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浮出水面
第二節

九皇子湊到他跟前,又道:「將軍府那邊是真熱鬧啊,這下著雨呢,大臣們可一個都沒缺,全都到的齊齊的,送禮的人從北城都快排到南城了。」
由南城到北城的寬闊馬路上,大紅綢布結成的喜氣浩蕩的迎親隊伍徐徐前行,雨霧迷濛,曾有人說過,這種淫雨天氣下的婚姻很不吉利,但這婚期是皇帝陛下親自定下的,誰敢有異議?
宗政無憂抬手制止了九皇子說話,他緩緩站起身,一步步走到窗前,屋檐大顆的水滴在雨窪里濺起漣漪,一層層的還未蕩漾開就被下一滴水珠的到來掩藏了先前的痕迹。
九皇子揚眉道:「後悔倒沒有,不過……假如容樂長公主長得跟璃月似的,娶回去還真是不錯,那可是人財兩得啊!」
他的話說得倒是自然,沒有半點生疏感。漫夭閉著唇,沒再開口。
宜慶殿內,她曾經說:「如果我是容樂長公主,你……」那句試探的話語她沒有問完,他只當做她是如普通女子那般想要試探他的心意。那場晚宴,她神思飄移心事重重。
宗政無憂眉頭一皺,睜開眼來,眼中血絲遍布,縱橫交錯。
漫夭輕輕點頭,穩住身子,「多謝將軍。」
這句話他沒有說出口,臉色突然變了,有什麼在腦子裡快速劃過。
有什麼在漸漸浮出水面,震得他身軀一顫,心口陣陣發痛,他突然睜開眼睛,竟不能再想下去。一轉身,語和-圖-書氣中帶著難掩的急切,「老九,你過來的時候,啟雲國公主的轎子可到將軍府了?」
果然是心思縝密,她竟然在他眼皮子底下玩了一招偷天換日!但是,容樂長公主為何要不遺餘力的去幫她?
雨越下越大,沒有半點停的架勢,但這絲毫不影響蜂擁至北城的馬車行人。
宗政無憂斜了他一眼,這世上只得一個阿漫!他隨口道:「身形相似,若再長得一樣,那豈不是……」
他話音未落,宗政無憂人已經出了門,九皇子連忙大聲叫道:「七哥,你去哪裡啊?」
沒有刻意的疏淡,卻讓人覺得被隔在了千里之外。泠兒微微一愣,有些無措地望向傅籌。
他腦子裡忽然一片清明。在將軍府的浴室里,是容樂長公主唯一消失在他視線中的短暫的一瞬,在他隨之而入之時,傅籌迅速的掀掉帘子,整個浴室一眼望盡,給人一種無法藏匿的錯覺。他看到了容樂長公主用手在池中撥水,她為什麼要把手伸進別人沐浴過後還沒來得及被清理的水中去?那水是溫是涼只消一眼便能看出,何須她一國公主親自拿手去試?除非……那池中剛潛了人進去,盪起了波瀾,需要以此作掩飾。
豈不是一個人!
外面的人朝九皇子:「噓」了一聲,壓低聲音請求道:「九殿下,您快別喊了,王爺還沒起身呢。」
泠兒坐在她身邊,少有的和圖書安靜,偶爾拿眼偷瞧對面的男子,丰神俊朗,溫潤如玉,竟是世間少有的能與她主子相匹配的男子!主子嫁給他,應該會幸福吧?
溫泉池邊,她說:「如果我要嫁人了,你可會替我高興?」那時,容樂長公主與傅籌婚期定在三日後。
九皇子坐下,癟了癟嘴道:「找人連帶著看熱鬧嘛。這次真是便宜傅籌了,太子大婚都沒他這麼大的排場,不說別的,單看父皇的賞賜、容樂長公主的嫁妝,還有王公大臣們的禮金,嘖嘖……」
九皇子一愣,不明白他怎麼問起這個,但還是答道:「這個時辰,應該快要拜堂了。」
宗政無憂面色一僵,橫了九皇子一眼,九皇子連忙改口道:「我七哥天人之姿,視金錢……哦不對,視女人為糞土,怎麼可能為一個小女子牽腸掛肚,寢食難安呢?對不對呀……七哥?要想也是想我才對嘛,嘿嘿……」
漫夭被泠兒扶著正要下車,傅籌回身,接過她的手,聲音溫柔道:「別動,我抱你進去。」
宗政無憂沒做聲。洗漱過後,管事讓人端來早膳,宗政無憂擺手,沒胃口。這才看了眼九皇子,淡淡道:「是讓你去找人,不是讓你看熱鬧。」
漫夭幾次想收回手,傅籌卻不讓,他攏緊了手心,輕輕地笑,「你的手太涼,我幫你暖一暖。」
作為新嫁娘,她此刻的情緒似乎有些過於平靜,沒有即將嫁為和圖書人婦的羞怯和歡喜,沒有對未來夫君的殷殷期盼,沒有告別家人的哭泣和傷感,亦無嫁非所願的痛不欲生,她從內心到表面,都平靜如一潭死水。
