵐，而是直直地看著沈放。
她將生命託付於他，一如這麼多年以來她所做的，全心全意地相信他。
「快回去吧，」趙一玫笑著說，「祖國人民需要你們保家衛國。」
趙一玫看看項鏈，又看看眼前的男人，挑著眉說：「幫我戴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