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含笑，俯身在她耳邊說了幾個字：「你只要將我的話照樣說與你們姑娘聽，她必定放我進去。」
不似那些紈絝子弟或者風流才子，俊美的臉帶著許多英氣，明亮的眼睛先是直直地盯著她，那目光逐漸由痴迷轉為痛苦，然後又看著岸上，似在尋找什麼，這樣一個人，不論誰見了都會多看兩眼的，晴思愣了半晌，反應過來，莞爾：「公子既已來了，何不進去小坐片刻。」
晴思臉色略變。
「公子？」丫鬟喚他。
可眼看他找別人，還是會難過吧，邱靈靈擦擦眼睛，轉身跑了。
「哪知道她還是跑去了，」金還來跳起來，走到他面前，俯下臉，「還差點死在水風輕劍下。」
公子走到椅子旁：「若非知道你是誰，你說太陽從西邊出來，我都會相信。」
金還來轉身：「自己回去。」
公子讚賞地、毫不避諱地打量著，這雙眼睛太容易打消人的戒備之心，自古以來，女人的武器總是這般溫柔簡單，卻仍有許多人前赴後繼上當。
丫鬟奇怪：「你有法子？」
丫鬟瞪他：「為什麼？」
「氣色不錯，」金還來端詳他，勾勾手指，「過來，讓本教主細瞧瞧。」
「你可以不找她的，」小手抱著他的腰，生怕他會走，邱靈靈轉到他面前，淚眼蒙蒙望著他，「你要女人，我可以……」一邊說，一邊胡亂扯他的衣帶。
金還來左手拎起他，右手拿著粒藥丸：「來，張嘴。」
「沒事。」金還來轉身要離開。
燈光鋪彩的河面，花船輕輕蕩漾，帘子高高捲起，一個身著淡紅衫子的高髻女人側坐于艙內，面前是一台古琴，縴手輕撫，人與琴配在一起，如畫如詩，看在眼裡格外舒適，她不算最美，然而那溫雅與文靜的氣質，別說青樓女子，便是大家閨秀也少有人及。
晴思這才想起一事：「公子如何稱呼？」
「你不必謝我，只因你做的事於我有利罷了，」公子起身，「今後你的來歷不會再有人知道，你的家人也會過得很好。」
金還來迅速扯下身上的青衣丟掉，恢復一身黑袍，一隻漂亮的珍和圖書珠攢成的小鶴掉在地上，他彎腰拾起來揣在懷裡，轉身就走：「自己回去，攢珠鶴的事不許告訴江小湖。」
二人循聲望去。
金還來不動。
桃花眼似笑非笑，公子嘆息，反問：「你以為你做得很周密？」
「寧公子也有傷心事？」
又是一耳光，更重，更響。
金還來不看她，徑直走了。
「救命，本教主正是在救你的命，」金還來丟開他，直起身，「你運氣好，她還活著。」
「難得，她今日怎的出來了。」
那雙眼睛越發痛苦。
「你不來我能有事？方才要做什麼，你想死？」
臉龐依稀有幾分相似，金還來沉默，不，還是不像，但具體差別在哪裡，他也說不出來，因為那張臉在記憶中早已模糊了，這讓他內疚且心痛，那個溫柔的女子沒有負他，整整尋了他五年，是他負了她，五年，只要他肯回去見她一面，她就一定不會死，然而他沒有，他只會躲得遠遠的想要忘記，連回去看一眼的勇氣也沒有，如今竟連她的容貌也幾乎已忘記，甚至不如小丫頭的模樣深刻。
「不會。」
小槳擊起水聲，船緩緩移到河中央，艙簾垂下，擋住外頭人的視線，引得岸上一片唏噓。
晴思不語，直直看著他。
他不回答，目光閃爍：「你不像是這種地方長大的。」
晴思也不惱，微笑：「易公子看夠了么？我便是晴思，不會有假。」
岳一平發抖，說不出話。
丫鬟撲哧笑起來。
公子挑眉：「那可不一定。」
公子不緊不慢坐下：「放心，今後再不會有人打聽到了。」
走了兩步他又停下，回身，微笑：「記得帶上琴。」
邱靈靈捂著臉，卻沒有哭，只是伏在地上，大大的眼睛深遂不見底，隱隱有悲傷溢出。
