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襄看著她：「難道你不該給我一個這樣做的理由？」
容玉失笑，她為上神，倒是頭一回有人敢毫不客氣地指使她做這做那。只是他這樣覺得這樣好，她便也低眉順目地順從，反正最後她會消去他這段記憶。玄襄這回沒讓她喂，直接接過杯子把水喝完，看得出也的確是渴了。
玄襄拔出插在樹榦上的虛無，抬手一送，虛無便如電光般朝元丹飛去。容玉拂了拂衣袖，虛無偏移了幾分，剛好擦著元丹而過，繞了一圈回到她手上。
容玉站著沒動，她同玄襄結了同命契約，只要她一有大的動作，底下的玄襄必定會分心，只怕是被千百條狼撕裂的下場。
容玉知道他是想激怒玄襄，忙錯開了話頭：「宗主把全族都帶上了，還不夠看的，難道現在還要賠上所有的族人？」
「誰知道那道士說的冥婚的法子管不管用，我看多半也是騙三歲小孩的。」那刀疤臉在門外抱怨了幾句，吱呀一聲推開了竹樓的門。竹樓中突然瀰漫開一種腐臭的氣息，猛地一個頭顱飛出來，直接撲在他的臉上，從他臉頰上硬生生撕扯下一塊皮肉來。
那頭顱很快把那幾個男子啃噬掉，啪得落在地上，升騰起幾縷青煙。
「既然如此，不如隨我而去，」他湊近了，低聲道，「如仙子這般的美人，在下求之不得。」
做完這些，容玉拉起他的右臂，繞到自己的右肩上，支撐起他大半的重量。玄襄想掙脫，低聲道：「我還能走。」
容玉忙道：「多謝夫人，我二人感激不盡。」
「不知宗主已經娶了幾房姬妾？」容玉不動聲色。
元丹被她說得一愣，便答道：「不多，不過四房而已。」
容玉拿過他的衣衫，隨手一抖，上面的血跡就盡數消失。但她仍然拿水浸濕了，掛在外面陰乾。
「在下元丹。」他朝她伸出一隻手，「可否勞動姑娘大駕，寒舍必定蓬蓽生輝。」
領頭的幾頭惡狼圍著樹榦繞了幾圈，當先往上撲來，樹榦承受著這巨大的撞擊力，晃得枝葉沙沙作響。
這一程路走得艱難，玄襄確實也疲乏得很，只是硬生生撐住。幸和_圖_書而那村落不算太遠，過不多久便到，他們此刻甚是形容狼狽，引人注目，一個拄著拐杖的老太太朝他們道：「兩位是不是遇上附近的強盜響馬了？前面不遠有一夥強人，常搶劫過路人，就是連我們村子里的也不放過。」
她扶著他在樹邊坐下，伸手解開他的外袍，又解開中衣，簡單地用仙法讓比較嚴重的傷口凝固。仙氣和魔氣本是相剋，更何況她也並不擅長治愈之法，怕太過了反而讓人傷上加傷。
容玉上前幾步，輕輕扶住他的手臂，抬手按在他的額上，竟有些發燙。她看著不遠處，天色陰沉，似乎層層疊疊壓著什麼，可是只有往前走，玄襄需要靜養。大約是她手上涼氣的緣故，玄襄側過頭，看了她一眼，然後挨過去抵著她的額頭，呢喃了一句：「很難受。」
元丹抬手在臉頰邊抹了一下，手上果然有血絲。
彩雲很少見玉鐲，便開心地戴在手腕上，給她看：「姊姊你看，正好。」
容玉有些不耐煩，真想下手打暈他，卻還是忍住：「馬上要下大雨了，這裏太過危險，我們必須去前面的村子休息。乖，你要聽話。」
玄襄當機立斷：「你留在上面。」他剛落到地面，原本圍著樹的領頭的惡狼立刻轉向對著他發出了短促的低吼。他手中的虛無閃了閃，又歸於無形，乾淨利落地將第一頭撲過來的狼給開膛破肚了。
容玉迴轉身，仍將心神分了一半在底下苦戰的玄襄身上：「原來是狼族的宗主。」
元丹驀地大笑起來，邊笑邊說：「女子本該是溫柔和順的，美人兒你的性子倒是特別，很對我的胃口。」他往前走了幾步，樹枝晃動，似乎即將要折斷。容玉神色不動，甚至連細微的表情都不曾變化過。
容玉正要應是，卻被玄襄搶了先：「她是我未過門的妻子。」
元丹走到她面前，方才感覺到她的氣息依舊十分薄弱，他看不出她的真身是什麼，甚至也覺察不到對方的修為深度——若不是脆弱得不堪一擊，便是深不可測。他伸出一隻手，用手背輕輕觸碰她的臉頰：「美和圖書人兒，你叫什麼？」
