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往事再現
第二節

這日暮色初降,少女換上一套素色宮女服,輕巧地越過院牆,去了離冷宮不遠處的一座僻靜的亭子。那亭子周圍樹木高大,小徑曲折,亭子里坐著一個和她差不多年紀的少年。少年面容清俊,神態溫和,一身儒雅高貴的氣質從骨子裡透出來,令女子看了禁不住怦然心動。
指間撥動,生疏的技藝彈奏出來的曲調滿含了悲、怨、恨、怒,她一遍又一遍的重複,最終在練習中漸漸隱藏了鋒芒和情緒。這是她要學的其中一樣。
究竟會是什麼秘密呢?
少年唇邊一貫的清和笑意遽然消失,似是沒料到她會不肯。他皺眉道:「你真的不願?為何?你不喜歡我?那這些日子……你來見我,是為了什麼?」男子語氣一頓,目光一轉,似是忽然想到什麼,陡然抓緊了她的手,盯著她的眼睛,目光銳利的問道:「難道你是為了學習皇家劍術,故意接近我?」
在一個全封閉的狹小空間里,點著一盞黃燈。屋裡僅有的物品是一張硬板床,床四周有擋板,裏面躺著一個孩子。她靈巧地閃身進去,急切走近床前,一看之下,大失所望。那是一個一歲左右的小女孩,長得很好看,小臉粉嘟嘟的,極為可愛,可那不是她的孩子!
門外的少年,已不再是往日那個隱藏鋒芒連宮女太監都不將其放在眼裡的不受寵的皇子。他踩著親人的鮮血和屍體,成為那萬萬人之上的一國之君。
上一回在御門關,宗政無籌下令放行,出乎宗政無憂意料之外。這一次,臨天國兩朝聯手,雖心有芥蒂,彼此之間無話,但打起仗來,卻配合得十分默契。宗政無憂又有天書在手,兩軍攻城掠地,勢如破竹。
那是一座荒廢的院落,偏僻而冷清。
「我的孩子!」漫夭激動地叫了和圖書一聲,就要衝過去,那統領把劍一橫,擋住她的去路,語帶警告道:「公主稍安勿躁,您先想清楚,您這一衝過去,這孩子還有沒有命讓您抱就說不準了!」
少女身軀一震,猛地抬頭,似乎想甩開少年的手,但是又忍住。她清麗絕美的雙眸浮上一層淺淺的薄霧,紅唇微顫,想說:「不是我不願,是我們的身份不允許。」但終是沒說,只吐出一個字:「是。」
她與太后無冤無仇,太後為何要這樣對她?她記得塵風國的最後一晚,昏迷之前,有人在她耳邊說都忘了吧。那人應該是天仇門門主,他們讓她忘記什麼?會不會是容樂的記憶里有什麼秘密是她所不能知道的?所以,他們才一再的加害於她,想置她于死地。
一個全身被黑衣罩住的分不清男女的人,指著梧桐樹下吊著的與小女孩年紀相仿的孩子說道:「以後,你就是她——啟雲國容樂公主。現在臨天國到處都在通緝你,你想活著報仇,就得聽我的。明白嗎?」
當搜到冷宮時,少女被侍衛帶著從門口走出去,那是她十年來第一次在陽光下走出這扇大門。
「容兒……」少年在她身後喚了兩聲,眉頭又皺了起來。
