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容玉朝他笑了一下:「我沒這麼嬌氣,談何將就?」
裴炎吃力地抬了抬手,不再動彈,隔了片刻,他輕聲問:「那支簪子,你可喜歡?」
「……什麼?」
「你在想什麼?」
玄襄稍稍鬆了口氣,想點亮火折,只是他臉上手上都是汗,手上一直打滑。容玉便幫他點亮了火折,他拿起那沾血的匕首靠近火光慢慢燒著,只聽嗤嗤的聲響,上面的血跡被烤乾,凝結成一塊塊血痂。容玉正想問他想做什麼,便見他將燒得滾燙的匕首貼到傷口上,發出了嗤的一聲輕響,隨即周圍瀰漫起一股淡淡的焦味。
玄襄湊到她耳邊,再也忍不住笑,邊笑邊說:「現在……我自然還是你的人。」那氣息吹入她的耳中,她有些敏感地縮了一下身體。
容玉看著他,也不知道是怎樣想的,似乎有點鬼迷心竅:「那你躺在我腿上,先睡一會兒吧。」
「你以為一句輕飄飄的話,就可以讓一切都過去?」他冷笑起來,「我那時候想,總有一天,我要讓你千百倍地償還當年我的痛苦,我要讓你被萬妖啃噬,永世無法超生。」
玄襄像是也有驚訝,隔了片刻才笑了一笑:「好,只稍微躺一會兒,你等下記得叫我起來。」他慢慢地枕在她的腿上,只要一睜眼便能看見她的臉。容玉抬手按在他的肩上,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空氣還瀰漫著一股焦味,她的眼眸微微一動,伸手在他的側臉輕輕撫摸著。
「是那位夫人的女兒的,你暫且將就一下。」
裴炎盯著她,指尖觸碰到了她的心口,卻又停住:「一命抵一命,我並不想要你的命。」
容玉推開門,探了半邊身子進去:「趙公子。」
「……你那時是什麼人?男寵?可是前朝沒有女皇帝啊,便是再往前推,那個朝代也沒有……」
裴曦聽到她的聲音,調轉馬頭,瞧見是她也有些吃驚:「你可有見到我哥哥?」
「那時候你咬了我肩膀這一下,說是留下個印記,以後我就是你的人。」
玄襄避而不答,只是拉開肩頭的裡衣,他的肩膀上還有一個半月形的印子:「還是先從這個說起。」
「請你相信我。」
容玉忙喊道:「裴曦!裴二公子!」
他們慢慢往官道走去,玄襄還有傷,他們一直走走停停,果然正碰見出了城的裴曦,他騎在馬上,身後還有一群侍衛。
容玉道:「有的,當然有。只是不太多……」
他拿過之前給她的匕首,直接扎進肉中https://m•hetubook•com.com,慢慢將那箭頭往外剜。大約是感覺到痛,他的眼角微微一抽,又繼續刺下去。
她當然知道他想要她的一句話。
「如果那還不夠,我願意遭受跟你一般的痛苦。」
容玉微微偏過頭,苦思冥想,玄襄?她該拿什麼償還給他?她想不出來。她可以把一條命給裴炎讓他消去戾氣,卻應該拿什麼留給他?她曾對裴炎做的,並不比加諸在玄襄身上的要殘忍,裴炎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而玄襄似乎卻對她並無恨意。
只見玄襄頓了頓,似乎緩過一口氣,再次燒熱了匕首,又貼到傷口上。這一次,他微微抬起頸,似乎全身都繃緊了,卻連哼都沒哼一聲。如此循環幾回,他終於放下匕首,有些脫力地靠在石壁上:「我沒事。如果不這樣做,傷勢反而會變嚴重。」
他清醒過來時,天還未亮,只見她已經歪倒在石壁上睡著了。玄襄撐起身,披上了外袍,他現在的身體雖然無法同過去相比,卻也跟凡人有很大區別,昨晚的傷到了現在,已經開始愈合。
