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老的寵妃Ⅰ
第二十七章 賭約

她只喜歡他一個人,而他,只會擁有她一個妃子。
即使全世界不記得她了,他也應該記得她。
「那麼深黑……」
為首一個滿臉鬍子的大漢開口說道:「把錢財、女人和駱駝留下來。」
「你現在答應我一件事,我便立刻打開這房門,護送你返回埃及。」
艾薇還在發愣,他已經揮動了寬大的寶劍,鮮血映著月光散發出妖艷的光。那些赫梯士兵的抵抗宛若螳臂當車。雅里揮動寬劍,他們的生命便隨之消失。
「艾微,」艾薇輕輕地接過話來,「可以叫我艾微。」
這是他說過的最多的話了吧?
「埃及……早已忘記了金髮的奈菲爾塔利,你還要回去嗎?」
她永遠無法遺忘,這美麗得令人想要哭泣的景色。
艾薇仍舊堅持地望著布滿星辰的天空。
他拉開房門,一陣冷風吹了進來,艾薇渾身不由得一激靈,腦海里驟然晃過亞曼拉死前的惡毒詛咒,「我詛咒你如同我一般,在他心裏一文不值。」
那人大手鬆開,她回過頭去,對上了那雙與自己出奇相像的水藍眸子。雅里那張俊俏的臉正在離自己不到數厘米的地方細細打量著自己。他抱著艾薇的手雖然用力,卻全然沒有生氣的意思。他帶著濃濃的興緻,看著艾薇那張略帶慌張的臉。
「呃……我當然明白,不管是怎麼回事,我都會保證你的安全,即使他們仍然記得我,我也不會當場承認,一定會讓你平安脫身的。」艾薇點點頭,心裏暗暗呼出一口氣。真是尷尬,雅里剛才叫她艾薇的聲音、樣子,簡直與哥哥如出一轍,那雙溫和的水藍色眼睛竟是那樣相似,剎那間讓她有了錯亂時空的感覺。
激烈的動作漸漸停止。她仰頭望天,不去看那一地的凄慘狼藉。
艾薇懵了一般難以置信地看著那個大漢。
冰藍雙瞳,深黑頭髮,即使沒有那面華麗的旗幟,又有誰猜不出眼前的年輕人是誰呢?
為什麼?
「不說是嗎?沒關係,我們一起去看看。」雅里依然淡淡笑著,抱著艾薇往回走。當他們回到那扇門前,艾薇愣住了。原本不翼而飛的鎖,現在居然好好地掛在門上,一副被撬開的模樣。
拜託,這是哪裡跟哪裡啊?看著士兵們步步逼近,艾薇不由得擦了一把冷汗。不得已的時候,難道她真的要用那鐲子……不,那鐲子恐怕只能再用最後一次了,如果見不到那個人,她寧願死在這裏。
「不愧是雅里大人,他的計劃實在是太縝密了。有他的帶領,赫梯這一次一定會徹底擊垮埃及。圖特大人,您的意見呢?」
艾薇輕輕用手擋開雅里的大手,用力點了點頭。
「你怎麼跑出來的?怎麼把鎖打開的?」他抱著她,慢步向她的屋子走去。
不管離開多遠,不管離開多久,她的每一條神經、每一個細胞,都還記得這片屬於太陽的土地。
她接過假髮,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扣在了自己的頭上。
「好像寶石一樣!真的很漂亮噢!」那個沒有一點稚氣的男人,卻裝出一副很可愛的樣子,雙手扶著自己眼前的駝峰,出神地望著天上的星星。黑黑的頭髮柔順地落在他飽滿的額頭上,水藍色的眼睛彷彿是一對美麗的星辰落在了這俊俏的臉上。
雅里依舊是一副平靜的樣子,沒有進一步解釋那句話的意思。
「所以我想帶你走,第一眼看到你的時候就想把你留在我的身邊。我統治赫梯,是因為有趣。但若你願意和我一起,我便去哪裡都可以。」他說著,認真地說著,好像從未有過的認真在這一刻全部加諸他的身上。
「奈菲爾塔利,戴上這個吧。」輕快的聲音打斷了艾薇的思緒,她輕輕揉了揉自己微酸的眼眶,轉身望向旁邊說話的雅里。那個黑髮的年輕人,正伸手遞給她一團黑糊糊的東西。「我們已經進入埃及境內了,你還是戴上它吧。」
但經歷了五年回來,這片她深深迷戀、難以捨棄的土地,是否還依然銘記她的存在?