「我們不想怎樣,只是懇請公主您放安分點。這個孩子是生是死是殘?全在您一念之間。」他冷酷的說著,對那名宮婢使了個眼色,宮婢手中的尖刀就往孩子幼嫩的肌膚上輕輕一劃,一道鮮紅的血印赫然在目,孩子感覺到痛,醒來哇哇大哭。
漫夭微愣,那孩子嬌憨的小模樣真招人疼,肉呼呼的小手朝她伸過來,似是想讓她抱,漫夭心頭一軟,畢竟是做了母親的人,看見別人的孩子便會想起自己的孩子,她不自覺的就將孩子抱了起來。然而,https://m•hetubook.com•com她的手剛越過面前的擋板想抱起孩子時,只聽咔嚓一聲響,似是觸動機關的聲音,外頭立刻有人叫道:「什麼人?」
迷迷糊糊中,漫夭覺得心口好疼,好像那女孩隱藏在心底的悲哀全部傳進了她的身體里,堵得她喘上來氣。身子漸漸傾斜,滑到地上,她抱著雙臂,微微顫抖。眼前又出現了另一幅畫面。
南、北朝大軍打到匯都的消息傳入皇宮時,漫夭進宮已近一月時間,她仍然沒見到太后,而皇兄似乎很忙,那晚從冷宮回來,他悄悄給她送過幾次葯,之後她就再沒見過他。
少年面色一變,「我不信!」說完皺眉思索,在找她不肯的原因。
看到少女的身影,少年目中頓現欣喜,但他沒動,只望著她一步一步緩緩朝他走來,燦爛的光華從他溫和卻又深不見底的眸子里點點溢出,他站起身,朝少女伸出手。少女卻目光低垂,盈盈拜倒。
這日四更過後,她再次來到慈悉宮屋頂,避著巡夜的守衛,小心翼翼地揭開瓦片一間一間的查看。周圍安靜極了,她轉了一圈,以為又要無功而返,恰在這時,一陣孩子的啼哭聲隱隱約約從不遠處的院落傳過來,她心中大喜,忙尋著哭聲而去。
少年回到冷宮,抬眼望著四周牆皮剝落的庭院,她的棲身之所。神情凄楚哀傷,默然不語。她無法選擇的命運,早在家逢巨變時就已經註定,她的未來,由不得她做主。幾年的冷宮生活,她早已看透人間冷暖,學會薄涼。可唯獨那同樣孤寂卻帶給她溫暖的少年總讓她無法拒絕,忍不住想要靠近。如今,那層窗紙被捅破了,她再也不能若無其事,裝作只是朋友。
宗政無憂和宗政無籌以前做夢都不會想到,有朝一日,https://m.hetubook.com.com他們二人會聯手攻打啟雲國,儘管沒有明確的結盟,但目的卻是相同的。
少女搖頭,之後乾脆轉過身,逃離般的快步離去。
黑衣人又給了她幾樣東西,囑咐她幾句后離去。她在石碑下挖了個坑,將那孩子埋了,拜了三拜,起身後將頭髮打散遮住面容,走進四處漏風的屋裡。
那是一個比冷宮更讓人絕望的所在,上頭是破落的宮苑,底下是冰冷的囚牢。石壁鐵欄,堅固無比。她絕望地坐在潮濕的地面,滿腦子都是孩子的哭聲,忍不住用雙手捂著臉,埋入膝間,眼淚直往外涌。
一片荒山野嶺,迷霧重重,一個七歲的女孩站在高高的山頭上,望著底下幽深的山谷里,扔得橫七豎八的屍體被成群飢餓的野狼撕裂成碎肉,吞食入腹,留下一堆白骨。
失望過後,她不禁疑惑,皇兄雖有許多嬪妃,但這幾年來,卻沒有任何一個嬪妃誕下一男半女,也不知這是誰的孩子?她還這樣小,怎會被扔在這裏沒人照看呢?