容玉抽了口氣,堅定地說:「還是我來吧。」也不知道他是怎麼想的,自己割自己的肉,還能狠得下手去。玄襄將匕首的柄遞給她,抬手按住太陽穴,那裡正隱隱跳動,他來到凡間后,過得都是安逸日子,換在從前,這種傷勢早見多不怪了。
「嗯,這牙是挺厲害的。」
「可是除此以外,我已沒有別的東西可以給你。」
容玉指了一個方向:「往這邊走,有個山洞,他在這裏。」
玄襄按著腹部,走過來在她身邊坐下,將長劍放在身邊,用另一隻手輕輕揉了揉她的黑髮:「你怎麼樣?沒事罷?」
「那你對那個姓趙的呢?你又準備拿什麼給他?」
容玉有點尷尬地看著他拉著的自己的手正落在他肌膚之上,猶豫了一下,還是叫了他的名字:「趙珩……」
玄襄借了柴房燒了熱水,讓她去梳洗,甚至還準備了舊衣服給她。容玉拿起那衣裳,樣式有些老了,衣料也粗糙:「這是誰的衣裳?」
裴炎藉著月光仔細看著她:「你不用害怕,我不會再對你做什麼。」
容玉不受控制地抬起頭,表情冷淡,長到腳邊的黑髮忽然宛如有了生命一般,糾纏地捲住他的手腕和頸部。
玄襄凝視著她,隔了片刻,微微露出些笑意:「不是所有事,都非要找出一個緣由來的。」
她真的不明白和-圖-書
容玉卻還回頭看著他們策馬而去揚起的灰塵,一步三回頭的。
容玉一直沒有叫醒他,直到他自然醒來。
容玉一聽他這樣說,立刻清醒過來,指著裴炎:「他該怎麼辦?」
她暗自著急,只得叫了聲:「趙先生。」
裴炎緊緊地盯著她,似乎還有一口氣,卻不願就此閉上眼。
玄襄支起身:「這倒有一個故事,很長,一時半會兒說不完。」
她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在想,如果剛才跟裴曦索要官馬,他會不會肯。」
「我對你似乎做過很多不好的事。」容玉認真地問,「你不恨我么?」她對那一晚的記憶隱約有些印象,記得她曾傷害過一些人,其中有裴炎,也有眼前人。
她洗完熱水澡,換上衣裳,對著銅鏡梳發,只見頸上還有兩道手印,是裴炎掐她的頸留下的。看得出對方下手很重,是衝著直接一把掐死她來的。
容玉冷淡地開口:「我沒細看。」
容玉更為驚訝:「什麼?原來我這麼兇狠。」
容玉睜開眼,只覺得渾身都痛,剛才似乎發生過什麼,她怎麼想卻又想不起來,每每想到一點端倪,便覺得跟蒙了一層紗一般,無法看清晰。
容玉身上的氣勢卻突然鬆懈下來,原來緊緊纏住對方的黑髮也垂了下來,靜止不動:「你來吧,就像當初那個竹精剖開你的胸膛一樣,也挖出我的心來。你我一命抵一命。」
「為什麼?」
容玉簡直為「自己」的所作所為震驚,她竟然曾作出如此強迫他喜歡自己的事來。「如果真是那樣,我會對你好的。」她想了想,又補上一句:「我現在全都不記得了,但之後我們也有很長的時間會在一起,來日方長。」
玄襄拉住她的手:「你別想了,官馬上有印記,不論你走在哪裡,都很容易暴露行蹤。」
容玉突然一個激靈:「不會是我咬的罷?」
容玉卻阻止了他,輕聲道:「先等等再拔。」她不顧男女之防,解開他的衣衫,只見那支箭竟是蓮花箭,箭頭帶有八瓣蓮花倒刺,深深地勾住皮肉,若是直接往外拔,只怕會撕扯下一大塊皮肉。
玄襄道:「不恨。」
容玉疑惑地看著他:「這位老夫人竟然願意租給你?」
她對著鏡子看了好一陣,有點介意這印子不好看,只是一時半會都不能褪掉。
也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根本沒有多少時間,她便聽見到了第一聲金鐵交錯的聲響。她頓時從似睡非睡的狀態中清醒https://m.hetubook.com.com過來,只見裴炎似乎向她這邊挪動著,忙警覺地看著他。雖然很累,可是這個時候必須要強撐著不能睡過去。