難以細想,她已經迫不及待需要得知答案。想法化為動作,她不由得稍稍用力地拉了一下駱駝,「好吧,那我們就儘快找個人來問問。」
兩隻駱駝一前一後地朝著西南方走去,視野里漸漸出現了令人欣慰的綠色。
疑心剛起,還沒有向雅里開口求證,一個大漢就已經提著刀,慢慢向雅里走了過去,「你是什麼人?商人?怎麼還帶著金色頭髮的女人,不怕被埃及士兵抓起來?」
艾薇伏在溫暖的毛皮上,隱隱睡著,月光透過石窗,柔和地落在她的身上。
「孟斐斯離大馬士革,實在是太近了……」
她要回到他的身邊,親口確認這件事情。她就是為這個而回來的,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西奈半島已經不再是那個時候,因為一點糧食就被赫梯利用的土地了。很明顯,拉美西斯二世在過去的五年中對這裏進行了頗有成效的管理與復興,這片土地如今的樣子,是多麼令人感到愉悅。她不由和*圖*書得在嘴邊有了微微的笑意。
「你的賭,並非關於埃及是否真正忘記我。」艾薇輕輕嘆道,「而是在於,讓我死心塌地和你返回赫梯。」
「什麼?」面目猙獰的大漢看向雅里,在他看來斯斯文文的小商人居然露出了幾分讓他驚恐的寒意。
突然,她好像明白了什麼。
她是在看科幻片嗎?
「埃及、敘利亞、巴比倫,去所有你喜歡的地方,或者我想,和你去你來的地方,這樣或許我就可以找到我原本的歸屬。只要你願意和我在一起,我便可以不要國家、不要權力、不要金錢。」他說著,快速地說著,彷彿錯過了今天,便不再會有機會表達。
來不及噁心,她已經用手緊緊地蒙住臉,用力將眼前殘酷的場景從視覺神經里排除。空氣里隱隱傳來血腥的味道,她不由得連呼吸都想省去。
「不會是看上我了吧,趁現在回心轉意還不晚噢。」雅里調侃地笑了笑,作勢要牽艾薇的手。
「我的父母被赫梯國王處死了,只因為他愚蠢的兒子對我父母千心萬苦運送而來的珍貴商品嗤之以鼻。」
靜默了一會兒,聽到一個響指,駱駝又漸漸開始向前走。
艾薇又想起了書中所說的種種,心裏隱隱地泛起了幾分疼痛。如果經歷千辛萬苦,得到的答案卻比想象更加可怕,於她而言,又該是多麼的難以接受。
溫柔的眼神里含著幾分令人膽寒的殺意。
「我說……」那一刻雅里竟然笑得有幾分妖艷,話音未落之前,黑色的鮮血已經噴涌了出來,濺在他略顯蒼白的臉上,月光灑下來,那如同無機質寶石一般的冰藍雙瞳,靜靜地映射出清冷的光輝。
「不是『內政』,應該是『政變』吧。」艾薇甩給他一句。至今,她仍然對雅里在與埃及的戰爭中利用西奈半島人民的事情耿耿於懷,那雖然也是計謀的一種,也曾在古今多次戰爭中被使用過,但是,面對著眼前這些質樸的村民,她實在沒有辦法不將那種計謀定義為「卑劣」。
那種痛苦,他何嘗沒有經歷過。每一次她當著自己的面,提起那個男人,一次又一次地表示對那個人的情感,那種堅定的語氣和神情,就好像一把銳利的刀斧,將那些令他絕望的話語,一下又一下地刻在他的心裏,刻在他的每一寸筋骨之上,讓他痛苦得幾乎無法喘息。
會是這樣嗎?真的會是這樣嗎?
