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絕望的纏綿
第三節

漫夭一看到這孩子,眼中憂傷盡褪,神色變得十分溫柔。她張開雙臂,接住飛奔而來的男孩,萬般寵溺的笑道:「母親在這裏,你跑這麼急做什麼?」
兩個孩子離開了,漫夭讓人去放了明清正。之後,就忍不住哭出來。
女孩過來,甜甜叫了一聲:「母親。」
蕭可拉著她的手,急的不知道說什麼好,忽然想起一件事,連忙道:「哦對了,姐姐,傳說這世上有一種叫做『奇迹』的冰川雪蓮,服下之後能令人起死回生。我們再找找,也許真的有呢?」
宗政贏撅起小嘴,不吭聲。
宗政贏白了一張小臉,他其實還不知道:「沒了」代表著什麼意思,他只知道惹母親生氣是他不對,便垂下頭,聲音委屈道:「母親,孩兒知錯了。」
宗政贏見母親真的動了氣,連忙抱著她的脖子,說:「孩兒有好好學,是太傅他教的太慢了,那些東西……我三個月前就已經會背了,他還講個不停,我叫他講後面的,他不肯……」他一邊說著一邊偷看母親的臉色,見母親一直盯著他,面色沉鬱,不說話。他的聲音便慢慢低了下去。
念兒扭頭叫道:「奶娘,你快去請蕭姨娘,快去啊!」
漫夭望著兒子做出的一臉無辜的表情,她沉了臉,輕斥道:「贏兒,不許說謊。」
蕭可道:「傳說也不一定不可靠啊,萬一有呢,姐姐就可以活下去了。」
蕭可來得很快,一看她這模樣臉色一變,先喂她服了一粒藥丸,再將她扶到屋裡躺下。幫她把過脈之後,臉色凝重道:「姐姐,不是說讓您別那麼操勞嗎?也不要生氣,不能傷心,你怎麼不聽啊?」
宗政贏緩緩走到床前,漫夭抬手捧著他那張與無憂像極了的小臉,語重心長叮hetubook.com.com囑道:「贏兒,你別怪母親對你嚴厲,你生來就和別人不一樣。你是太子,是未來的皇帝,以後,你的一言一行,關係著整個國家的命運,你不可以任性妄為,你要像你父親一樣,將來做一個出色的皇帝,把國家治理好,讓天下人都能過上太平的好日子……你,明白母親的意思嗎?」
兩年多了,他們相隔千里,她守著這深宮,守著他的江山,守著她對他日復一日的思念,只盼望著他安全歸來。
漫夭看著他這副神情,心間一疼,想一想,這孩子才剛滿三歲,能懂什麼呢?她嘆息著朝他伸手,「贏兒,過來。」
蕭可無奈嘆氣,轉過頭,瞪著宗政贏,氣道:「你又惹你母親生氣了是不是?姨娘可告訴你啊,你要是把你母親氣沒了,以後就沒人疼你了!」
漫夭無奈搖頭,嘆道:「贏兒,你什麼時候才能像你姐姐一樣懂事?母親不能一直陪著你,你這般頑劣,你父親會不喜歡的。」說著這話,心口又開始發緊,一口氣上不來,臉色立刻煞白。
她的身子越發的不好了,稍微走上一段路就會累得直喘氣。她不知道這樣的身子,還能不能等到他回來?
九個國家的聯合進攻,共集結了一百三十萬兵馬。而臨天國多年來戰爭不斷,國庫已然虛空,裝備糧草供應不足,邊關頻頻告急。漫夭想方設法籌集錢糧,然而,在戰爭面前,仍是杯水車薪。她急得焦頭爛額,寢食不安,便發了國書給滄中王寧千易,希望能與之合作,寧千易十分爽快,傾舉國之力相助,幫著臨天國渡過這一難關。
每當這孩子露出這種神情,十有八九是犯了錯。
漫夭蹙起眉頭,沉聲道:「所以你hetubook.com.com就命人綁了太傅?」
天命無解,原來竟是這個意思嗎?