「本教主親自動手伺候你吃藥，你敢不吃？」金還來怒目，一邊將葯往他嘴裏塞，一邊罵，「媽的這是本教主剛剛研製出來的新葯，第一顆就賞你了，不吃就是抗命，斬手剁腳，格殺勿論！」
晴思淡淡道：「易公子如何打聽到這些？」
和-圖-書
公子面不改色：「當然，所以我已經看回來了。」
他忽然開口：「你有傷心事。」
公子笑：「我不喜歡被一個女人逼著做事。」
響亮的耳光，她倒在地上。
金還來掰那手，不耐煩：「我答應送她件禮物，別胡鬧。」
「你來做什麼！」惱火。
「有時候女人為了等一個人，多久都沒關係。」
晴思並不挽留，跟著起身送他出去。
「琴兒！」他似乎沒有聽見，也不理她，只管快步朝那花船上走，痴痴的，目中猶有震驚與狂喜之色。
「你不認得他？」
半日，她喃喃道：「你去吧，你走。」
金還來懶洋洋靠在椅背上，看著對面的財護法岳一平，微笑：「岳護法最近日子過得很順心？」
沒有熏香，房間空氣很好，色調柔和簡單，清爽明朗，一進門，夏日的暑氣便感覺少了許多。
晴思沒有想象中那麼美貌不可方物，然而見到那雙眼睛，公子就知道，為什麼她會比別的女人更受關注，格外與眾不同了——這個女人有雙善解人意的眼睛，溫柔，坦然，又帶著一分矜持與嬌羞，根本不似煙花女子應有的眼神。
既不喝酒也不品茶，他獨自坐在那裡，直直地看著她的臉，晴思心中微動，也不說話，緩步走到琴旁，坐下，轉臉沖他一笑，帶著幾分羞澀。
「救？」金還來扯下面具，怒，「我還用你救？你幾時救過我！多管閑事，總是惹麻煩！」
金還來比他好，因為金還來肯定會出手救的，邱靈靈心情好了許多：「因為他要悄悄找那個仇人嗎？」
「晴思姑娘！」
分明是親切的笑，然而掛在那俊美的臉上，竟無端透出幾分邪惡，大有當年金越的風範，看得岳一平冷汗直冒：「屬下不敢。」
一個丫鬟攔在門外，圓圓的臉分明十分可愛，卻故意擺出一本正經的嚴肅模樣，施禮：「要見我們姑娘是有規矩的，請公子把袖子擼起來些。」
岳一平「撲通」跪下：「實在不關屬下的事，是靈靈姑娘非要問起，屬下後來也擔心她出事，跟著追出去，哪知道……」
正在此時，河和*圖*書
面上隱約有琴聲傳來。
公子為難：「我不想給你看，怎麼辦？」
金還來沉默半日，目中漸漸有了痛苦之色，欲言又止。
一個身具怪癖的女子竟有這般溫柔且善解人意的眼睛，剎那間，記憶中那張臉又變得清晰、鮮活，金還來默然片刻，果然走進去。
晴思蹙眉，似有所悟。
丫鬟忙道：「姑娘，是這位公子方才想要進來，又不讓看手。」
晴思？金還來呆了半日，悵然，對了，這隻是那個傳說中有怪癖的晴思姑娘，看來兩人長相相似，他曾親眼見過她的墳，她早已經不在，又怎會出現在這裏。
片刻，有琴聲從指間瀉出，婉轉纏綿，凄凄如訴。
金還來點頭：「那些人不會真把他老婆怎樣的。」
邱靈靈早已發現不對，獃獃看了他許久，喃喃道：「金還來？」
「他未必會來。」
金還來停下腳步：「你且回去，天黑了，不要再亂跑。」
晴思沉默半晌，看著他：「你為何要幫我？」
由於有了頭牌晴思姑娘，新晴樓名氣也大起來，不像其他妓院，樓里的擺設裝飾都十分不俗。
金還來仍是不動。
丫鬟忍笑：「公子何故刁難我？」
丫鬟半信半疑望了他片刻，果然進去了。
「這船上是誰？」急切的。
邱靈靈想了想：「那些人故意抓他老婆，就是為了要他交出他家的寶貝，他們到底是誰派來的？」
邱靈靈垂下眼帘：「你不回去嗎？」
晴思點頭：「多謝。」
晴思看他：「你在利用我。」
「錯，有的事我不必利用你，你也會去做，而且未必能做成，所以我只是在幫你，」公子含笑搖頭，「我不但知道你的來歷，而且你要找的人我也知道。」
重重的一巴掌，就像扇在自己心上，痛得他發抖，聲音卻冷如冰：「你是什麼人，跟她們比？一個女孩子家不知羞恥，給我滾回去！」