「奈菲爾塔利。」雅里追了上來,將黑色的假髮略帶強迫地扣在她的頭上,冰藍的眸子里沒有了隱隱的笑意,卻是一片認真,「想知道他們是否還記得你,並不需要你出現,只要你開口問就可以了。為了安全起見,你戴上吧。」
讓她去吧。
「我說,你該閉嘴了。」
她焦急地回頭過去,不解地望著他。
記憶中,那是一片美麗得令人不敢直視的湛藍天空,純潔而透明。
雅里依然微笑著,「如果小姐準備好了,那麼現在就可以走了。」
艾薇怔怔地望著雅里,就好像聽不懂他說的話一樣,他揮了揮手,又揮了揮手,她才宛如初醒一般頓時醒悟了過來。
一切都宛若那一天一樣,那天,他們在阿蒙·拉面前,宣誓永恆的愛情。
雅里縱使是神,也不可能憑著一把小匕首就將他們這些訓練有素的士兵一一放倒吧?憑著這種想法,他們更是有了勇氣。
他那一雙冰藍色的眼睛里充滿了種種情愫,卻又彷彿無論如何都無法轉化成聲音說出口來。眨眼間,他又恢復了往日那不痛不癢的笑容,「沒什麼,你不要著急,我們慢慢走過去。」
她的眼眶濕潤了。
他居然用手就刺穿了那個大漢的身體。
雅里轉過身來,故作天真般對艾薇淺淺笑了一下,「打賭的事情比較重要嘛。奈菲爾塔利,你不覺得這些星星很漂亮嗎,別談那些無聊的事情了好嗎?」
掙扎的聲音逐漸沒有了。只聽到雅里收劍入鞘,騎上駱駝。
腓尼基,在拉美西斯二世去世后的數十年間,對地中海沿岸各國產生重大影響的民族。雅里的出現,難道對這一段歷史具有推動性的意義嗎?那麼他將是多麼可怕的一個存在。
「到了西奈半島就快啦,再走個四五天,就到孟斐斯了。」雅里依然是不緊不慢地回答。
他從未這樣懼怕自己會輸。
「快了,就要到西奈半島了。」
「雅里,這個賭你不會贏的。」
「雖然埃及王現在還沒有動靜,但是他一定會籌劃反攻的。」
他卻是笑著,讓人看不出他的心思。
有人不知道腓尼基人嗎?有人不知道海上民族嗎?他們多麼的智慧、多麼的具有開拓意識和冒險精神,他們以絳紫色為自己的標誌,是那個年代海上的霸主。
對於一直在現代城市裡長大的艾薇來說,這樣的景色是她從來沒見過的,驚訝讚歎自然是不在話下,但剛才那句非常小女生的感嘆,卻並非出自她口。於是她從斜躺的姿勢坐直了起來,看向自己身旁的和*圖*書男人。
「喂,奈菲……艾微。」雅里突然叫住了她。
為什麼會是這樣?
「你……」艾薇一下子不知道該說什麼了,硬著脖子想了一會兒,她才又找出話來說,「你不是赫梯人嗎?你不是赫梯真正的統治者嗎?」
那口氣好像是在開玩笑,但是艾薇抬眼看去,竟在水藍色的眼睛里找出了幾分隱隱的失落。一時間,她真的無法介面了。
「也對,」另一個瘦一些的人也站穩了,「雅里如果死了,我們說不定就可以回去了,就可以不用打仗了。」
幾個高大的身影迎著雅里的目光越走越近,他們穿著赫梯士兵的服裝,手裡拿著赫梯帝國特製的鐵劍,卻是一臉盜賊般兇狠貪婪的表情。
但她太聰明了,輕而易舉地就揭穿了他精心策劃的布局,看穿了他放在心底的深刻感情。
但凡聽得懂赫梯語的人,即使是強盜、是遊民,又有幾人不懼怕這可怖的人,更何況是吃國家糧餉的軍士。顧不上研究他為什麼會在這裏,深夜和一個女人慢悠悠地騎著駱駝,幾個人只想立刻轉身,調頭就跑。
終於有一個人戰戰兢兢地開口了,「雅里,雅里·阿各諾爾大人。」
「為什麼,需要這個?」艾薇略帶不滿地看著雅里,舉手揚了揚那精緻的假髮,「我們的賭,不是要看看埃及是否遺忘了我嗎?我應該以自己的本來面目走進去,才能得知答案,不是嗎?」
安全起見?艾薇腦海中驟然閃過了先前赫梯士兵的話,「還帶著金色頭髮的女人,不怕被埃及士兵抓起來」。
她迷迷糊糊地翻了個身,不去理會。叩門的聲音稍稍加大了一點,她才不耐煩地爬起來,嘴裏嘟囔著:「誰敲門也沒用啊,我是打不開門的。」
她霎時間感到一陣寒意由心底生了出來。
艾薇以為自己聽錯了,頗有幾分驚訝地看向雅里。
埃及是他的國度,埃及敵視她,那麼說明,他亦將她當作敵人。
戰爭之時,免不了有士兵會做出一些強搶、劫盜之事,平日正常溫和的人,在戰爭的高壓之下,自然顯露出千百種形態,可以理解。但是身為統治者的人,是最看不得這種情況的發生了吧?
