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隱姓埋名
第二節

她就這樣被他死死困在身邊,像如來佛祖手中的孫悟空,怎樣翻也翻不出他的五指山。她不禁喪氣極了,本就是有身子的人,如此折騰,愈發的疲憊不堪,走幾步道都想睡過去。
啟雲帝卻不再開口,重又閉上眼睛。
漫夭一聽,立刻甩開他的手,想說:「誰會擔心你。」但話還未出口,一抬眼,便對上他眼角殷紅的印跡,她身軀一震,嚇得一屁股跌坐在鋪有席子的軟榻上。那血……竟然不是從他口中流出,而是……而是從他眼睛里流出來的!
沒聽說過時間也可以借可以還,除非,他能解她身上的毒。這「天命」之毒,或許是他下的也說不定。她心裏燃起一絲希望,定定望著他清雋溫和的面龐。
漫夭道:「因為他是我的丈夫,是我腹中孩子的父親,也是我這一生中唯一愛的男人。我可以為他生,亦可為他死。」
「容齊,你究竟想怎樣?」馬車裡,她極度疲倦的靠在車廂板上,憤怒而絕望地瞪著他,第一次直呼其名,質問出聲。
他瞳孔一縮,雙唇微顫,只覺氣血上涌。總是這樣,明知不可能,卻總想聽到否認的答案。他轉過頭,手握成拳抵著蒼白的唇,咳了幾聲,再開口,聲音如同寒風掠過破陋的塤,垂下的眸子晦暗難明,「他在你心裏,竟已經如此重要了嗎?你寧願自己死https://www.hetubook.com.com也不願他受到傷害?為什麼?」
「還?怎麼還?」
啟雲帝平穩了喘息,重又坐直,目光投在地板上的殷紅血跡,沒有焦距。過了半響,他突然問道:「容兒,你確定……他真是你這一生想要的幸福?」
唯一愛?
這一次路過繁華街市,他沒再點她穴道,也許是因為易了容,不擔心別人認出她,又或者是有警告在先,了解她有多在意她腹中的孩子。
街上行人很多,馬車走得慢,漫夭聽到外頭有人議論,說宗政無憂重金懸賞,尋找她的下落,並瘋狂般的帶人四處找她,她心中頓起波瀾,想著無憂正為她寢食不安,便心急如焚。可她現在這個模樣,就算說她是南朝皇妃,怕也沒人信。她嘗試著用各種方法遞出消息,結果,不論她遞出去的是什麼,最終都被啟雲帝親手送回到她手上,而被她選擇的遞信之人,無一例外的讓他滅了口。
漫夭看著他疲憊到極致的容顏,不再說話。他也會累嗎?她覺得好像不管她什麼時候睜開眼,他都是醒著的,她幾乎懷疑這麼多天,他到底有沒有睡過覺?還是他警覺性太強,哪怕是她睜開眼睛也能吵醒他?
而那個「是」字的尾音淹沒在他一陣陡然激烈的咳嗽聲中。他低頭從懷中掏出一個帕m•hetubook.com.com子捂著嘴唇,似是想極力抑制住咳音,但卻無濟於事。
「什麼地方?需要多久?」
她說:「皇兄,我現在還叫你一聲皇兄,我想問問你,我的利用價值真有那麼高嗎?高到讓你不惜用三十萬大軍作餌?你抓住我,到底想做什麼,不妨直說吧,不要再浪費時間。你我到底是兄妹,如果是我能做到的,看在你這些天盡心儘力照顧我和肚子里的孩子的份上,我考慮考慮。如果觸犯了我的底線,是我所辦不到的,那你即便是殺了我,我也不會成全你。」
漫夭睜開眼睛,看著鏡子里完全陌生的臉孔愣住,那是一張完全沒有任何美感可言的臉,卻也不醜,只是平凡,平凡得讓人看十次也記不住。原來沒有人皮面具的易容術,也可以這樣完美。她抬手在臉上嘗試著擦了一把,竟什麼也擦不掉。
啟雲帝笑著將東西收起,拉著她走出去,小旬子已經等在外頭。
「你……」漫夭想問,但她一個字還沒說完,啟雲帝溫柔的打斷她的話:「容兒,我累了,想睡一會兒,別吵。」
怔愣之際,他微微抬頭,眼裡忽然有了一絲亮光,「容兒,原來你還會擔心我。」
她的身體也不知還能支撐多久,半年一過,她是否能見無憂最後一面都不一定。而她的孩子,她要親手交給他,囑咐他一和_圖_書定要很疼很疼他們的孩子。
馬車入了啟雲國邊界,漫夭撩開車簾,看見邊城裡家家戶戶門前都掛著一條白帆,以示國哀。
啟雲帝靠回身後的車廂板,緩緩地緩緩地閉上眼睛,他的手垂在身邊,一點一點的捏緊。
漫夭用眼神告訴他,確定。
不如,攤牌。
「不行。半年太久了,我沒那麼多時間。」
他心中遽然一痛,眼底湧現出深濃的悲哀情緒,那是一種從靈魂深處透出來的彷彿被全世界拋棄和背叛后的悲哀。可他依舊微笑著,似是三月春|水,溫柔在表,冰涼徹骨。他垂著頭,張了張口,許久都發不出聲音。最後,在咳聲中,模糊的吐出一句:「你……確定嗎?」
「是。」又是一個肯定的答案,毫不猶豫。
「你去了自會知道。至於時間,也許四五個月,也許半年。」
她見過的血腥場面已經太多了,但這種眼睛里流下血淚的情景卻是第一次見,頓時面色一白,心中盈滿了恐懼感,分不清究竟是在害怕什麼?