「原來如此。」
老人家看著她，露出幾分笑容，她吐屬清雅，容貌也清麗，能讓人一見之下心生好感，她又看了看玄襄，嘆氣道：「這位小哥傷得這麼重，經不起住折騰，來來來，你們到我家來歇一歇。」
「此妖並無大錯，罪不至死。」
玄襄猶疑地看著她，她之前便說前面會有村莊可以落腳，可是這地方她也不像曾經來過，又是如何得知。只是他知道容玉遠比他通曉人世之道，便靜默不語。
元丹吃了個閉門羹，也不惱，摸了摸鼻子笑：「嘖嘖，底下這少年空有這麼深厚的修為，卻不會用，真是暴殄天物。」
後面的狼群立刻將同類的屍體分食了。玄襄皺了皺眉，眼前的狼群龐大得看不到盡頭，這是無疑是一場苦戰，他用餘光瞥見那領頭的狼正在一旁伺機而動，他決定先除掉領頭的狼群。
容玉站起身倒了一杯水，轉身遞給他。玄襄沒接。她就知道他是故意折騰她，便也不多說什麼，坐在床邊，將杯子遞到他唇邊：「來，喝水。」
容玉道：「老夫人言重了，能有一方落腳之處便已萬幸。」
竹樓前的鳥雀被突如其來的腳步聲驚得四處逃竄。
容玉只得跟在後面。她也不想試圖多說什麼，他無疑在氣頭上，只會多說多錯。她走在後面，正好可以看見他的衣衫不斷有血跡在滲出，不由揣測他到底能撐到何時。結果一直等到快翻完一整座山，他才臉色發白地停下來。
一個小個子縮縮頭：「那晚他起了屍，我開始只當是睡糊塗了還在做夢，結果第二日裝那小子的屍首就從屍袋裡跑出來，後面幾日，一日比一日跑得遠，我怕他怨氣不消，找我們尋仇，畢竟我們屠了村子，殺光了他的家人……」
元丹聞言，禁不住長聲大笑：「我真是越來越喜歡仙子你了——」他這句話餘音尚在，人突然竄到另一頭的樹枝上，樹葉子簌簌地落下，虛無正插在他適才站的位置所對的樹榦上，微微泛著光。
凡間的規矩，他倒是學得快。容玉偏著頭看他，其實除了冥宮以外和-圖-書，不論她看到什麼都沒有任何感覺，即使玄襄皮相再好，於她來說也跟看野花野草沒什麼區別。她低頭笑了一下，站起身來：「彩雲來了，我去開門。」
容玉頷首道：「如夫人所言，我們的確是碰上了那貨強盜，后又摔下山崖，幸得蒼天庇佑，才保住性命。」
近傍晚時分，老太太的孫女果然來送葯了，她穿著西南民族的服侍，頭上掛著銀質的抹額，捧著草藥和紗布，一蹦一跳地來敲門。容玉正在幫玄襄清洗傷口，他的身上各種皮肉撕裂和齒痕，數都數不完，傷口大多是凝固了，卻把裡衣給黏上，撕開的時候又把傷口撕裂了一回。她下手的時候都甚是不忍。容玉是天生的施術者，本也看不上治愈之術，現下開始有點佩服九重天上那位縫傷口跟縫袍子似的凌華元君。
「你覺得呢？」他的舉止輕佻，如此戲耍於她，她卻沒有半分惱火，只是笑了一笑，「我以為宗主應該知道。」
送走彩雲，容玉拿起止血草聞了聞，都放進葯缽里，用藥仵搗碎，敷在玄襄的傷口上，再用紗布包裹起來。她從來沒有伺候過人，動作有些笨拙。玄襄倒是硬氣得很，就算被撕開已經凝結的傷口，連眉都沒皺一下。
容玉道：「我為何要跟你走？當你第五房姬妾？」
遠處風吹來，帶來一陣濃重的妖氣。玄襄握了握手中的虛無，嚴陣以待。他凝目眺望，只見遠處草木刷刷響動，隱約露出灰色的影子，轉眼間，那些影子紛紛朝著他們所在的樹下聚集，竟是一眼望不到邊——狼群，而且還是成精的惡狼。
他背靠著床柱，裸|露出來的身體肌膚白潤，骨骼優美。他看看她，抬手抹去唇邊的水漬，微微挑眉：「既然你現在把自己當成凡人，那麼也該知道非禮勿視的道理。」
元丹唿哨一聲，蹲守在底下的狼群立刻井然有序地往後散開，離開時還不忘火上澆油：「仙子，我之前的建議，你不妨多考慮一下，當我的夫人，遠比成仙要好得多。」
玄襄看了她許久，點點頭：「好，如你所願。」言罷，便揚長而去。
「你的衣裳和_圖_書上血跡不少，若不晾出去，會有凡人生疑。」容玉在床邊的竹編圓凳上坐下，「況且你也該躺著多多靜養。」
