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這一下,連餐廳經理都呆住了。
她伸出手,合上戒指盒,放回他的西裝口袋:「謝謝,不過很抱歉,我已經不想過那種生活了。」
褚青蘅拿起熱毛巾擦拭著酒液,邊上的餐廳經理反應迅速,又拿來了幾塊熱毛巾給她,一面給呆住的侍應生使眼色:「這位小姐,這裡是私人會館,您是不能隨意闖進來的。」
褚青蘅聽到病例這兩個字,猛然一驚,方才想到一個她也許忽視了很久的事實——蕭九韶從一開始對她的態度都是對熟人的,似乎有點自來熟,可是相較於他的個性而言,這個舉動是完全違背他的性情的。
她回復的是:「六道主菜太少,應該點八道,餐后的冰淇淋是現做的特色甜點,敬請品嘗。」
「所以呢?她就是新歡?」
「女人太聰明,往往都會令人懼怕。」
褚青蘅拿起包,說了聲抱歉,轉身便往外走。沿著走廊的時候,正好撞見了兩個熟人,莫雅歌的嘴巴大張成不雅的O型,蕭九韶一身黑西裝白襯衫,雙手插在褲袋裡,嘴角掛著一個若有若無的笑。
蕭九韶訝然:「那你——」
「聽起來,他們倒是要把我賣個好價錢。」
「呃,我覺得可能我是特例,你說的那個追求人的步驟我見過太多了,我自己也還算是行家,當然這種偽裝自己本性的事情真的沒有必要……」褚青蘅簡直都覺得自己思維混亂、語無倫次了,「不過說起來,莫雅歌被你扔在那裡真的不要緊嗎?」
蕭九韶微微一笑,露出頰邊的酒窩:「嗯,如果你不太清楚,我就為你示範一遍。」他抬手按著副駕的座椅,向前傾過身子,沒有扣上的襯衫最上面那兩顆扣子下,露出流暢的脖頸和鎖骨的曲線,頸項側還有兩顆細小的痣,似乎在這夜色和幽暗路燈下熠熠生光。
謝允羸拉開椅子站起身來,從西裝口袋裡取出一隻絲絨盒子,微微彎腰:「雖然我們的婚約已經取消,不過我想再向你求婚,我想這世間再也找不出比彼此更加適合的伴侶了。」他打開絲絨m.hetubook.com•com盒子,鑽戒靜靜地躺在絨布上,流光溢彩。
蕭九韶打著方向盤沿著盤山路慢慢往山下開,這一帶路燈昏暗,道路又窄,每個轉彎都要很小心。他輕聲道:「餐前酒campari,口感苦澀,配沙拉是不錯。」
「沒什麼,只是我們已經不適合了,我如今的情況,不符合你父兄的要求。」
「葉微是很聰明,不過她沒你看得開,每年都要去寺里跟大師修行。」
蕭九韶倒是沒有問她發出的信息內容。不過等下他收到簽單信息就會知道了。
當年那場爆炸之後,她輕微受傷,還接受了心理治療。她知道要擺脫心理困境還是要依靠自己,在短短兩三個月幾乎翻遍了心理學資料,看似完全康復。而她卻知道,在她的心中困據著一頭野獸,它雌伏不出,暗自狂躁,等待著佔據她的理智的一日。
褚青蘅只覺得心裏咯噔一聲,看著他緩緩轉過頭來,頭頂上的白色路燈將光芒鋪灑下來,映得他臉上線條朦朧,他的嘴角漸漸漾開一個笑來,酒窩很深,可是她不知道為何,卻覺得他根本沒有在笑,只是牽動了臉上的肌肉,做出一個假象來。
謝允羸取出戒指盒,往她這邊推了推:「這是當時的訂婚戒指,既然婚約不成,起碼一人一個,留作紀念。」
前方有一塊突出去的平台,供遊客停車休息之用,他開到那平台上,把排擋桿拉到停車的位置,又拉上手剎,搖下四面車窗:「我之前說,沒有人會因為真實而愛上一個人,偽裝只是必要的條件。」
褚青蘅握著睡衣口袋裡的手機,一直都沒有震動,她問:「你說,如果一個醫生跟病人發展了病患關係之外的感情,這算不算有違醫德?」
褚青蘅知道這是這家餐館的規矩,客人不點菜,由主廚根據近日的食材和氣氛配菜,可是每次被問到還是覺得厭煩——她沒有忌口的材料,用一句話簡單來說就是她什麼都能吃,當然這在她小時候,在父母領著的酒會上不挑m.hetubook.com.com食只顧埋頭吃還會有人摸摸她的頭說一句好可愛:「有魚肉的話選白魚肉,紅肉盡量少,甜品不需要蜂蜜和桂皮,就這樣。」
褚青蘅特真誠地問:「我有點問題想請教你。」
如果還在三年前,這一切還沒有演變成這個樣子,她會毫不猶豫地接受這鑽戒——這婚姻足夠寬鬆,不管對她還是對他,這就夠了,要求太多總是不太好的。
