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千古罪人
第二節

還有那名叫阿漫的女子,帶給他從未有過的情愛體驗,只可惜,她愛他的時候,他不知道他愛她。等他知道了,她卻已經對他死心,嫁給了別人。
車夫連忙勒緊韁繩,項影跳下馬車,那人一看是他,連忙放下劍,拱手道:「原來是項侍衛!車內……」
馬車內空間本就狹窄,又無風進來,漫夭不一會兒便被汗浸濕了衣裳。她掏出袖中的扇子扇了幾下,卻不頂事。也不知臨天皇還要多久才離開。她掀開車簾,見不遠處的漢白玉台階之上有個八角涼亭,想必會涼快一些。她便下了馬車,帶著項影往涼亭而去,禁衛軍沒有阻攔。
漫夭一見這裏的防守陣勢,也料到是臨天皇駕臨,看來她趕的不是時候。她讓車夫找了個不起眼的地方將馬車靠邊,等臨天皇走了,她再進去。
「容樂,你在擔心我嗎?」他看著她的眼睛,神色認真的問,彷彿她的擔心比他受傷本身還要來的重要。
漫夭隨意揀了個凳子坐了,指著圓桌對面的位子,「項影,你也坐吧。」她還是不太習慣她坐著的時候有一個人站在她背後。
冷炎進墓室稟報道:「秦家後人有消息了。」
漫夭愣了一下,剛才他還那麼強硬的跟九皇子說,她身子不適不宜出門,現在卻又主動讓人備車?
傅籌轉眸,看到她眼中竟有擔憂之色,那麼真切,他心中一動,原先冰涼的一處忽然暖了起來。
「不必。」傅籌慌忙阻止,又淡淡道:「一點小傷,不必放心上。去辦你自己的事吧,皇陵陰氣重,你別待太久。」他輕輕拍了下她的肩,微笑著轉身走了,他的身影緩緩走過蒼翠的竹林邊,彷彿和-圖-書刺眼的陽光不小心遺漏掉的一抹黑暗。
臨天皇垂眸,再度將視線停留在棺中女子身上,又道:「秋獵快要到了,你也該準備得差不多了,早些做決定吧。朕……累了,想下去陪你母親。她一個人孤單了這麼多年……無憂,你忍心嗎?」
臨天皇止住咳嗽,滿眼悲痛,抬頭看著他最疼愛的兒子,沒有平日里的惱怒責怪,只是蒼涼嘆道:「一家人難得團聚,你每次都急著趕朕走,不讓我多陪你母親一會兒。」
裡頭寒玉為壁,冰水為池,一年四季都冷得讓人發抖。墓室中央的冰水池的上方放了一個雕有鳳凰圖案的玉棺,那玉也不知是什麼玉,竟然是透明的,從外頭就可以清楚看到棺內。
亭中一石桌,四個石凳,簡潔乾淨,似是專門有人清掃過。
臨天皇站在對面,同樣望著棺中女子的臉龐,目光成痴,冷峭的眉眼溢滿濃濃的哀傷與思念。他多想伸手去摸摸女子的臉,卻又害怕他這雙沾滿血腥和塵世污濁的手玷污了女子聖潔的容顏。
他這一生,一共愛過三個人。
從此以後,他連恨,也只能藏在心底,再找不到可以發泄的對象。
她的手指觸碰到他的脊背,感覺他的身軀劇烈一顫,她微愣,連忙收手,看到他額角有大顆的汗珠落下來,劃過眼瞼處深青色的眼袋。傅籌突然轉身,一把將她纖細的手指握在他寬大的掌心裏,神色溫柔而又複雜的沖她微微笑道:「你要出門嗎?早些回來,我等你一起用晚飯。來人,給夫人備車。」
想到此處,心頭大痛,臨天皇突然咳嗽起來。
一個是他的母親,在十四年前的一場噩www.hetubook.com.com夢般的慘變之中永遠的離開了他,在他心裏埋下了他對深愛的另一個人的濃烈恨意。
漫夭怔在原處,他竟然知道她要去找宗政無憂!那他還命人備車?傅籌,他在想些什麼,她真的猜不透。
正疑惑間,傅籌已經放開她的手,走出門外,她微微垂眼,突然看到指尖上一片艷紅,驀然一驚,原以為那濕漉漉的是汗,沒想到……竟然是血!