漫夭在琴聲中一陣恍惚,那女孩心中的悲痛,她彷彿正在親身體驗,她甚至還知道那女孩心裏在想些什麼。
窩在這凄冷之地,一連數日不再出去。冷宮外頭,初初登基的少年皇帝未冊封皇后,更無一個妃子,而是將整個皇宮翻遍,為尋找一名叫做容兒的宮女。
少女一愣,眼神倏然黯下,輕輕搖了搖頭。
少女目光清澈,笑容明璨,將埋在心裏的陰暗掩藏的半點不漏。她像是一個朋友般祝賀道:「齊哥哥,我聽他們說,你很快要當皇帝了,恭喜你。」
啟雲國邊關。
少年溫和的表情變得深沉了幾分,眼中卻並無喜悅。他點了點頭,望著她,目光灼灼,「等我登基以後,封你做我的妃子。」
漫夭大駭,慌道:「別www.hetubook.com.com!別傷害他!我跟你們走,我什麼都聽你們的。別傷害他!」她顫著聲音制止,整個身子都在發抖。聽著孩子尖銳到嘶啞的哭聲,撕心裂肺的疼痛盈滿了她的心房,強忍住欲奪眶而出的眼淚,她說:「你要帶我去哪裡?走吧。」
這一夜,冷極了,她口渴想喝口水,叫啞了嗓子也無人理會,大概是這囚室太隱蔽,鐵囚欄太結實,地牢之中根本無人看守。不知過了多久,她閉上眼睛,靠著石壁,腦子渾渾沉沉,人彷彿進入了一個模糊的幻境。
御林軍統領笑道:「屬下知公主武功高強,憑一曲『攝魂曲』奪去十數萬人的性命,又豈會將我們區區數十人放在眼裡,可是,公主,請您……往那邊看。」他的手,指向左邊院牆拐角處。
深夜,破敗的宮牆,脫落的牆皮,垂懸的白綾,陰森而詭異的氣息……這裏她認識,是冷宮。
少女走過去,在他身後微微一頓,少年回身,望著女子的眼光倏然亮起,嘴角噙著溫潤的笑意,喚道:「容兒,你來了。」
女孩想也不想就點頭,黑衣人滿意道:「去吧。」
女孩的面容是極度驚恐和悲痛過後的平靜,平靜得不像是這個年紀該有的表情。
「我知道了,容兒定是擔心我日後會有三宮六院?你放心,我絕不會像父皇那樣,即便我想,我這副身子怕是也不允許。」少年笑著說。
窗邊有一架舊琴,她取出樂譜,只看一遍便收了起來。
說也奇怪,那小女孩本是哇哇大哭,但一見她,不但停止了哭泣,且睜著大眼睛望著她,忽然咯咯笑了起來。
少女低下頭,抿著唇,不做聲。
瞳孔哀寂,唇色蒼白,那女孩對著谷中的森森白骨輕聲卻異常堅定的說道:「爹,娘,我一定會找到陷害你們的罪魁禍首,為你們報仇!」和圖書
欣喜激動的情緒被當頭一盆冷水澆滅,她看到抱著孩子的宮婢手上,舉著一把細長小巧卻又鋒利無比的刀子,她大驚失色,不敢再輕舉妄動,壓下心中的慌亂,轉過頭,強自鎮定道:「你們到底想怎樣?」
月光清冷,寒風瀟瀟。
少年清眉微皺,「你不願意?」
女孩眼中閃過一絲懼色,但很快便被壓下去,她緩緩走到梧桐樹下,踩著青石碑,將弔死的孩子解下,然後蹲下身子,顫著手扒下已咽氣的孩子身上的衣服給自己換上。
轉眼間,女孩已經長成婷婷玉立的少女,出落得風華絕代。
他做了個請的手勢,漫夭站在門口沒動,似笑非笑地冷眼望他。
漫夭一怔,連忙又放開孩子,想離開已是來不及,這間屋子無窗,只有一個門,而那扇門外,瞬間出現許多侍衛。為首的那人,正是當日「請」她入宮的御林軍統領。
他抄著手,立在門外,似已久候般的神色,道:「公主的內力果然已經恢復了。太後有令,既然公主嫌長樂宮悶得慌,就請挪挪地兒吧。公主,請。」
御輦之上,龍袍加身的少年,眉似青峰,眼若星子,唇含丹朱,面如冠玉,一張容顏比往日更俊美十分,彷彿那天上的太陽都只屬於他一人,耀眼,尊貴,不可逼視。而那嘴角,一貫的儒雅清和的笑意也掩不住那專屬於帝王的威嚴氣勢。
她每晚等三更過後,出去查探,可至今也沒有孩子的半點消息。她越來越焦急,沒有了皇兄的葯,她感覺自己的身體每況愈下,益發的容易疲憊,呼吸不暢,每每一口氣提不上來,她便會想,她會不會就那麼死掉,再也見不到無憂,見不到她的孩子。
漫夭順著方向一看,一名宮婢抱著一個孩子從拐角處走了出來,旁邊提了一盞宮燈,那燈光正照在熟睡的孩子的臉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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