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一夜十年
第一節

「娘娘您……」
漫夭失了鎮定,口氣急道:「到底什麼事?快說呀!」
對面清風殿里一抹昏黃的燈光燭影在風中搖曳,照不亮外頭的漆黑。
龍霄宮在望,她走到門口,這一次竟然沒人阻攔,她徑直入內,看到寢宮門窗緊閉,她忽然猶豫,感覺自己的身子在輕輕顫抖,原來她還是會害怕嗎?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頓住身子,周圍靜悄悄的,除了她自己抑鬱且沉重的心跳,再也聽不到其它的半點聲音。
漫夭攢緊了手中的東西,尖利的指甲刺透那白色的宣紙,釘在自己的肌膚之上。她掃了一眼桌上的飯菜,望著他平常坐的位置,面色異常平靜,平靜得讓人感到不安。
初亮的天空灰濛濛的,像是被罩上了一層濃霧。宮道兩旁的樹木掛著清冷的露珠,在女子經過之時,那露珠恰好迎風晃了一晃,滴落下來,打在她清冷的眼角,像極了心頭那無法流出的眼淚。而她對那如冰一般的溫度毫無所覺,連抬手拭一下都不曾。
這時,林子里走進一個人,她轉眼看去,竟是蕭可。不似平常那般一見她便來挽著她的手臂,而是低著頭慢慢朝她走過來,面色少有的凝重,眼眶微紅。
宮女驚惶跪道:「奴婢不敢……」
宮女搖頭。漫夭拿起桌上的繪圖,走到膳廳,見飯菜又有些涼了,對宮女吩咐道:「再熱一遍,熱好了送去龍霄宮。」既然他有事不能過來,那她過去好了。
宮女們面面相覷,都不做聲。
她想了想,轉身看了眼外面暗黑的天空,快步走了出去。
她這樣說著,心中https://m•hetubook•com.com一片悲涼,從什麼時候起,她來這裏也需要提前通稟了?
漫夭一愣,看了眼暗黑的夜色,這才發現她已經不知不覺在這裏坐了好幾個時辰。她扭頭道:「這麼晚了,皇上還沒過來嗎?」
漫夭心間一涼,望著前方燈火輝煌的宮殿,直覺地阻止道:「不必了!本宮只是路過而已,過來看看,就不進去了。」
朝臣相逼,軍心動蕩……到底是什麼人暗中做手腳,利用她的白髮大做文章?目的又是什麼,僅僅是為了讓她被打入冷宮嗎?怕是沒那麼簡單!無憂能召桑鴦進宮,這是肯定跟桑丞相脫不了干係,只是那桑丞相在江南的根基太深,滿朝文武幾乎有一半是他的門生,所謂牽一髮而動全身,要想拔除,不是件容易的事,除非拿到他犯下大罪的證據!
蕭可抬頭看她,嘴唇動了動,欲言又止。
漫夭心知有事,不禁沉聲道:「你們有事瞞著本宮?」
清風殿外,梅林之中,她叫人取來一方琴,獨坐于亭台。遣了所有人出去,整個漫香殿,她孤身一人,冷月相伴。
「撤了。」她重複,聲音冷冷冰冰:「你們都退下。」
出門之時忘了披上外袍,此刻冷風直灌,她只覺渾身發冷,連心也一起冰涼,就如同她腳下青白的地磚。她仰起頭,深深吸了一口氣,寒冷的空氣直入肺腑,她涼涼地笑了笑,喃喃道:「真冷!」沒有了那一雙溫暖的手扶著她,這日子冷得就像是結了冰。
琴弦撥動,寂寥的音符如叮咚的清泉自蒼白的指尖和_圖_書流淌而出,帶著她此刻惶然不定的心情,縈繞在這寂靜深宮的夜裡,沾染上夜的蕭瑟凄涼。
「無憂,但願你不要讓他們的悲劇在我們身上重演!」
一夜無眠,她靜靜地坐在梅林之中,望著天,思索著,沒有血烏,有什麼法子可以遏制住她白髮妖孽的流言,儘快平息這一場有心人惡意掀起的朝堂與軍隊的暴亂?
提到宗政無憂,漫夭心頭一跳,皺眉道:「他怎麼了?」她竟不覺自己的聲音帶了些許的顫意。
漫夭眉頭一蹙,凝眸問道:「怎麼了?」
漫夭眼光一凝,「那桑小姐是新兵暴亂之後被召進宮的?」
宮女們應聲退出,漫夭在屋裡踱了兩圈,五指發白。
宮女們見她動了怒,心裏害怕,但仍舊低著頭猶豫著不敢開口,一名年紀較小的宮女忍不住了才說道:「宮裡來了一位桑小姐,住進了漪瀾殿。聽說這位桑小姐年輕貌美,唱歌唱得可好了……」
「為什麼不進去?」剛離開龍霄宮,一直遠遠注視著她的蕭煞便出現在她面前。他以為她會進去,因為她這樣驕傲的女子,一旦確定了自己想要什麼,便不會容許有人破壞。
這幾日,除了晚上睡覺以及和無憂一起用膳的時間,其它時候,她全部精力都用在了這上頭。聽說北朝邊關大捷,南朝在玉上國的大軍也在還朝的路上,這一年南北朝各自平定邊關,如今兩朝邊關已定,估計不久就要相互開戰了。南朝大軍的數量雖與北朝相當,但有一半以上是新兵或降兵,如果沒有優良的裝備和武器,即便謀略過人,打起hetubook•com.com仗來,也十分吃虧。而這個年代的裝備和兵器,無非就是盔甲、戰馬、矛、盾、弓、弩、劍……單獨的某一樣,不是攻就是防,卻沒有一樣能將攻防結為一體。
宮女再度點頭,漫夭心沉如水,新軍暴亂,他不去想辦法平亂反而召了桑鴦進宮,是什麼意思?