不會!不會的,他答應過自己,他不會的!之前那五年,他也並沒有放棄自己啊!這一次,他更是不會放棄的。既然他們所發生的一切都是真的,她要相信他。
「腓尼基人……」他開口說話,聲音是那樣的溫和,全然沒有了往日的調侃與不恭。艾薇終於垂下頭來,望向他那一雙如同寶石般的眸子。此時那冰冷的眼眸,染上了深深的寂寞,如同晴朗的夜空,展現著令人心動的深藍。
「這些星星好漂亮啊!」
他頓了一下。
在一片寸草不生的平原上,兩隻駱駝一前一後地慢慢走著。寧靜的午夜,見不到半點燈光,遠處隱隱見到雄偉的山脈如同濃墨劃過,背靠在駝峰上,可以看到完整的星空,如同深藍色天鵝絨托襯的寶石一般,閃爍著奢華的光芒。
「你該閉嘴了。」
她曾經是埃及的王后,她曾經站在孟斐斯祭祀的高台上,與埃及最偉大的法老一同向阿蒙·拉宣誓,她曾經是埃及最重要的女人。
「難道那個人是……」
「我才不會阻止你,」他依舊是一副輕佻的樣子,「我陪你一起去埃及。」
記得他們之間恍若童話般的美好誓言。
金色頭髮的女人,難道是埃及的敵人嗎?
「我們打個賭,」冰藍色的眸子閃過一絲奇異的光芒,雅里平靜地說,「若那個人不再需要你,你便死心塌地隨我返回赫梯。」
雅里沉默了一會,終於淡淡地笑了起來,「不愧是奈菲爾塔利。」
她下意識地掙扎了起來,貼著耳朵卻響起了一個輕佻而熟悉的聲音:「你可真有本事啊。」
難道埃及把她當作敵人?難道埃及想要取她性命?她實在是想不明白,她甚至……不敢去想。
可沒走出多遠,艾薇突然隱隱聽到男人交談的聲音,正衝著她的方向越行越近。她當下一慌,把馬扔到一旁,自己找了個陰暗的牆腳躲了起來。
那幾個赫梯的士兵,又紛紛地圍了上來。
「哈哈,除了第一句和最後一句,中間你講什麼我都沒聽懂。」雅里又笑了,「沒錯,我們就是所謂的海上民族,酷愛經商的民族。腓尼基人從很小就會跟著父母越洋過海行商,其天分不言而喻。」
艾薇警戒地直起身子,看向雅里。
「艾微……」雅里輕輕念了一句,言語間竟有了一種令她熟悉的感覺,「那麼艾微,不管發生什麼事情,都不要忘記你是我的弟弟,不是埃及的王后。你有不明白的地方嗎?……艾微?奈菲爾塔利?」
「我早說了,因為你在我心裏很特別嗎。」這句話半是玩笑,半是認真。艾薇卻根本沒有精力去理會他話里的含義,她只是一門心思地想知道,為什麼那個人會忘記自己。
「奈菲爾塔利,我並不在意赫梯接下來會怎樣,因為我https://www.hetubook.com.com的目的已經達成了。我還在這裏,充當一個統治者,是因為有趣。但是……」
在古代,人與人之間真的有這樣懸殊的武力差距?