她看了玄襄一眼，他倒是在嘲諷她這件事上學得挺快，便答道：「心存惡念之人，我如何能從他們的心念中取出這惡念？惡人自有惡人磨。」
玄襄兩三口便飲盡，嘴角還有些許水澤，他的相貌本來就極是俊秀，有那麼幾分說不明道不清的風情：「再倒一杯。」
容玉冷淡地開口：「那又如何？就算他不會用，也輪不到你們來分食。」
她對凡人特別溫柔，而邪神多半看不上凡人。凡人對他們來說這不過是一個淺薄脆弱的種族罷了。玄襄盯著她看了半晌，靠在床頭，卻因為牽動傷口而輕微地抽了一口氣：「我渴了。」
容玉呆了一下：這個舉動太過親昵，不在她的預計之內。她本來也並不想同他牽扯太深，但願她的預感不會成真。而等她的仙力完全恢復，她會消去他的記憶，沒必要的都必須摒棄，這是她一向信奉的原則。
容玉朝他微微一笑：「沒事，你之前背了我這麼久，我也該回報你一回。」
容玉接過她手上的東西，含笑道：「請你向老夫人轉達謝意，初次見面，我也沒什麼能做見面禮的，這個鐲子——」她褪下了手腕上的玉鐲，放在彩雲手中：「這個給你。」
元丹朝著容玉笑了一笑：「仙子，你的小徒弟真會吃醋。」
老太太一邊在前面帶路，一邊閑閑地同他們嘮家常，有時候一句話問了兩遍，容玉也耐心地回答了。
「如你所說的悲憫，難道不該下去點化這些心存惡念之人？」
他氣息急促：「我跟你不同，我什麼都不會要求你……」
西南山區，家家戶戶都是竹樓，是防蛇蟲之故。說話間，老太太已經將他們引到三座竹樓連接的地方：「這便是我家，家裡人多，屋裡難免有些雜亂，兩位不要介意。」
底下倒斃了大片狼群，剩下的狼群都已經退開兩三丈的距離，從喉間逼出低低的嘶吼，卻不肯就此離去。而他也並不好過，身上的衣衫不斷有鮮血滲透出來。
容玉琉璃似ｈttｐs://m•ｈｅｔｕｂoｏｋ•coｍ.ｃoｍ的眸子動了動，唇邊笑意漸深：「宗主既然聽到我昨晚所言，那必定還聽到更多的事，那些凡人是怎麼回事？」
玄襄擋在容玉身前，冷冷道：「你用左手碰她，就把左手留下。」
「姊姊，我叫彩雲。」少女往裡面探了探頭，待看見裏面人衣衫不整，瞬間紅了臉，縮回頭吐了吐舌頭，「我先送些止血草來，聽奶奶說裏面的哥哥傷得很重吧？」
「我昨夜聽到美人你說妖，又說制衡，」樹枝微微一沉，一位灰發的男子踏著枝條而來，他著了一襲銀灰色的袍子，袍袖翩翩，袖口還風雅地綉著一株桃花，「美人你的口氣可真是大得很。」
一個臉上有刀疤的男子踢開了路上橫亘著的石頭，冷笑道：「那個臭小子活著就沒本事，死了更是窩囊，你們居然還要為他辦勞什子的冥婚，至於嘛。」
她這個舉動顯然是多餘的，玄襄不由皺眉：「你讓我穿什麼？」
老太太把他們帶上其中一座最小的竹樓，打開門讓他們進去：「這間是給客人準備的，你們就暫且住在這裏，我會讓孫女送葯送飯過來。」她看了他們一眼，又問道：「看兩位的模樣，可是家中姐弟？」
容玉坐于高處的樹枝上，看底下人慘叫哀嚎，無動於衷。雖然只是聽見寥寥數語，她也可以猜得到這件事的來龍去脈。
元丹輕佻地挑起了她的下巴：「仙子，成仙便要禁七情六慾，又有何樂趣可言？還不如做妖來得快樂。」他的嗓音低啞魅惑，自有別樣風情。他以往如此逗那些下凡來應劫的小仙，對方無不跳腳大罵，誰知容玉居然頷首道：「的確是沒什麼樂趣。」
「噢？他們，哼，不過是幾個強盜響馬跑到偏僻村落里殺人放火，村中有一人倖存，前來複仇，死後因為怨氣過重屍變了。那些強盜連殺人都不怕，卻害怕神鬼怪力，聽了道士的說法，辦了冥婚，了卻此人生前的願望。那個村子里的人在死之前，原本正要辦一場喜事。」
元丹臉上的笑容有些凝固，九重天並無女上仙，也不會有哪個仙子可以隨意下凡，只有一個人不同，只是這巧合也不至於如此的巧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