謝允羸給她打了個電話,解釋了今晚的事,他也不知道為什麼已經分手的前女友會突然出現,順便還問她如何和蕭九韶認識。蕭九韶就是當年他嫂子喜歡過的男人,他唯一會感興趣的就只有病例,不管是生理上的,還是心理上的。
蕭九韶冷不防被她這樣重重推開,後背撞到方向盤,轉向燈立刻跳起。
蕭九韶平定了一下呼吸,又恢復了平日那副冷淡的樣子:「沒有,我不過在做一個實驗。」
愛情是兩個人攜手往懸崖下跳。她不相信愛情本身,卻又羡慕,人總是處處矛盾,處處虛偽。
蕭九韶一邊打方向盤,一邊從上衣口袋裡拿出手機,還點亮屏幕輸入密碼最後調出簡訊給她,褚青蘅忍不住又要為他這樣的舉動捏把汗,她還不想上明天車子開下半山車毀人亡的頭條。
雖然這個時段孤男寡女共處一室未免有點危險,不過她相信,就算要劫色,也是對方比她更值得劫,她要劫他的色還差不多。
那座餐館是造在那片茶林前面,店面並不起眼,裏面的裝修卻是復古而華麗的維多利亞時期的風格,每一處擺設和線條都極其繁瑣。侍應生戴著手套,為他們拉開門,正好可以看見廳堂里那兩座立式燈柱,昏黃氤氳的燈光延伸向前往,彷彿指向不可預知的深處。
「偽裝並不是一個好辦法,這是你說的。」蕭九韶往後倒了下車,開回山道上,「雖然對於普羅大眾來說,也許是一個不錯的方式,不過似乎正如你所言,對你的效果並不大。」
侍應生點頭記下,轉身便離開了。
「隨便你。https://m.hetubook.com.com
蕭九韶看來是準備睡了,正擦著滴水的頭髮,換了黑色睡衣。
「既然你知道,那麼接下去是要做什麼?」蕭九韶垂下睫毛,復又抬起,他的眼睛清亮而美麗,這樣深深地凝視著她,好像極光般遼遠。
「能讓你下這麼大血本定這家餐廳的位置,多半又是你的風流債太多,需要拿我做擋箭牌,我都見怪不怪了。」大學四年,他們名義上雖是訂婚狀態,實際上都是各交各的朋友,只有聚會的時候才表現一下情侶的姿態。雖然後來婚約取消,但他們還算談得來的朋友,常有往來。
褚青蘅轉頭朝他微微一笑:「謝謝。」
謝允羸微微前傾著身子,問:「你今天似乎都沒有問我為什麼要請吃飯。」
回到臨時租來的房間,褚青蘅洗了個澡,把一身酒味給洗乾淨,可是衣服上的酒漬卻洗不幹凈,算是徹底報廢了。
可是看到別人擁有,她才會發覺自己原來也想要,是否時光還在不易讓人覺察地偷偷消磨著、改變著一切,等到驚覺之時,青春原已換了一張臉?
褚青蘅微微一笑:「不如說說你想要我做什麼?」
「五道主菜,」謝允羸抬手示意了一下,「先問女士是否有忌口的材料。」
褚青蘅只覺得不妙,此刻天色灰暗,並無月亮,蕭九韶就算是狼人也不可能在這無月之夜變身,但是那種揮之不去的違和感到底是哪裡來的?她語聲生澀:「這個過程你倒是很熟悉。」
蕭九韶有點驚訝,但還是讓她進屋。褚青蘅看見床頭正放著一本書,他的手機屏幕亮著,便走過去,拿起那本書看了一眼封面,竟是阿加莎的推理小說:「我還以為你只看專業書呢。」她翻了幾頁,只見上面都有鉛筆做的記號,還有一張分析圖表。
她話音剛落,只聽一陣高跟鞋踏在地面急促的聲響,一個女人不顧侍應生的阻攔,衝到桌子邊上,拿起謝允羸手邊那杯沒動過的餐前酒,朝著褚青蘅一潑:「賤人!」
「我不是機器人,也需要休息。」他在床邊的和圖書書桌前坐下,他穿著的黑色睡衣更襯得他皮膚白皙,似乎正在幽幽地泛著光。他支著頤,長腿交疊:「你想問什麼?」
謝允羸追求人總是用這一招,成功率幾乎是百分之一百。但在她的認知里,如果蕭九韶用了謝允羸這種套路,她一定會懷疑天下就要大亂。
褚青蘅回頭看了看,屏風已經被拉開,站在這個位置的確可以看到剛才發生的事情。莫雅歌終於解除了石化狀態,磕磕巴巴地說:「咳咳,我們……那個碰巧過來吃飯,是我敲詐蕭九韶這頓飯,不是故意……」
她這回又成了萬眾矚目。褚青蘅放下毛巾,平靜地開口:「如果非要這麼算的話,我大概算是舊愛,不過誰知道呢,謝二少愛情的保質期都很短。」她端起剩下的那杯campari,朝著謝允羸輕輕一潑:「你剛才潑錯了人了,我就替你潑這一次。」
蕭九韶聞言拿出信用卡給她,轉身就走。褚青蘅才剛走到大門口,他追上了,道:「我送你。」
她拿起手機,登入郵箱,給Arthur發了一封郵件:現在是否有時間,能不能跟我談談?