猶豫思考之間,一個自然而然的疑問隨之涌了出來,為什麼他們要騎著駱駝去埃及呢?又浪費時間,又容易被人打擾,反正是為了打賭,為何不騎馬痛快地一路衝到孟斐斯直接探個究竟?雅里既然是真的想帶她回埃及,為什麼卻不準備馬匹這樣的資源?
「腓尼基人從小便隨隊行商,為了保護自己,早就練出了一身好功夫。而我,要學習的則更多,」他從駱駝的旁邊,抽出了一把泛著含蓄光輝的鐵劍,「因為從父母死去的那天起,我便打定主意,再下一次,我要有能力保護身邊最重要的人。」
「忘記……」
她回來了,她終於又一次地,與他處於同一片時空中,站在同一片土地上。
「我們的民族擅長做生意,和埃及、和敘利亞、和赫梯都有不少來往。」雅里輕輕地說著,「所以我喜歡圖特,他做生意真是很有天分,當然其他方面也不錯。我們的民族還擅長……」
周圍的人們全都不出聲了,恐懼地看著眼前的一幕。
他是否過於自私,或許他應該強迫地帶著她回赫梯。
即使欺騙另一個人,她也要回到他身旁。
他側身抬眼看她,瘦弱的身體靠在駱駝的第二個駝峰上,用力地抬著頭,盯著天上的星星,金色的頭髮如同陽光一般靜靜地傾瀉在她白皙的肩膀上。
「咦?那裡怎麼有匹馬?」慢吞吞的聲音,自然是源於圖特,但卻蹦出這樣一句不緊不慢的話來。艾薇心裏一驚,還沒決定是否轉身就逃,突然被人從身後一下子堵住了嘴,抱了起來。
「絳紫深黑旗……」
「什麼是忘記?難道說在埃及,我從來沒有存在過嗎?那為什麼你還記得我?」她頗有幾分激動地上前拉住他,焦急地問。
他的話只說了一半,就停住了,然後輕輕地打了一個響指,止住了兩隻駱駝的前進。
「好,我就給你講講本將軍的故事吧,你要好好聽著,我可是不會說第二次的。」雅里輕描淡寫地轉移了話題,化解了尷尬的氣氛,「我是迦南人,也有人稱我們為腓尼基人。」
「腓尼基人還擅長航海,他們是最早征服非洲、不列顛以及愛爾蘭島的民族,他們在地中海沿岸開展了廣泛的殖民,所以也有人稱他們為『海上民族』。」艾薇一連串地說出了這些輝煌的史實。人類文明史上的第一個海上霸主,貿易專家,她怎麼會不知道呢!
過了一會兒,雅里先笑著開了口,打破了靜寂的尷尬。
她轉身看向他,那雙眼睛也靜靜地看向了她。
艾薇緊張地看了雅里一眼,年輕的君主嘴邊始終帶著難以捉摸的笑容。
金黃色的天,金黃色的地,熱滾滾的風。
她看著眼前一派復甦的景象,心裏不禁緩緩地舒了一口氣。
「這種時候,你一個人和我去埃及,這麼長時間不理政事,不擔心嗎?」艾薇採用旁敲側擊的方法,希望他能想個辦法,加快他們回埃及的速度。
若這旅程可以持續下去,他便能獨佔身邊這宛若陽光一樣耀眼的女孩子。
「你就那麼想去埃及嗎?」
水藍色的眼睛睜得大大的,眼淚倔強地在眼眶裡轉著,面前雅里的臉漸漸模糊了起來,蒙間她彷彿看到了哥哥,「不對,這裏面肯定有誤會……我要當面問他,哥哥,這是我回來的意義!即使你這樣騙我,我也不會輕易回去的!」
這樣的眼睛,她從未在哥哥臉上見過。
「還有多久才能到孟斐斯?我們已經出發三天了。」
連他自己都覺得要瘋了。
他的目的究竟何在?
