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遠離京城
第一節

傅籌的面色這才緩了過來,又問:「夫人現在何處?」
林外的男子彷彿被那一個神態猛地擊中,身軀僵硬。而女子在此時,手中的劍忽然脫手掉在地上,身子似是無力,往一旁倒去。
「來人,傳清謐園守衛。」他對外吩咐,不片刻,清謐園守衛已到門外,不等求見,傅籌已先道了一聲:「進來。」
「會嗎?」如果只有扇子,她可以這麼理解,可是為什麼還要加上一句無隱樓以後是她的?她不要無隱樓,她要的是宗政無憂!低頭怔怔望著手中摺扇,恍惚間那人的臉就在眼前,溫柔的、邪妄的、冷酷的、憂傷的、絕望的、深情的……都不過是那一雙眼,如果沒有她,他這樣的人一輩子都不會淪為階下囚,不會含血稱降甘願受辱人前!如果沒有她,他還是高高在上的離王,籌備登基大典的是他而不是傅籌。
輕盈的腳步逐漸移至放置酒壺的低矮桌案,她一個彎身後仰,用一指勾起酒壺拋于空中,美酒沿壺傾注而下,如一道清泉凜冽,她紅唇微張,醉態竟撩人心魄。
傅籌見她握劍,本想阻止,卻挪不動腳步。這樣的她,他想多看一眼,再多看一眼。
侍衛忙道:「聽說是小傷,練劍的時候不注意割破了手指。蕭姑娘已替夫人處理好了傷口。」
夜色寧靜,秋風蕭瑟,青竹林里竹影搖曳,四方碧色環繞之中,女子一人獨坐,白髮飛散,衣袂輕揚,她左手執壺,姿態優雅如仙,自斟自飲,已和-圖-書有幾分醉態。空氣中,竹子淡淡的清香氣混合著濃烈的酒香,配上那銀色月光籠罩下如詩如畫的清景佳人,讓人如痴如醉。
漫夭又倒了一杯酒,仰頭灌下,喉嚨一陣燒灼,她抬頭望著空中皓月,想起李白的那首月下獨酌。
蕭可點頭道:「見到了,我按照姐姐的吩咐,跟他問了離王的下落、情況……」
漫夭身軀一震,抓了蕭可的手,忙問:「那是什麼意思?」
蕭可又道:「無隱樓樓主說,以後無隱樓,是姐姐你的了。」
蕭可鬱悶道:「他什麼也沒說。」
漫夭愣住,再跨不出一步去,跌坐在椅子里,半響無聲。
說完她站起身,吩咐人拿了吃的來,也不管是什麼就往嘴裏塞,一直塞滿為止。然後提了劍去竹林,她很久沒練過劍了,一直以為武功不需要太高,能自保就好,現在她不再那麼認為。
漫夭點頭,「可兒還沒回來嗎?」
侍衛道:「青竹林里。夫人今天晚上似乎心情不好,命項侍衛送去一壺酒,屏退了所有人,此刻一個人在竹林里飲酒。」
「是。」清謐園的侍衛和婢女皆是惶恐應了,屋裡的漫夭沒有反應,只是披散著滿頭白髮獃獃地坐在地上,一動不動。
漫夭心頭大慌,不受控制地撲上去抓傅籌的手臂,變了臉色道:「你這是什麼意思?你把他……你把他怎麼了?」
凌厲的劍氣忽于空中橫掃,震了竹葉紛紛而落,飄零在她的周身,彷彿在書畫m•hetubook•com•com女子內心的蒼涼,又似是下了一場清葉竹雨,欲洗滌世間的一切污濁與不堪。
柔軟飄逸的身姿飛舞在青竹林中,如水銀流瀉般的光芒在朦朧的月光之下劃出一道道優美至極的弧。她在那劍光之中偶然回眸,清冷明澈的眸子漾著酒後微醺的神態,飛揚而起映在眼中的雪白髮絲流轉著聖潔的妖冶,散發著神秘的吸引。
傅籌目光一痛,竟退了兩步,道:「你說晚了。」
也許不應景,也許心境全然不同,她卻忍不住想,那個令後世敬仰的偉大詩人,他在飲酒作詩時心情是怎樣的孤寂和凄涼?放下酒杯,她拿起一旁的劍,便飛身而起,不是練劍,而是舞盡風情。
衛國將軍府的夜晚一如往日寂靜,清謐園的寢閣里,漫夭手支下巴,垂眸斜躺在窗前的貴妃椅子上,身後亮著一盞雕花細木骨架宮燈,昏黃的燈火透絹紗而出,籠在她身上,她微微垂著頭,白髮披散,于燈光中印下的陰影使得她面上的表情變得朦朧不輕。
蕭煞嘆道:「主子如此自暴自棄,非離王所樂見。」
門外,傅籌頓住腳步,終是忍不住回頭又看了一眼地上的女子,見她目光空茫,面如白紙,他閉上眼睛喘了兩口氣,對外叫道:「來人!從今日起,夫人不得走出這間屋子,也不準任何人進屋探視。你們好好看著夫人,如果她有個三長兩短,你們都別活了。」
漫夭聞言面色微微一變,透骨的哀傷從空www.hetubook.com.com洞的眼眸中流瀉出來,她張了張唇,喃喃道:「對,他用他的江山、他的尊嚴、他的性命、他的一切一切來換我活著……我怎能如此糟踐自己的命!」
