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此心安處

「迢迢歲月,因你而圓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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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前半生所經歷的一切生離死別,就到他這裏為止吧。
要用力地看,要好好地看,要仔細地看,五臟六腑疼得就像在燃燒也捨不得收回目光。
趙一玫腦海中有許多畫面一閃而過,搖搖欲墜的飛機、董齊的墓碑、封山的泥石流、趙清彤的那句「你答應我」、持槍的綁匪、索馬里的巨浪滔天……最後是一團大火,將一切燒得乾乾淨淨。
「醫院。」
趙一玫垂下眼瞼,跟在他身後,輕輕扯了扯他的衣擺。沈放勾了勾嘴角,放慢了腳步。
趙一玫也是在這一刻才終於明白,為何趙清彤臨死之前讓自己不要再愛沈放了。
「跑去哪裡玩啦,晒黑了這麼多。」沈母眉開眼笑地拉著趙一玫的手絮絮叨叨,「小放前段時間跟我說他這次回來就不走了,一直留在北京,我還納悶怎麼沒看到你呢。」
「小陳姑娘,你真是個好姑娘。」
病房裡的時間似乎在這一刻停滯了。
見她不說話,神志已有些不清的沈母連忙抓緊她:「他就是一時被狐狸精迷了眼,你不要放在心上,我兒子是個很好的人,他這個人外冷內熱,www.hetubook.com.com會對你很好的……以後你們倆好好的,我就放心了。」
趙一玫和沈放于深夜離開,他們沒有開車,而是一路並肩沉默地走回家。街邊的路燈晦暗不明,這個季節已經有飛蛾撲火。大自然的定律,再如何殘忍和同情,都改變不了任何。
「媽,」沈放走上前去,緊緊抱住自己的母親,然後用無比平靜的語氣說,「她不是陳砂。」
對於這個女人,她們兩母女實在是虧欠太多了。
「我把它買下來了。」沈放說。
看起來真是其樂融融的一幕。
浴室的門推開到一半,有一方光窄窄地漏出來。赤|裸著上半身的男人站在鏡子前抽煙,他長手長腳,撐在玻璃台上,微微仰起頭,吐出煙圈。腰處凹下去,漂亮得讓人想要深深地吻下去。
趙一玫怔住,轉過頭去看沈放,沈放也是一愣。
「去哪裡?」
回到北京以後,趙一玫跟著沈放回到他當年租住的老房子里。
「你走後沒多久。」
說著說著,沈母的情緒又開始激動起來。
他們都在天上看著呢,看著自己唯一m.hetubook.com.com的寶貝女兒。
她的大腦一片空白,知道沈母口中的妖孽說的就是自己。她渾身冰冷,卻只能低著頭,生怕被沈母發現。
浴室里傳來他輕輕的鼻音:「嗯。」
沈放忽地抓住她的手腕,輕輕晃了晃,趙一玫便硬著頭皮走進了病房。沈母正在聽歌,是班得瑞的純音樂,讓人如置身森林奇境。沈放走到她跟前,輕聲叫她:「媽。」
就在她這樣想著的時候,身旁的沈放忽地鬆開了牽著她的手。
她早就在心底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可她擔心的激烈場景並沒有發生。趙一玫在心底問自己,這樣不是很好嗎?
「沈放。」她小聲叫他的名字。
因為要倒時差,半夜裡趙一玫口渴難耐,從夢中醒了過來。她睜開眼睛,想了好一會兒,才終於想起自己此時身在何處。
果然,下一句,就聽到他說:「她姓趙,趙一玫,你十年前就見過她了。」
趙一玫站在門口,搖搖頭:「還是……算了吧。」
趙一玫猛地抬起頭,猜到了他將要說出口的話。
趙一玫寧願她尖叫,就像過去一樣,拿東西狠狠地https://m•hetubook.com•com砸自己,甚至是以命相拼,拿刀戳自己的胸口。
趙一玫側臉壓在枕頭上,安靜地凝視他。這漫長的前半生中,她已經忘了自己究竟有多少次凝視他的時候,在心底告訴自己是最後一次了。
沈放沒說話,靜靜地看著她。
她那如小獸般低聲的嗚咽充滿了整個房間,沈放緊緊抱著自己的母親,眼眶通紅。
「做什麼?」趙一玫疑惑地問。
趙一玫覺得自己的心跳在這一瞬間也跟著停止了。
趙一玫醒醒睡睡,在房間里宅了整整三天。她賴在床上看電影吃零食,一下子像是回到了十幾歲放暑假的時候。整天蓬頭垢面,不用擔心身材和素顏,也不會再像當年那樣,因為三天沒有洗頭,在樓梯上看到他時尖叫著跑開。
趙一玫在路燈下停下腳步,輕聲開口:「其實你可以不必告訴她的……就讓她認為我是陳砂,不是很好嗎?對誰都好。」
「你還一直住在這裏呢?」
沈放看著她的眼睛:「我是認真的。」
他既然承諾了要照顧她一生,就絕不會再讓她受一點委屈。
大概是因為太老了,所以幾年不見,https://m•hetubook.com.com竟然覺得它還和從前一樣。下棋遛鳥的老人,玩捉迷藏的小孩,聊家長里短的婦人,都沒有變過。
「看我媽。」
沈放忍無可忍,強行把她從床上拉起來:「今天跟我去個地方。」
「趙一玫,」沈放轉過頭去,靜靜地看著她,「這是你父母為你取的名字。」
他原本打算循序漸進,等他把一切都解決了再去接她回來的。可是從李嵐的電話里得知她差點遇難的消息以後,他才猛然明白,世界上永遠都沒有「一切都準備好」的那一天。
等到了病房門口,趙一玫又踟躕不敢前進。她心中害怕,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她和他的好時光又短暫又脆弱,或許走進了這道門,再出來的時候,他們又只能形同路人了。
唯獨這一次,她終於可以鬆懈下來,腦子裡什麼都不想,沒有憎恨,沒有隱瞞,沒有分別。
趙一玫以為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你說什麼?」
沈母整個身子僵硬,然後她慢慢地弓起背脊,慢慢地發出一種悲哀的哭聲。那是一種很細微的哀號,像是失去了母親的小獸,嗚咽著,尋找著。
趙一玫心痛如刀絞,卻只和圖書能極輕淺地笑著說:「謝謝伯母。」
「什麼時候的事?」
沈母睜開眼睛,趙一玫猛地低下頭。可萬萬沒想到,沈母沒有意料之中強烈的反應,而是突然笑起來,說:「小陳姑娘,好久沒見到你了。」
趙一玫獃獃地看著她握著自己的手,終於明白她是把短髮的自己當成了陳砂。
她艱難地開口:「你想好了嗎?」
說的是她當年出國的那一次,或許那時的他和她一樣,也是真的相信,這輩子不會再在一起了吧。
所有的事情,他都會和她一起面對。
這個年過半百,在這間孤獨的病房裡被囚禁了十幾年的女人,終於在這一刻,無比清醒而理智,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失去了兒子。
誰都沒有受到傷害,簡直是皆大歡喜。
「你們在一起就好,你知不知道,他曾經鬼迷心竅地喜歡上了一個妖孽。」沈母說,「那個女的一家都不是什麼好東西,搶了我的老公,還想來搶我的兒子,我要殺了她們……」
眼看著沈母的情緒又要反覆,趙一玫終於艱難地開口,說:「伯母,我答應你,我不會丟下他的。」
這天夜裡,沈母在打過鎮靜劑后才緩緩睡去。
可是她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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