漫夭立刻推開他小小的身子,警戒問道:「你是不是又闖禍了?」
「別!」漫夭忙拉住蕭可,搖頭道:「這場仗已經打了兩年多了,現在是最後關頭,絕對不能讓他分心。萬一……萬一出了什麼岔子,我就是見了他……也走不安心。」
「沒……沒有。」宗政贏眨巴著鳳眼,搖頭否認。
漫夭一怔,臉上立刻浮了慍怒之色,皺眉對兒子嚴詞訓斥:「贏兒你又胡鬧!太傅每日公務繁忙,抽空進宮教你念書,你不好好學,還這般不知輕重?」她都能想象的出來,明清正此刻那萬般無奈的表情。
宗政贏縮了縮脖子,睜大著鳳眼可憐兮兮叫了一聲:「母親……」
宗政贏也垂下眼瞼,小小的瞳眸閃過一絲黯然,他卻笑著告退。
宗政贏眼珠轉了一轉,見她面色嚴厲,忙垂下頭不吭聲。
念兒看她動了氣,抬起小手,在她胸前順了順,懂事的勸慰道:「母親息怒。弟弟他只是……嫌明太傅啰嗦,命人把太傅綁起來了。」
找了個凳子坐下,忽有一片落葉從她眼前飄落,她伸手接住,那是一片還未完全枯萎卻已經凋零的葉子,青黃各半。她抬頭,看繁茂的枝頭這樣的葉子還有很多,它們搖曳在秋日的冷風中不肯落下,就像是掙扎在命運里的囚奴,即便是再怎麼不甘心,最終也還是逃不過凋零的命運。
蕭可心疼又無奈的嘆氣,「姐姐,你為什麼總有這麼多顧忌啊?你就不能多想想你自己嗎?管那麼多幹什麼呢?」
宗政贏一張小臉垮下,蹙了眉頭,似是很認真的在思考她說的話,對於一個三歲的孩子,國家命運這些東西對他和-圖-書來說還不能被理解,也實在太過於沉重。他想了一會兒,才抬眼,不像平時那麼調皮,而是很認真的問他的母親:「母親剛剛說的話,太傅也說過。可是母親……贏兒不明白,為什麼太子就不能玩?難道太子就不是小孩子了嗎?那……太子應該是什麼樣子呢?跟太傅一樣整天板著臉,有話不能說,想笑不能笑,走路不能跳……那還有什麼意思啊?母親……我不做太子行不行?您總跟我說父親……可我連父親是什麼樣子的都不知道……他們都說,我長得像父親,我照鏡子的時候,為什麼想象不出來父親的樣子呢?」
她將孩子小小的身子抱了起來,讓他坐在她腿上,慈愛的撥開他額前的碎發。然後對奶娘牽著的穩步走過來的女孩伸出來,目中柔光瀲灧,慈愛招呼道:「念兒,你也到母親這裏來。」
漫夭心底一震,愣愣的望著這個孩子,她的手僵在那裡,說不出話來。如果她不是他的母親,她可以告訴他,因為那是他與生俱來的責任,可她是他的母親,這些責任是她和他的父親強加給他的,他們沒有問他想不想要,沒有給他選擇的機會。
漫夭遣退了宮裡的奴才,就喜歡這樣一個人待著。站在梧桐樹下,看著滿院子的蕭索秋意,感受時光流逝。
奇迹?這世界哪裡有那麼多奇迹!漫夭漸漸止住眼淚,胸口因抽泣而震動起伏。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慢慢平靜了些,「不過是傳說罷了,你也信!」
蕭可抹了把眼淚,坐到床邊,勸道:「姐姐快別這樣,你再這麼哭下去,我,我……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宗政贏用手勾著母親的脖子,調皮的玩著她的頭髮,語氣甜膩,鳳眸之中閃爍著狡黠的神色,說:「贏hetubook•com.com兒想母親了。」
蕭可道:「我現在就讓人給皇上傳信。」
漫夭不為所動,這個孩子真是太調皮了,也不知道像誰。