艾薇白了他一眼。快速地轉過身去,彷彿故意一般,更是拚命地拉著駱駝往那個小村子沖了過去,雅里在後面跟著,方才輕鬆的笑容卻已漸漸褪去,隱在了淡淡的哀傷之中。
雅里沉吟了一下,進而輕輕一笑。他抱著艾薇進門,溫柔地將她放在毛毯之上,在她旁邊坐定,輕輕地撫摸她的頭髮。
艾薇對著他的背影發了一會兒呆,便開口打斷了他的感慨。
哪怕是愚蠢的獨白也好,他甚至不需要她的回應,他只想,把這些話全部都告訴她。
「奈菲爾塔利,有你在,我才會感到太陽的升起和黑夜的來臨都是那樣得令人期待,我才會感到自己的心臟在跳動,才能讚美生命的血液在流動。」他終於停了下來,將頭靠在背後的駝峰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她一愣,隨即心裏狠狠地抽搐了一下。真的會嗎?那個人真的會不再需要自己嗎?
他這樣大費周章,只是想要將那個男人從她的心中完全抹去,讓她的心隨著自己一同永遠離開埃及。
算了,就這樣去吧,就讓她痛苦好了,讓她為那個人痛苦吧,讓她憎恨那個人吧,讓她的記憶里永遠不會再有那個人的半點影像吧。以後,他會好好照顧她的,會hetubook.com.com讓她快樂的。
空氣如同凝結般的寒冷,沉默如同強硬的大手,緊緊地扼住艾薇的喉嚨,讓她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我們還是按照雅里大人的意思,在卡迭石做好萬全的準備,恐怕最後決戰的地方,就是那裡。」
「等等,」其中一個看起來比較有主見的人,鼓足了勇氣,率先開了口,艾薇不聽他說完,就已經猜到他會有何種愚蠢的主張,「畢竟我們人多。雅里的身上,一定有值錢的東西。」
她將假髮又丟了回去,牽著駱駝加快腳步往前走。
輸了這一賭,他便輸了全部。
是福不是禍,既然想不明白,她便不再想,徑自走上前去,牽過那匹馬,尋著城門走去。
金色頭髮的女人,被埃及士兵抓起來?
夜風順著門吹進來,她一個激靈,清醒了不少。周圍不見半個人影,但是那扇門,卻是切切實實地開著,上面的鎖早已不知所終。
「還有你的衣服。」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隨之響起,還伴著古怪的笑聲。
但對於雅里來說,這樣的干戈之爭卻出現得好像並不合宜。他是那樣聰明,諸如今天此類低級的戲碼,原本是不應上演的。他只需帶上幾個人,或者騎著快馬,那麼便決不會遭遇眼前這些麻煩的蝦兵蟹將。
不,艾薇定睛一看,他的手裡有著一片短短的匕首。
記憶中,她彷彿見過這個小村子。
「不用護送也可以啊。」艾薇點了點頭。
她帶著疑問地接了過來。雅里和她都穿得十分簡樸,並不像是能夠引起別人注意的人,那麼還需要什麼額外的喬裝嗎?她垂首仔細一看,那竟是一頂黑色的假髮。
走了三天還沒到西奈半島,這要什麼時候才能回到埃及啊?艾薇眼前一暈,十分鬱悶地垂下了頭。
「我沒時間和你玩打賭!」艾薇的語氣變得堅決,「我要回埃及,不管你如何阻止我,我一定可以做到。」
交談的聲音漸漸清晰了起來,內容讓她不由得有些心神不寧。
電光石火之間,她卻飛快地躲開了,嬌小的身體用力牽著駱駝快步前進,轉身不去看他眼裡一閃而過的失望。「賭約沒到最後,還不能妄下定論,我們快點走吧。」
