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悔恨莫及
第二節

這麼多年,無論何種逆境,他都告訴自己,男子漢大丈夫流血不流淚。可是今日,他竟難以自制。
兩日兩夜,漫長得就像是二十年。
蕭煞讓蕭可配置烏髮的葯,蕭可說那都只管得了一時,漫夭淡淡道:「不用。這樣沒什麼不好,不過是白與黑的分別。」
身後的婢女不敢抬頭看她,端著水盆匆匆離去。
傅籌移開目光,不看她,道:「我只是提醒你。」
他?誰?誰在等她?那個世界,還有她的希望嗎?她迷茫的睜著眼睛,四下里張望,尋找她的光明和出路,這時,突然有一道耀眼的光劈開黑暗從身後照了過來,她回頭去看,看到那道光里有一個模糊的白色身影,她看不清那人的臉,卻能感受到那人溢滿深情的眼睛正哀傷的將她望著,彷彿害怕她的離去。
「容樂……」他無力的喚著她。
漫夭面色一沉,卻忽然揚唇笑道:「那好,我要離開京城,離開你。」
纖細又虛弱的身軀彷彿充滿了力量,她是那麼堅定,堅定得讓傅籌害怕。
她揚著下巴說完這些,看著傅籌幾乎是倉惶而逃的背影,她臉上的笑容漸漸冷卻。
蕭可哦了一聲,出去帶上門,屋裡又剩下她和傅籌兩個。漫夭緩緩凝眸,望著傅籌彷彿一夜間蒼老了十年的滄桑面龐,她依舊是面無表情。
蕭煞和項影站在門口,遠遠望著,沒進屋。蕭可牽著她的手,關心問道:「公主姐姐,你身上還痛不痛啊?」
項影進屋,看到她和圖書這副表情,不知該說些什麼。紅顏白髮,對於一個才二十來歲的年輕女子而言,該是多麼沉重的打擊!
「阿漫,好好活著……」
「公主姐姐,泠兒姐姐去哪裡了啊?」蕭可耐不住沉寂,開口問她。
衛國將軍府雖有天大的喜事即將臨門,卻無人有笑容,整個府邸都籠罩在一片壓抑的晦暗之中。下人們只知道兩日前他們的夫人是在昏迷之中被將軍抱了回來,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中午出去的時候還好好的,回來時頭髮全都白了,身上似乎還有很重的傷。將軍將看守清謐園的所有侍衛全部處死,當日帶夫人出門的常侍衛不見了蹤影。
心口驀然一痛,她聽到那人用極溫柔的聲音對她說:「阿漫,別怕。有我!」
傅籌睜開眼睛,目光蒼涼道:「除了這個,別的我都答應你。」
心中一陣悲慟,她是活過來了,泠兒卻永遠離開了她。
心頭劇痛,像是有把鐵鉗狠狠捏住了他的心口,令他胸腔顫動,一口猩紅噴在了顏色艷麗的錦被上。十指緊摳床沿,頭磕在堅硬的床板,有嗚咽聲竟從腔內發出,如不見光明的困獸被人撕裂了心肺。
時光的碎鉛,似化作無數的尖刀,狠狠捅進他的心窩。這蝕骨的悔痛在心,他未來漫長的人生,將一片灰暗。
漫夭心口一窒,沉目盯著他,問:「你威脅我?」
「容樂,」他急切握住她的手,將一切悲痛情緒都掩在心底,企圖像過去那樣,hetubook.com.com對她溫柔笑道:「你終於醒了!」
一瞬而白頭,她以為只有電視里才有,想不到竟會在她這樣一個來自現代的女子身上上演。她勾唇,只覺諷刺。
漫夭冷冷掙開他的手,漠然相望,目光直接而犀利,似是要刺穿他故作無事的偽裝。
漫夭身子一顫,痛?怎能不痛!但遠遠沒有心裏的痛那麼令人窒息。她拍了拍蕭可的手,淡淡道:「我沒事了,你們先出去。」
漫夭卻沉聲打斷道:「傅將軍!沒有第三個選擇!除非你用鐵鏈把我鎖在這間屋子裡,否則,我要走,你攔不住我。」
漫夭拿著梳子的手輕輕一顫,木然道:「死了。」
傅籌似乎知道她要說什麼,逃避般地慌忙起身,道:「你才剛醒,別太費神,好好休息,我還有些事情要辦。」說完他轉身就朝門口走去,漫夭在他身後冷冷叫道:「傅大將軍!」
傅籌身軀一震,腳就像是落地生了根,一動也動不了。他閉上眼睛,聽著自己心碎的聲音,不敢回頭。
蕭可又被接了回來,為漫夭檢查完身體,一個勁的哭,就是不說話,急得蕭煞和項影像是熱鍋上的螞蟻,就差撞牆。
「我……」傅籌張口竟無語,他能做到什麼?似乎從始至終,他都沒有為她做過一件好事,只是不停的利用她、傷害她,不管是不是出於他的真心,這都是不可否認的事實。
她就朝著那道聲音走過去,越走越黑,腳下冰冷黏膩的液體漸漸和*圖*書將她淹沒,在即將沒頂之時,突然又有一道溫柔慈和的嗓音從另一個方向傳來:「孩子,別過去!你應該回去,他在等你。」
傅籌目光躲閃,竟不敢看她的眼睛,扭頭對外叫道:「來人,夫人醒了,快去準備吃的。」
她彷彿聽到有人對她說:「別回去了,那個世界沒一個好人,你在那裡只會被人欺騙、利用、傷害,別回去,跟我們走吧,走吧。」
「容樂!」傅籌猛一轉身,對她痛聲叫道,「你明知道我做不到……」
冷月如水,晚風清寒。
「阿籌,救我……」
而傅籌自她出聲的那一刻便渾身一震,抬起雙目,欣喜和絕望這兩重複雜情緒在他眼中交雜變幻。欣喜的是,她終於醒了,絕望的是,她的醒來是為了另一個男人。但,所幸,她還是活過來了!