謝允羸彎腰拉出椅子,做了個誇張的請的動作,然後等褚青蘅落座了才欠身示意,回身在自己的椅子上坐下。
莫雅歌的簡訊是:「我一個人點了六道主菜,你不會介意吧?」
前菜上來,是蘆筍蟹肉沙拉,配餐前酒campari。謝允羸遺憾地搖搖頭:「可惜我還要開車,喝不了酒。」
那女子一揮手,推開想上前拉她的侍應生,抬頭看著謝允羸:「你以前說,女孩子太強勢性子太急都是不好的,後來我改了,可是你卻要分手……」她的表情倔強,可畫得眼妝卻被眼淚沖花了。
褚青蘅接過手機,按了幾下,又放回他的口袋裡。
發完以後,她去敲蕭九韶的門。
褚青蘅點了點頭:「不,是我太失禮。」
「那你一定很怕你的嫂子。」
「我……」褚青蘅都嚇呆了,她簡直都要懷疑他是不是雙重人格。
褚青蘅被逗笑:「我想這應該不難。」
謝允羸m.hetubook.com.com回到座位,看著她的眼睛:「我第一次被人拒絕,是不是該告訴我一個原因?」
她看著那枚戒指,不知道為何,想到那枚被扔在垃圾桶里孤零零的銀戒。那刻著兩個人名字縮寫的銀戒跟眼前的鑽戒相比,實在寒磣到極致,卻又寒磣得讓她羡慕。
謝允羸攤了攤手:「我說過好聚好散,感情淡了自然就不需要再這樣下去。你為什麼不明白這個道理?」
「……什麼實驗?」她發覺今晚的智商都不夠用了,怎麼完全都跟不上對方的思路。
眼見著他的氣息越來越近,他的視線似乎焦灼在她的嘴唇——褚青蘅總算反應過來,伸手在他肩上用力一推:「抱歉!」
她快步從他們身邊擦過,莫雅歌隔了十幾秒才推了蕭九韶一下:「你愣著幹嘛?快去追啊。」
穿過一段走廊,侍應生引他們在預定好的位置坐下,又拉開半幅屏風,將桌子同廳堂間隔離開來。
褚青蘅問:「需要我幫你回復嗎?」
褚青蘅笑了一聲:「你這是嗅覺特別靈還是直覺很敏銳?」
褚青蘅接過戒指,在手上掂了掂:「感覺拿去典當,也能當個高價。」
「那個……你還好吧?」褚青蘅知道自己反應過度,只得用開玩笑搪塞過去,「我總覺得你今晚不太一樣,你真的沒有雙重人格?」
莫雅歌恍然道:「對了,差點忘記了,你把卡拿來,不然等我吃完付不了帳。」
謝允羸是個愛享受的人,他選定的餐館是在景區深處,沿著層層疊疊的盤山開車上去,可以看見底下城市裡一盞盞亮起的燈。
「那家餐館,需要提前幾周定座,客人不用點菜,大廚自然會搭配前菜主菜和甜點,既可以了解到邀請對象的口味,又可以避免點錯菜的難堪,一舉兩得。」蕭九韶露出笑意,他的臉在蒼莽夜色中顯得白皙而俊美,「吃過飯,可以在半山看風景,你看我們共同生活的城市有多美。」
他唯一會感興趣的就只有病例。她是他的病例。這是她很快得出的結論。
這當然不會是故意跟蹤她到這裏。這家餐館的位置都要提前預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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