漫夭身軀微微僵硬,總想躲開迎面撲來的灼熱氣息,但下巴被他緊緊扣住,動彈不得,只得任他動作。不能掙扎,她又不願看他,索性閉上眼睛。
啟雲帝似是看穿她的心思,「你害怕見不到宗政無憂?不用擔心,你的時間,我會還你。」
啟雲帝看著她倔強的雙眼,眼睫垂了一下又揚https://m.hetubook.com.com起,他冰灰色的眸子動了動,柔聲問道:「那容兒告訴我,你的底線在哪裡?」
啟雲帝皺了一下眉又挑起,「宗政無憂?你害怕我利用你威脅他?」
「是。」她無比堅定的回答。
他又拿過一個小盒子,盒子里分很多個小格,裏面盛滿不同顏色的凝膏和脂粉,他用指尖沾了些在她臉上塗塗抹抹。
她眉頭微蹙,稍稍猶豫,她可以不答應嗎?她似乎沒有選擇吧!
他的聲音似是從肺腑里艱難刺出,虛弱無力,卻堵得她不得不住了口。
啟雲帝張開眼帘,眼中一片朦朧而隱晦的光,看不出神色,「陪我去一個地方,隱姓埋名,過一段普通人的生活。你放心,我不會逼你做你不願做的事。」
漫夭問道:「什麼心愿?」
停停走走,二十多天,他們還在路上,不知道在小心的避著誰?她真的是太累了,這樣日夜不安的猜疑防備,永無止盡的斗心鬥智,她累,他也疲憊。
她說唯一愛!
他的頭髮垂下,遮住一側臉龐。瘦削的肩膀因隱忍的咳而不停的顫抖,那後背明顯的骨架輪廓清晰異常,一滴艷紅的血滴在車板上,在他腳邊濺開,漫夭一愣,疑惑的蹙眉,她似乎並沒有說什麼過分刺|激他的話,他至於如此激動到吐血?抿了抿嘴唇,對於這個男人,她真的不想心軟,她甚至惡毒的想,如果他就這麼死了hetubook.com.com,她是否就自由了,是否就可以立刻和無憂團聚?
他彎著腰,臉離她很近,兩人的鼻息清晰可聞。
啟雲帝見她用如此神色看著他的臉,不禁用手摸了把眼角,對著手上的殘紅,眸光變了幾變,卻對她笑了笑,仿若無事般的說道:「嚇到你了。」
漫夭雙唇緊抿,沒有吱聲。
好詭異!她怔怔的望著那張消瘦的臉頰,蒼白的面部肌膚,襯著眼角垂下的兩道血痕,他冰灰色的眸子也籠上一層淡淡的血霧,讓人看了心驚膽顫。
啟雲帝以相同的姿勢靠著,他的眼中有著同樣的倦怠,定定的望著她,沒做聲,只偶爾發出一陣咳嗽。
心中如此想著,但不知為何,嘴上卻說了一句:「我去叫小旬子。」說完,她嘆氣,人還沒動,手已經被他一把拽住,他的力氣依舊很大,手指蒼白,映著她同樣蒼白的肌膚,她怔住,她的手是從何時開始,竟也同他的一樣,蒼白似鬼。
她氣恨說:「你知道。」
足足半刻鐘他才停下動作,滿意的看了一眼他的傑作。
見他閉著眼睛許久不動,她以為他要睡著了,以為這次的談話就這樣無疾而終。正當她也準備合眼休息之時,啟雲帝再次沒有預兆的開口:「好,我成全你。但我有一個請求,你助我達成一個心愿,我此生唯一的一個只屬於我自己的心愿,然後,我便放你離開。」
那句為什麼,問得艱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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