漫夭問道:「你把他怎麼樣了?我要見他!」
漫夭看著她,恍然想起清涼湖受傷那一次,泠兒也是這般高興的對她說:「主子,您終於醒了,嚇死我了!」
彷彿信念一般瞬間填滿了她的胸膛,她不自禁就奮力掙脫了欲淹沒她的冰冷液體,掙脫滅頂的黑暗,朝著白色身影的方向努力奔了過去。
「那你能做到什麼?你告訴我!」漫夭笑著問,笑容薄涼又諷刺。
他嘆息著問她:「讓你見到他,你就不會離開我了嗎?」
他到底對自己心愛的女人都做了些什麼?
在那個時候,她想到的是他!可他在做什麼?灌她毒藥,一腳將她踢到牆https://m•hetubook•com•com上;把她放到十萬人面前,讓她受盡羞辱和折磨,痛至白頭……
活著……
起身下床,有人進屋伺候她梳洗,她洗完之後坐到銅鏡前,緩緩抬頭,驀然間,鏡中女子的滿頭白髮,如三千芒刺遽然扎進了她的雙眼。她震顫地瞪大眼睛,顫抖著雙手慌亂地揪著自己的頭髮,白的,全是白的!雪一樣的白,勝過了她蒼白的指尖。
窗外風聲驟起,落葉飄零,她坐在鏡子前,怔怔地望著鏡中的白髮女子出神,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彷彿成了一個失去知覺的木偶。
傅籌彷彿知道她心中所想,冷酷道:「我可以讓你見不到!或者見到,一堆白骨。」
守在門外的下人連忙應了,蕭可聽說漫夭醒了,飛快地跑進屋,衝到床前抱著她又是哭又是笑,「公主姐姐,您終於醒過來了,嚇死我了!」
一直安靜的躺在床上的女子,忽然皺起眉頭,意識模糊,沉浸在黑暗中找不到光明的出口。周圍好像都是血,又好像都是人影,幽靈一樣的將她緊緊包圍。
漫夭聽完笑起來,笑得凄艷而諷刺,「傅大將軍真是厲害,先是用我來控制他,現在又想用他來控制我,果然高招!不過可惜,我不是宗政無憂,我也不再是以前的容樂,今時今日,我不會為任何人受制於你,我相信,他也不希望我為他受制於人。傅籌,我要謝謝你,讓我看清楚了在這個世界里,誰才是真正的愛我,誰把我看得比他的生命和尊嚴甚至是江山都還要重要hetubook.com.com,雖然,我為此付出了慘痛的代價!但是無妨,此生能得一人如此相待,總算是無憾了。如果你要殺他,請你通知我一聲,謝謝。」
漫夭反問道:「你以為你不讓,我就見不到?」她可以自己找,只要他活著,她總有一天能找到。
她沒答話,他心裏也很明白。她會離開他,遲早。所以他說:「既然結果一樣,我為什麼要讓你見他?」
以前不走,是因為有太多的顧忌,如今的她,已經沒什麼好怕的。被兩國通緝,永無寧日,她不在乎;沒有每月一碗的解頭痛症的葯,也沒關係,哪怕只能活一日,她也不想再被別人控制。
她拿著梳子輕輕梳了幾下,索性就這樣讓它散著,被人當成魔當成鬼都無所謂。其實,項影和蕭煞還有蕭可都不那麼認為,他們反倒覺得,她這樣的女子,即便紅顏白髮,她的美麗並不會因為白髮而減退半分,反倒像是盛開在雪蓮上的妖冶,讓人心生崇敬,不忍褻瀆。
「無憂……」伴隨著一聲輕微的呢喃,在黑暗中掙扎了兩日三夜的女子,終於再一次睜開了雙眼,眼前還是熟悉的景物,卻沒有她要的男子。目光觸及埋頭于床前的傅籌,她的眼光沉了下去,撐著身子坐起。
傅籌坐在女子的床前,屋裡的下人都被趕了出去,他目光有些獃滯,愣愣地望著床上女子緊閉的雙眼,望著她散落在枕頭上的雪白的頭髮,兩日前所發生的事情在他眼前一遍一遍回放,耳邊是密室囚牢里,她頻臨絕望的掙扎求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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