「公主姐姐!」蕭可輕輕叫了她一聲,咬著嘴唇,目光有些躲閃,似在猶豫著什麼。然後垂下頭,聲音極輕道:「公主姐姐,皇上他……」
「桑小姐現在何處?龍霄宮嗎?」她擰眉問道。
她忽然在想,當年的雲貴妃看臨天皇娶了傅鳶,她的心情是何等的悲哀沉痛?在傅鳶盛寵的那些日子里,她是如何熬過一個又一個令人絕望的漫漫長夜?若是這個世界的女子也就罷了,從小被灌輸男人三妻四妾乃天經地義之事,那樣至少容易接受一些。而可悲的是,雲貴妃與她一樣,從那個男女平等一夫一妻制的社會而來,在她們的思想之中,愛情就應該是一心一意,容不得第三人踏足。
宮女們擔憂的望著她,過了許久,漫夭才淡淡道:「都撤了罷。」
蕭可道:「公主姐姐……您自己去龍霄宮看吧。」
宮女抬頭「啊」了一聲,屋裡其它幾個宮女相互望了一眼,眼中竟有擔憂和閃爍。
漫夭微怔,他們說好,無論多忙,晚膳一定要一起用。她皺了皺眉,問道:「可還說別的了?」
另一名宮女憂心回道:「是的,娘娘,聽說今晚,就是她陪皇上用的膳。娘娘……你快想想辦法吧!現在宮裡私下裡都在傳,說……m.hetubook•com.com說娘娘很快要被打入冷宮,說桑小姐會當皇后……」
「快住口,別瞎說!」年長的宮女慌忙阻止那嘴上沒個遮攔的宮女,並回頭狠狠瞪了一眼,忙道:「娘娘,您別聽她們瞎說,皇上對娘娘的寵愛宮裡上上下下誰不知道啊?就算桑小姐真進了宮,在皇上的心裡頭,也還是只有娘娘您一個。娘娘,您先用膳吧,別餓壞了身子。」
冬日的晚風很陰冷,拍打著雕花窗格,呼扇著涼白的窗紙,不曾合緊的窗子吱呀一聲被掀開,冷風透窗直入,掀動她一頭銀絲如雪飛揚。
漫香殿的清風閣,在一片如海的梅林之中,林中梅香四溢,花開如雪。
宮女忙道:「回娘娘的話,剛才祥公公過來傳話,說皇上今晚有事,不過來漫香殿了,皇上讓娘娘自己用膳,不用等他。」
漫香殿離龍霄宮不遠,她只用了一刻鐘的功夫就到了龍霄宮門外,遠遠的便聽到裡頭傳來絲竹之聲,伴隨著女子的歌聲,那歌喉彷彿百靈般婉轉清靈,極為悅耳動聽。她心頭一沉,還沒進門,就被門口的侍衛恭敬有禮地攔下,道:「請娘娘稍等片刻,容卑職先向皇上稟報。」
「萱兒!別胡說!」年長些跪在最前面的宮女面色一變,忙斥了一聲,道:「桑小姐再美也不及咱們娘娘的萬分之一,娘娘天人之姿,哪裡是一般女子可比?娘娘,奴婢……奴婢聽祥公公說,今天新軍發生暴亂……」
漫夭頓住腳步,進去做什麼?他說讓她相信他,她就該相信他!如果經歷那麼多波折,他還不值得她信任,那她留在他身邊又有什麼意義?https://m.hetubook.com.com人生已經很可悲了,她卻還想給自己一個機會。
她揚著下巴,目光望向遙遠而黑暗的天際,淡淡笑道:「他這麼做,自有他的道理。」說罷不理會蕭煞的怔愣,徑直離去,涼白的月光傾灑在她單薄的背影之上,讓人看了不禁心疼。
漫夭伏在窗前桌案上,一手按住一張寬大的白紙,一手執筆畫著什麼。她黛眉微蹙,表情極為認真,頭垂著,纖細的頸項彎出優美的弧度。長發從耳邊滑落,散在同樣雪白的宣紙之上。周圍堆滿了陳舊的書簡,那些書簡上是有關於兵器與戰陣的資料。
宮女本是想轉移她的注意力,但這消息著實令漫夭大吃一驚,她連忙問道:「是因為流言嗎?」竟已經激烈到這種地步了?
她兀自凝思,全然不覺外面天色已黑。直到筆下的繪圖成型,她才終於呼出一口氣,微微揚唇,雙目之中流轉的光華,令空中高懸的滿月也黯然失色。放下筆,守在門口的宮女連忙進屋道:「娘娘,晚膳已經熱了四回了,您快去膳廳用膳吧。」
她又望了眼那座宮殿,想了想,最終還是緩緩地轉過身,默默地離開。從哪裡來的,就回哪裡去。
黑夜裡的燈火格外的耀眼,空中圓月皎潔,將宮殿外的樹木投在地上的陰影拉得很長。這宮中已然熟悉的一切,在她心裏忽然變得有些陌生。
宮女猶豫著點了點頭,小心翼翼道:「新兵不服從管制,說項統領是娘娘您的人!」
「快說!」漫夭低眸睥睨著她們,面色一沉,語氣冰冷。
東方發白,她抬手揉一揉陣陣發緊的太陽穴。
漫夭奇怪問道:「可兒,你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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