「那麼,我們是從敘利亞逃亡過來的商人,我們的貨物都被赫梯人搶走了。我是腓尼基商人塔利,你是我的弟弟……」
為什麼他會這樣地在意她,彷彿一種本能一般地執著地要保護她,他甚至捨不得她因那個人哭泣……
她賭氣似的將手放在門上,一拉,「我說我打不開的……打開了?」
雅里慢慢地跟上她,「前方不遠,應該就能遇到村子,保險起見,我們還是提前設定一下你我的身份。」
他仍然面帶微笑,雙眸露出犀利的光採,望進了漆黑的曠野。
傳聞中曾經血染殺場的勇猛將軍,隻身將侵擾商隊的赫梯游盜剿滅的殘酷殺手,赫梯帝國背後真正的君主。
電光石火之間,艾薇眼珠一轉,連忙說:「我會撬鎖的,你別妄想能把我鎖住。」
艾薇低著頭不說話。那門是自己開的,赫梯軍營里,看來是有人要幫自己,此時她最好還是緘默不語。
仔細想想,這或許並不是錯覺。這裡是西奈半島,正是她上次返回,智用馬群從赫梯軍隊手中救出身陷重圍的布卡的地方。這片曾經處於灰色地帶的貧瘠土地,如今有了天翻地覆的變化,眼前的小村子里充滿了各種青蔥的植物,不時地有村民載著糧谷、貨物出入,還能看到年幼的孩子們,手裡拿著七彩的小石雕,開心地跑來跑去。
不遠處,一個小小的村落,就在眼前。
戴上了假髮的她,乍一看就好像一個十七八的少年,穿著略顯寬大的白色長袍,好像商隊里不起眼的隨從一般。只剩下白皙的肌膚與湛藍的雙眸,顯示著她與眾不同的耀眼神采。
她只關心那個人是否平安無事,那個人是否還記得她,她如何能回到那個人的身旁,她的眼裡,完全看不到他,這個從未放棄尋找她五年的他,探究她所有消息的他,不惜一切想要將她留在自己身邊的他。
艾薇靜靜地看著他,屏息等待著他的答案。
他抬起頭,看著前面快速前進的艾薇,美麗的眼睛里充滿了迷茫,漸漸地,那雙寶石般的眼睛重新聚集了冰冷的光芒,彷彿下定決心一般。
什麼?
寒光閃起,甚至連慘叫的聲音都未曾聽見。
「西奈半島的變化可真是了不得啊,」雅里騎著駱駝從後面溜達著跟了過來,宛若自言自語一般地嘟囔了幾句,「看來那個傢伙,在我過去幾年忙於內政時,做了不少事情啊。」
「誰說我是赫梯人啦?赫梯人有藍眼睛嗎?就好像你說你是埃及人,誰會相信你?」他三句話又把艾薇堵了回去,騎著駱駝笑盈盈地晃到了艾薇身邊,「你這樣不在意我的事情,我真的很傷心呢!」
雅里依然笑著,言語間卻染上了幾分徹骨的冰冷,「深黑的意思,代表永恆的死亡。我要帶給穆瓦塔利斯超越死https://www.hetubook.com•com亡的痛苦。」
「腓尼基人並沒有藍色的眼睛,所以我並不是父母的孩子……」他輕輕地說,「我不知道我是從哪裡來的,除了父母,所有的人,都不曾把我當作腓尼基民族中的一員。這雙眼睛,就彷彿是異類的象徵。」
但是他這樣做,她一定會很痛苦吧,她一定會很難過吧?
「我不會騙你,我也不是你的哥哥。」年輕的統治者輕輕地說,白皙的手指溫柔地拭去艾薇眼角即將滴落的淚珠,「我們打個賭好嗎?」
黑色的血順著他的手臂緩緩地滴了下去,襯著大漢扭曲的臉龐,有幾分令人發冷的恐怖。
「好的,都由你決定。」艾薇並未停下腳步。
午夜,清冷的月光灑在古代感十足的石制王城裡。大馬士革淪陷了,赫梯的軍隊已經在敘利亞的王城裡安營紮寨,為什麼,為什麼拉美西斯還在按兵不動?敘利亞在埃及與赫梯的國土之間,其戰略意義不言而喻。他到底是出於什麼樣的考慮,可以縱容赫梯攻入敘利亞至如此地步?