宗政無憂想說:「母親不需要你陪。」但周圍的氣息哀傷得讓他無法出口。
風徐徐的吹著,驅不走濃濃夏日里的炎悶之氣,此時的思雲陵墓室,與外面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世界,一個是火,一個是冰。
為了得到傅家的傾力相助,他刻意冷落雲兒,並想方設法接近傅鴛,最後終於在那雙理智而又清醒的眼眸中看到了日益增長的情愫。他一邊暗喜,一邊為躲在屋子裡黯然垂淚日漸消瘦的雲兒心疼不已。他也曾想過放棄,放棄皇位,放棄權勢,帶著雲兒遠走高飛,可是,命運由不得他選擇。他們身邊,有太多人覬覦雲兒的美色,有太多人想要這個江山想將他踩在腳底,若沒有至高無上的權利,他保護不了他心愛的女人。
天氣炎熱,烈日如火般焦灼。
再過不久,他的父親也要離他而去,不論他如何努力,都留不住。
宗政無憂不由自主的看向他,發現他的脊背不像以前那麼直了,頭髮也失去了往日的烏澤。不禁眸光一暗,這十幾年的時間,他們都像是過了幾十年。
那時候,他還是一個皇子,無休無止的儲位之爭令他時刻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每日面對的都是兄弟間的https://m.hetubook.com.com陰謀算計,一個不慎便是萬劫不復。那時的她,如同一個悄入凡塵無憂無慮的仙子,飛揚戲逐在綠柳花園,身姿輕盈與彩蝶共舞,偶一個回眸,竟傾了他們皇室十三個皇子的心。
他緩緩抬起頭,看著四周冰冷的牆壁,那幽幽的冷氣一點一點滲透到他的骨髓,將他本已冰涼的心,凍結。
漫夭嘆氣,「我讓人去請大夫。」
無數做工精細惟妙惟肖的冰玉蓮花擺放在棺內四周,中央平躺著一名女子,那女子面容純凈,美得不似凡塵中人。
「將軍!」她驚得追上去,拉住他問道:「你受傷了?」
「這……」那名禁衛面色為難道:「現在恐怕不行。陛下正在思雲陵,我等奉命在此看守,任何人不得入內。」
宗政無憂目光一凜,眉梢眼角瞬間都是冷冽,張口吐出一個字:「說。」
十四年了,他的雲兒,離開他有十四年。這十四年來,歲月在他眼角刻下了濃重的滄桑痕迹,但他的雲兒,還同十四年前一樣年輕美麗。
「哦,車內是我家夫人,想求見離王,請代為通傳。」
臨天皇心頭一痛,整個人沒了生氣,全無平日里的無上威嚴,只有身為父親教子不聽的悲哀無奈,嘆道:「無憂,你別這麼任性,以後沒有人會再縱容你,你……唉!這些話都說了十幾年了,你還是這性子,一點聽不進去。罷了,我走了。你別總待在這裏,雖說你有內功護體不怕寒氣,但時日一久,總還是不好。白天陪陪你母親,晚上去外頭的雲思殿睡吧。」說罷又是一聲嘆息,緩緩轉身,像一個暮年的老者。
北郊皇陵。臨天國皇室之人的陵寢之地,宏偉和圖書壯觀,氣勢綿延恢弘,佔據了大半個北郊。這日下午,一向最為凄清的皇陵竟然戒備森嚴,禁衛軍層層把守,漫夭的馬車剛駛入皇陵,就被攔下。
宗政無憂靜靜地立在玉棺前,一動不動像座雕像。他面容平靜,唯有那雙平日里邪妄的眼此刻蘊含著深深的敬愛和懷念。
思雲陵與其他陵墓建造不同,這是一座后修的精妙地下墓室,分裡外三層。
「何人擅闖皇陵?」禁衛軍攔住喝問,面色肅穆非常。
江南的一年,他把所有的時間和精力都放在政務上,以為一年的時間,足夠他忘記,但每每聽人稟報關於她的消息,他都心潮起伏,不能自控,尤其得知她始終沒有和傅籌同房。他心裏還殘留著希望,所以他回來了,就在他回來的那天晚上,得到他們同房的消息。那晚,他夜不能寐,在他們曾經纏綿過的溫泉池邊坐了整晚……
「將軍,」漫夭叫住他,不知怎麼,很想去幫他把衣衫撣平。
為了得到她,他費盡了心機,不擇手段娶她進門,在日夜相處的過程中,他用一腔深情慢慢消弭了她心頭的抗拒,終於贏得芳心。但他卻不能給她正妃之名,因為那個位置要留給另一個能助他登上皇位的女子,與她並稱京城二美的傅鳶,手握軍權的傅將軍之女。
宗政無憂面色微微一變,眼中一閃而逝的痛楚深沉刺骨。他抬頭,用冷漠掩去了眼底的情緒,冷冷道:「我說過,我不要你的江山。你若不想江山易主,最好還是好好活著。母親不需要你,沒有你打擾她,她會過得更好。」
登位之初,天下不穩,傅鳶的父親仗著擁帝有功兵權在握,日漸囂張跋扈不將他放在眼裡,https://www.hetubook.com.com他設下計謀奪其軍權,取其性命,計劃著廢傅鳶立雲兒為後。可就在那時,北夷國進犯,來勢洶洶,朝臣結黨各有盤算。內憂外患,寢食難安。為穩固江山,安定局勢,他千方百計與啟雲國結盟,誰知啟雲帝聽說雲兒貌美如仙,竟打起了她的主意……
抬手輕觸石棺,指尖在棺中女子的臉龐上方的透明玉石上輕輕撫過,四周高懸的價值連城的夜明珠發出幽涼慘淡的光,打在棺內棺外兩張相似的臉龐,不一樣的陽剛和靜柔,卻是一樣的了無生氣。
那也是一個很特別的女子,有著顛倒眾生的姿容,遺世獨立的氣質,還有超出一般女子的聰明冷靜的頭腦。如果沒有先遇到雲兒,也許他也會愛上那個女子吧?
項影略微猶豫了下,也知道了她其實不那麼講究身份尊卑的脾性,便大大方方坐了下來。
他有多愛他的母親,就有多恨他的父親。
思緒突然飄遠,臨天皇至今仍記得第一次見到棺中女子的情景。
從此,爭鬥愈發激烈殘酷,不止為江山,還為美人。
這個世上,有千千萬萬的人,卻不會再有他的父母親!也不會再有人,像他們那樣全心全意的愛著他。
「王爺,」墓室門外,冷炎突然叫了一聲,打算他沉陷的思緒。
走到門口的臨天皇突然回了一下頭,宗政無憂迅速別過眼,墓室之門開了又合,這寒冷如冰的空闊墓室,又剩下他一個人。宗政無憂重又看向棺中女子姣好的容顏,一股濃烈的哀傷和孤獨的情緒從平常邪妄冷酷的眸子透出來,在無人看見的地方一點點蔓延開去,將整座墓室全然籠罩。
宗政無憂皺眉道:「受不住這寒氣,你就出去。」
「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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