十月金秋,雲思宮寢宮窗前的梧桐葉早早的就落了,枯黃的葉子鋪了一地,被秋日的冷風吹得到處都是,下人們怎麼掃也掃不盡。
漫夭終於緩過來一些,便搖頭嘆道:「人只要活著一天,就會有喜怒哀樂……況且現在戰局未定,國家大事樣樣都得操心,哪能做到那麼平靜。」還有這兩個孩子,她真怕她走了以後,孩子得不到無憂的喜歡,留不住無憂的性命……
漫夭見他這般神色,更確定有事,她臉色愈發沉了幾分。
宗政贏見母親彎下身子,用手捂著胸口,雙眉緊皺,臉色發白,嘴唇顫抖卻說不出話,好像很痛苦的樣子。他愣了愣,心裏頓時慌了。連忙跳下母親的膝蓋,在她面前跪下,拉著她的手,慌亂道:「母親,您怎麼了?孩兒知錯了……」
兩個春秋已過,邊關戰事仍未結束。這一仗,前所未有的長。
她站在這梧桐樹下,想念著她心愛的男子,不知道他在邊關過得好不好?有沒有好好吃飯?睡沒睡過安穩覺?
漫夭微微撐著身子坐起來,蕭可在她身後墊了個枕頭,她輕輕靠著,目光迷茫而悲傷,「就算是有,只怕我也等不到。也不知道這場仗……什麼時候才能結束?我只希望……在臨走前,能見他一面。」
至於那個男孩,自然是漫夭和宗政無憂的兒子,臨天國太子宗政贏。宗政無憂為他起的這個字,是希望他一生順暢,無論做什麼事,都能成為最後的贏家。
「這個時間,怎麼沒在學堂?」漫夭撫摸著兒子稚嫩的面頰,柔聲問道。
漫夭嘆道:「這不是小事情,它關係著整個國和_圖_書家的存亡,天下百姓的未來命運……若是贏了,天下太平,若是輸了,經過這場戰爭,以後怕是永無寧日,還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她頓了頓,喘了兩聲,語氣越發的傷感,「我其實就想對他說一句話,他在我心裏……無可替代,是我這一生……最重要的人。」
她心疼地撫著他的額角,心頭一陣悲意襲來,眼淚差一點就忍不住流出來。她連忙垂下眼睫,微微哽咽道:「你們出去玩吧,母親累了。」
兩年的時間,讓她分清楚了自己的感情。以前她是愛過容齊,但時過境遷,記憶恢復后,雖然感情依舊在,但愧疚遠遠多過愛。而對無憂,卻是愛多過了一切,那是一種融入到靈魂和骨血中的感情,無人可以替代。
作為一個母親,她突然覺得自己很失敗,一個孩子,需要依靠照鏡子去尋找父親的影子,那是多麼讓人心酸的事情。
「母親,」她正想得出神,門口傳來孩子稚氣的喚聲。
漫夭越哭越傷心,身子不住顫抖。她的兒子還這樣小,她的丈夫又領軍在外,她真的不想就這樣離開。可是命運,為何對她如此殘酷?
漫夭慈愛的將女孩攬在懷裡,這個孩子名叫念香,是痕香與宗政無籌的孩子。當年痕香死了,宗政無籌一走渺無音訊,漫夭把她帶在身邊,當成自己的孩子疼愛。而這個孩子從小就比別的孩子懂事,也實在是討人喜歡。
兩個粉雕玉琢的孩子被奶娘牽著從外面走進來,遠遠的就叫她。那兩個孩子一男一女,女孩四歲,長著一雙靈動的大眼。男孩三歲,鳳眸,薄唇,一張臉龐像極了他的父親,他一進了園子,便掙脫了奶娘的手,快步朝漫夭跑了過來。
蕭可見她這樣傷心,眉間亦是攏著哀傷,她站在一旁,陪著默默垂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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