既然待在這裏問不出雅里個所以然來,她還是回去親自問那個人比較好,本來就沒想過在赫梯的軍營里多待,但是……她又轉身看了看那扇被神秘開啟的門,但是,她也沒想過自己會這麼輕易就迎來了逃跑的機會。
「怎麼會,和你單獨出門,我為什麼還要帶別人?」
「奈菲爾塔利,」她痛下決心的時候,雅里突然開口了,「我都說你太不了解我了。」
房門外輕輕地傳來了叩門的聲音。
他說著,慢慢地聲音變得堅定,表情變得凝重。
又過了一會兒,雅里的聲音在旁邊懶懶地響起,「沒到埃及,你怎知我不會贏?」
「沒關係,有圖特幫我頂著呢。」雅里平淡地說,「赫梯如果真完了,你該高興才對,不是嗎?再說,赫梯完了,又關我什麼事呢?」
所以她彷彿被吸住了,無法移開自己的視線,怔怔地看著他那雙美麗的眼眸。
腓尼基人?一聽到這幾個音節,艾薇就愣住了,他是腓尼基人?
「在我看到你第一眼的時候,」他嘴邊不自覺地揚起一個好看的弧度,「我看到了你那雙與我一樣的眼睛,我不知道這代表什麼,但是我很開心。你讓我覺得,我不再是一個人。」
時間彷彿停止了,只剩下兩隻駱駝慢慢地溜達著。
太陽從東方漸漸地升起來了,由紅轉金,再由金轉為刺眼的白色,照射在寬廣的沙地上,一片淡金的色調瞬時充滿了整個視野,壯麗的畫面宛若神賜。炙熱的風載著沙土的味道,輕輕地撫過高大的蕨類植物,來到她的身邊,柔和地舞動她如同陽光一般的金色長發。
他彷彿親眼看著自己的心被割開一般。
他終於說服了自己,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輕輕地擺了擺額前垂下的劉海,秀挺的眉毛緊緊地鎖在了一起。當他吐出那口氣的時候,他已經恢復了往日平和的笑容,拉著駱駝,跟著艾薇往村口走去。
夜晚的王城格外寂靜,出乎艾薇意料的是,她一路小心,卻沒有碰到什麼士兵。在離開她房間不遠的中庭樹下,竟然大大咧咧地拴著一匹馬。艾薇當下就想笑,若是陷阱,這未免也太招搖做作,若是幫她,還真是有些明目張胆。
或許雅里是真的……
連一個國家都不在乎的人,為什麼會這樣地被一個人牢牢抓住五臟六腑,逃都無法逃掉?而不管自己多麼痛苦,竟然還會捨不得讓她受到半點傷害。
他依舊輕描淡寫,但是她卻如同五雷轟頂,瞬間仿若被巨石壓在心頭,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但是他好像還有太多要說。
「不管怎麼樣,我們快點過去吧!」她拉著駱駝,快速往前走了幾步。
艾薇沉默了一會兒,又忍不住開口了,這一次,是真的不理解,「你可是赫梯的真正君主啊,你這麼走了,真的沒關係嗎?」
如果……如果那詛咒再一次應驗,她究竟該如何是好呢?
誠然,他的目的並不是在於賭約本身,而是在於,這次漫長的旅行當中,讓她更多地了解自己,或許可以讓她愛上自己。
她愣了約二十秒鐘,轉身回房,用薄毯將自己裹了個嚴嚴實實。
誰能想到這裝傻充愣的年輕人,竟是談笑間便掠奪無數生命的帝國統治者;又有誰能猜出那略帶輕浮的笑容背後,暗藏著如何複雜的心思。
她咬了咬嘴唇,看過去,「可以,就如你所說,什麼時候出發?」
「深黑的顏色,」雅里淡淡地笑著,修長的手指動作優雅地撩開額前的劉海,露出冰藍色的眼睛,「奈菲爾塔利,我之前說過,腓尼基人從很小就會跟著父母越洋過海行商,然而,你知道為什麼我沒有成為一名偉大的海上商人嗎?」
記得他們之間短暫卻珍貴的一切一切……
「雅里,你一定帶了人在身邊吧?」艾薇小聲地問向身邊那個笑得胸有成竹的男子。
「聰明呀,奈菲爾塔利。腓尼基的意思,就是『紫紅色的國度』,那個華麗而神秘的顏色就是我們民族的象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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