玄襄正躺在貴妃榻上,瞧見是她,微微一笑:「你有話想對我說?」
那宅子是兩進兩出的,租下的半邊有兩間客房,而對面院落主廂房中卻是房門緊閉,悄無人聲。
她點點頭:「我對你,的確是——」原本已經到了舌尖的四個字卻突然停住,她偏過頭看著他,看著他的眼睛,認真地說:「我對你並非虛情假意……我是真正想過要留在你身邊。」
終於,陷在深處的八瓣蓮花箭頭咣當一聲落在地面。
裴炎似乎鬆了口氣,慢慢閉上眼,氣息停滯。
玄襄閉著眼笑了一下,一把握住她的手,睜開眼笑意盈盈地看著她:「你在做什麼?」
容玉卻眼睜睜地看著他胸口的一道傷痕,很深,似乎被利器直接穿透過去,她忍不住抬手撫摸著這痕迹:「這是怎麼來的?」
玄襄只是微微一笑。
容玉剛想驚叫,突然想到這不合時宜,忙抬手捂住唇。
容玉已經聞到空氣中浮動的血腥味:「你受傷了?」
容玉便不再問。
她的想法總是讓他捉摸不透,可是眼前這樣的想法無疑是他喜歡的一種。玄襄大言不慚:「你那時說,往後會一心一意待我,永世不離。就因為這句話,不管你輪迴多少次,我都會找到你。」
她等到頭髮半幹了,便去敲玄襄的房門。只敲了兩下,就聽到裏面有人說了聲:「請進。」
容玉接過匕首,輕輕地在箭頭的地方劃開了一點,然後伸手進去,將卡在皮肉里的箭頭取出來,觸手都是滑膩的鮮血。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忍住這不適感,盡量把動作放輕放快,畢竟取箭頭的動作是在加劇他的痛苦,她越是遲疑,他感到疼痛的時間就越長。
他一把拉開了披在她身上的外袍,眼白凈是紅色的血絲,面目微微扭曲:「容玉……」
玄襄笑了笑:「趁著現在還早,要儘快離開這裏。你也不想在半路被人截下來罷?」
容玉只得硬著頭皮走到他面前,他讓開了一個位置,她往邊上一看,立刻搬起角落裡那張圓凳,在貴妃榻邊坐下:「你的傷——」
裴炎依然在邊上昏迷著,皺著眉,有些痛苦的模樣。
玄襄微微一怔,男寵?他表情古怪地看了她一眼,又換上風情萬種的笑意來:「你說是,那就是罷。那麼現在——」
人心如此複雜,為何是和*圖*書一樣的痕迹,卻走出了兩種不同的結果。
玄襄似笑非笑:「為何不可?」
「一時疏忽,被流箭射中了,沒有傷到要害。」他鬆開按在腹部的手,只見上面深深陷著一支箭羽,他卻毫不在意,正要將箭直接拔出。
她忽然感到周圍的空氣開始旋轉,扭曲,轉眼間,又站在一個全然陌生的地方,那是一個府邸的正廂房,一顆心被扔在她的面前,她抬起眼,只見裴炎倒在地上,胸膛上全都是血。那是一個凡人的心啊……
容玉捂住額,那種奇怪的感覺又來了,她勉強讓自己保持住清醒,耳邊可以清晰地聽到金鐵之聲,明明應該在遠處,卻好像是在耳邊一樣。她猛然抬起頭,只見裴炎竟已經挪到了她的身邊。
容玉看著他:「現在什麼?」
玄襄微微扯開了裡衣的前襟:「已經無礙。」
容玉想了想,覺得他說得有道理,便笑著答應了。
「今日京城裡必定翻了天,明日他們就會繼續搜人,搜到這附近來,所以那時回去反而安全。」
裴曦點點頭,朝身後的侍衛打了個手勢,他們便急匆匆地往那邊趕去。
裴炎緊緊地盯著她:「你看來是都想起來了。」
他們沿著官道走了一段,便又拐入附近小鎮里。容玉問:「這裏還是京城的地界,停在這裏沒有關係?」
說話間,他已在不經意解開了她的外裳,手指已經放在她白色內衫的繩結上:「你難道不想試一下?畢竟也不是沒有過。」