泠兒拿來衣袍,傅籌輕輕替她披上,確實暖和了許多。
「怎麼,你後悔了?」宗政無端起新奉上的茶啜了一口,聽著老九語調中的酸意,嘴角微微有了一絲淡笑。
溫和的嗓音似有著某種定力,奇異的令人心安。漫夭竟不能掙脫他的手,感覺有兩道灼熱的目光透過紅色的蓋頭,直直的落在她的臉上,她不自然地將頭轉向一邊。
人聲鼎沸,熱鬧非凡,大概就是用來形容此刻的衛國將軍府。傅籌一下車,就被圍住,文武百官,軍中將士,皆來道賀,不論道賀之人是出於何種心思,他都一一笑著回禮致謝,禮數周到無可挑剔。周圍看熱鬧的人群不禁驚嘆:「衛國大將軍平易近人,一點都不拿架子,哪裡是傳說中煞氣滿身?」
馬車應聲停下,泠兒說:「主子您等一下,奴婢這就去找。」
傅籌聞言愣了一愣,她不是最得啟雲帝寵愛的公主嗎?怎會如此淡然地說著習慣冰涼的溫度?就連笑著時說話的語氣都能聽出發自內心的悲涼之意。眉頭一皺,傅籌看了眼自己空了的掌心,換到她身旁坐下,扳過她的雙肩,隔著一層蓋頭,輕嘆:「不管以前如何,以後……在我身邊,你要慢慢習慣溫暖。和-圖-書我不是旁人,我是你的夫君,是要與你一輩子相守到老的人。」
浩蕩的隊伍繼續前行,走了約莫一炷香的時間,外面傳來了喧囂之聲,應該是到了。
浴室!
九皇子哪裡會聽他們的,只管推門大聲嚷嚷:「七哥,這都什麼時辰了,你怎麼還在睡?」他走進屋去見宗政無憂滿臉倦色,彷彿一夜沒睡,便調侃笑道:「七哥該不會是想璃月想的一宿沒睡吧?這可不像我的七哥啊!」
因為下雨的緣故,傅籌不便騎馬,與她同乘一輛馬車,就坐在她的對面。
漫夭安穩的坐在寬敞華麗的馬車之內,聽著車外的雨滴拍打在車身上啪啪的響,彷彿敲碎夢境的聲音。
傅籌很自然地用雙手裹緊了她的手,笑著道:「今天是我們的大婚之日,你可不能沒拜堂就先倒下了。還是加件衣裳吧。」他雖是笑著說的,語氣中卻暗含著一種令人不可反駁的力量。轉頭對泠兒道:「快去。」
手涼了可以暖,但一個人的心若是冷了,要如何去暖?漫夭堅持著抽回手,淡笑道:「謝謝將軍好意!不過我已經習慣了這種溫度。」
宗政無憂閉起了雙眼,極少用心去想某一件事。
車內就剩下他們二人,空氣靜謐,一股淡淡的馨香若有若無充斥在車裡,好聞極了,傅籌不自覺吸氣,想要聞得更清晰一些,那香氣卻又突然淡了下去。
回答他的,是宗政無憂快速消失的背影,https://www.hetubook•com•com以及他那白色衣袂甩帶留下的呼呼風聲。
馬車很快便平穩下來,她的手還被他握著。手指纖細,肌膚冰涼,傅籌攏眉,關懷道:「你的手怎麼這樣涼?很冷嗎?我讓他們停車,給你找件袍子加上。」說罷也不等她回應,就對外叫了聲:「停車。」
傅籌笑道:「你我再過一會兒拜了堂就是夫妻了,何需如此客氣。」
宗政無憂看著他一臉欠扁的笑容,外加誇張的動作,嘴角抽了抽。
漫夭卻是淡淡道:「不必了,我不冷。」
大紅的蓋頭擋住了她的視線,她只能看到對面男子的一截喜袍,以及擱在膝蓋上的修長有力的手。就是那雙手,將會牽著她走進婚姻的囚牢。她能感覺到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彷彿在探尋著什麼。
馬車路過一個水坑,車身傾斜,漫夭本能地伸手去找地方攀扶,卻被一雙有力的大手緊緊握住,那雙手掌心有點粗糙,卻很溫暖,只聽他柔聲道:「小心。」
有人打了水,伺候他梳洗。
兩日前為躲避宗政無憂而設定的計謀,傅籌斷不可能對她的身份一點懷疑都沒有,但他什麼也不問,只是用最合適的方法給予她最完美的配合。這個男子的心思到底有多深,她一點也看不出來。而他對她的事情究竟知道多少?她也無從知曉。她不敢再憑感覺去分辨別人情意的真假,因為感覺有時候也會騙人。
「七哥,你……」
泠兒欣喜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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