「公主姐姐。」說曹操曹操到,蕭可走到門口朝門外望了一圈,確定沒別人才急急進屋。
漫夭揚起下巴笑道:「因為我要藉助你手中的權利替我報仇,啟雲帝容齊,他必須為泠兒的死和我所承受過的一切付出代價!還有你,我忽然覺得,留在你身邊看你一生孤獨痛苦,也是種不錯的選擇。不過,前提條件,我得見到他,確認他還活著,並保證他能一直好好活下去。」
這一坐就坐了三日,無論婢女如何求,她都沒反應。不吃飯,不睡覺,不說話,蕭可在門外急得直哭,蕭煞怒氣騰騰地去了趟清和園,回來后,寢閣門口的侍衛撤了,園子外頭的守衛還在。
漫夭跌坐在他身後的地上,心猛一下子空了。如果他已不在,她做什麼都沒了意義。
第三日晚上,月色極好,傅籌終於處理完堆積的政務,獨自在寢閣內徘徊,腦子一空下來,便都是那人的身影。
不自禁捏了捏拳,他大步踏出清和園,直往清謐園而去。
傅籌身軀驀然僵硬,陡然放開手,目光複雜道:「你不是說不為他受制於人嗎?為何突然改變主意?」
蕭煞進屋,望著她,皺眉道:「主子不想離開這裏了嗎?」
「她受傷了?」傅籌立刻轉身,沉聲問道:「你為何不來稟m.hetubook.com.com報?」
蕭煞立在十步外,只抬頭看了一眼,便低頭道:「不出主子所料,將軍以為我們通過無名巷裡出現的三個人傳遞消息,已經派人去查了。」
傅籌心中一慌,忙疾掠過去,緊張地叫了聲:「容樂。」
侍衛進屋行禮,傅籌背著身子站在窗前,問道:「夫人今日如何?」
漫夭緩緩抬眼,依舊空洞茫然。
侍衛回道:「夫人下午練劍受了傷……」
漫夭眼光一怔,微微顫抖著手接過那柄象徵著無隱樓最高權力的熟悉無比的墨玉摺扇,心頭一陣陣酸澀發緊。
她仰著頭問,滿目驚駭恐懼,傅籌看著她這樣的表情,眸光盡碎,他掙開她,轉身就出了門。
漫夭本能的抗拒,但他雙臂如鐵鉗,將她緊緊箍在懷裡,那種姿態彷彿只要一鬆手她就會消失不見。漫夭皺眉,突然停止掙扎,竟慢慢抬手摸上他的背,傅籌身子一顫,一雙手將她抱得更緊,漫夭在他懷裡緩緩開口:「害怕我離開嗎?那就讓我見見他。只要我確定他好好活著,我就不離開你。」
門被關上的時候,他衝過來抱住她。
她的劍舞且柔且剛,將一個女子最美的姿態在這樣寧靜美好的夜晚展現得淋漓盡致,柔和清美的月光也不過是她的陪襯。
漫夭連忙坐起身,拉過蕭可的手,問道:「如何?可見到無隱樓樓主了?」
蕭可茫然搖頭,漫夭的心一下子沉入谷底,無隱樓以後是她的了!為什麼是她的?難道無憂已遭不測?她忽然慌了,拿著扇子m•hetubook.com.com就要出門,蕭煞連忙攔道:「主子這一去,無隱樓就完了!」
傅籌微微一愣,她從來都是一個冷靜自持的女子,竟也會因為心情不好而飲酒嗎?他這一輩子,最後悔的就是那次醉酒,若無醉酒,便不會碰痕香,不碰痕香,也不會有讓他悔恨終生的紅帳一幕。那個女人跟隨他多年,了解他太多,明知他被門主逼迫處境艱難,還如此設計於他,引他用李代桃僵的計劃,毀了他和容樂,他一定要抓住她,將她碎屍萬段!
漫夭急切問:「他怎麼說?」
傅籌遠遠站在竹林外頭,竟不捨得打擾這份寧靜美好。他目光痴然相望,含著無數的想念和愛戀。幾日不見,竟如同隔了幾世那麼久。
蕭煞皺眉道:「也許這把扇子代表王爺平安請主子勿念。」
也是把扇子,只不過是墨玉。
漫夭不禁失望,難道連無隱樓也不知他現在情況?那豈不是真的凶多吉少!黯然垂目,她只覺胸口窒悶難當,這時蕭可從袖中掏出一樣東西來遞給她,小聲道:「無隱樓樓主把姐姐你的扇子留下了,讓我把這個給姐姐帶回來。」
「傅籌現在人在何處?我去找他。」她收好墨玉摺扇,剛要往外走,就見門外傅籌匆忙而來,腳步急切,旋風般卷進屋裡,他臉色不大好,神色帶著隱隱的慌亂和恐懼,一進屋,看到她在,他似乎鬆了一口氣,所有的表情都在剎那間平定下來。他朝蕭煞、蕭可擺了擺手,讓他們出去。
一連三天,瘋狂練劍,直練到筋疲力盡還不肯停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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