玄襄被她認真的模樣逗笑了,但是馬上又斂住笑意,惆悵道:「是么?我怎麼覺得你對我並無男女之情?」
玄襄搖搖頭:「不,先在這裏休息兩日,然後我們再回京城。」
容玉卻也笑了:「我剛才你沒回來的時候,我似乎記起什麼事情來,現在卻又想不起來。」
玄襄讓她在門口等一等,自己去敲了那位老太太的門,隔了片刻,他便出來:「我已經跟那老夫人租了半邊院子,正好靜養兩日。」
想起來什麼?容玉不明所以,卻不受控制地點了點頭:「當年是我的錯。」
容玉十分混亂,已經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表情來面對他,才一個失神,她已經被壓在了玄襄的身上,頗有點要對他施暴的架勢。玄襄甚至還揶揄她:「不管你對我做什麼,我都不會反抗。」
容玉仔細看了一下,道:「這麼看……有點像是齒痕。」
玄襄抬起眼,定定地看著她,眼中突然泛起幾分漣漪,臉上卻是似笑非笑、風情萬種。容玉和*圖*書像是被蠱惑,又往前走了幾步,臉上露出了幾分掙扎的神情。只聽玄襄嗓音低沉道:「容玉,你過來。」
容玉迷迷糊糊地看著他,嘟囔著:「這就要走了?」
容玉連忙撐起身,還記得要避開他的傷口,鎮定地問:「那時候是我強迫了你?」
他們的模樣太過顯眼,客棧人來人往,定是不能住了。玄襄打聽了一下,知道這附近有位老太太,膝下只剩下一個孫女,因為寡居多年,脾氣十分的差,那些暫時落難去她家做工的人都受不了她的脾氣。但凡提到她,大家都紛紛搖頭。
她正回想著剛才發生的事,忽聽山洞外傳來一聲細微的響動。她屏息凝視著外面,只見一個熟悉的身影緩緩而來,她不由鬆了一口氣,張了張嘴,想叫他的名字,應當是兩個字,可是怎麼也想不起來。
「記不起來也沒關係。」他此刻臉色蒼白,閉上眼時,那細細密密的睫毛好像兩道傷痕,「有些事,過去便過去了。」
玄襄低下頭看著容玉,她如今的容貌越來越似從前了,幾乎沒有什麼改變的地方。她從前的眼神總是很淺,看不到太深的心思,也許的確也沒有藏著太深的心思。他不忍心,卻還是輕輕拍了拍她:「起來了。」
「那又是什麼故事?」
玄襄執著她的手,從肩上緩緩滑到胸前的那道傷痕:「這裏也是你。」
容玉走近了,方才覺得不太妥當,他看來也是剛沐浴完,只披著外袍,裡衣還鬆鬆地敞著前襟。她定了定神,再走近兩步:「我是想問問你的傷……」
「先到官道上去,這時也應該有人來找他了。」
容玉道:「那時候我應當很喜歡你吧,不然怎麼會如此勉強你?」
玄襄笑著看她:「你說呢?」他此刻鬆弛下來,眉梢眼角皆是風情,輕輕挑起她的下巴,強迫她看著自己的眼睛。容玉道:「的確……牙口挺好的……」她看著他,強自鎮定:「這是什麼時候?我的前世?」她原本不相信這輪迴之事,但是現在看來,似乎也只有這麼一種解釋了。
玄襄含笑看著她,隔了片刻,伸手揉了揉她的發頂:「沒關係,我會等。」他曾化人之際,她帶著他流落凡間,為他修了一課。如今他只想親手教會她三件事,教她如何去愛,教她用心去感受,教她學會快樂。
她看著一旁的裴炎,他正昏睡著,像是死了一般。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在他鼻下一探,尚且還有氣息。
玄襄拍拍她的手:「你不能見血,我自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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