金還來不答：「我先走了。」
「太久不見，我竟連他的模樣也忘了，」晴思搖頭，「但我記得他的手。」
邱靈靈跳起來，衝上去扇他一耳光：「你跟我回去！」
「公子不能就這麼進去，要見我們姑娘是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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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還來喜歡美人，對她凶，可是不論如何，她有事他永遠會關心，那也好啊。
先讓輕功最好的華雲峰前去試探，雖有兩人追趕，但水風輕根本不著急，也未清點失物，可見暖玉杯並不在那兩輛馬車上，於是金還來親自出馬，人人都以為他假扮青衣人獻茶，是想使毒對付水風輕，不慎被發現，引得水風輕追殺，誰會想到後頭還有個最善易容的銀護法鄭嬌嬌呢，想來方才她已得手。
溫柔的目光變得凌厲，晴思上前兩步：「他在哪裡？」
公子道：「人在面前，能不能留住，就要看你的本事了，有些事欲速則不達，而且也要付出代價。」
見他生氣，邱靈靈垂下眼帘，不安：「小湖大哥說天水城主是千手教的仇人，我怕你有事……」
公子忽然移開話題：「近日天氣不錯，江南夜色又好，姑娘何不泛舟出遊，或許你等的人便聞琴而至了。」
所以她才有這個看手的怪癖？金還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時間會帶走許多東西，那個女人為他連性命也捨棄，而他，竟連她的模樣都快忘記。
「我以為……只是想救你啊。」
被他點穴，藥丸骨碌就下去了，岳一平面目扭曲，雙手掐喉：「教主，教主救命！」
很快，她又抬臉笑了：「你別生氣，我不會跟你吵的，我知道，你不會娶她們。」
琴聲止，二人俱沉默。
身後，邱靈靈咬唇，她想起了下午去江柳青處尋他時，那個美人笑著說的那番話，語氣凄涼且無奈：「妹妹休要煩惱，他昨日便已走了，男人都是逢場作戲，頂多不過留他們一年半載，便贖身也是因為貪戀美色，有幾個會當真喜歡我們的？」
邱靈靈擦擦眼睛，不說話。
金還來不作聲。
丫鬟好氣又好笑：「那我看了你的臉，你也要錢？」
「何事吵鬧？」柔美的聲音響起。
「很快就知道了。」
夜色中的河畔，兩個黑影並肩而行，一個高大，一個嬌小。
「啊？」不解。
「誰生來就是這種地方的，」晴思抬眼看著他，微微一笑，hetuｂook•ｃｏｍ.com「落到這種地方，惟有用心學習技藝，抬高身價，方能保住清白，何況我還在找一個人，只要名滿江南，或許能讓他注意到我，為了找到他，我已等了許久。」
公子側過身：「我是個做生意的，白給你這小丫頭看了，又不給錢，豈不是很吃虧？」
公子搖頭：「不是刁難，實在是這看手的規矩讓我想起了賣菜的，選上一選，哪個蘿蔔最甜哪塊肉最好。」
千年暖玉杯被盜！天一亮消息就像長了翅膀，以極快的速度傳開，能當著天水城主水風輕的面，設計取走暖玉杯，除了千手教的人，還有誰這麼大胆？近年天水城與千手教並列崛起，彼此井水不犯河水，如今終於有了矛盾，人人激動萬分，都等著看一場好戲，當然，傳出的消息沒令他們失望，「絕不放過千手教」，據說這是水風輕的原話。
目光落到那張臉上，金還來整個人都呆住。
心猛地揪緊，他轉臉看岸邊，人已經不見。
是夜，偏廳。
「姓寧。」
晴思垂下眼帘，唇角卻揚起：「何以見得？」
公子道：「因為你要做的事對我有好處。」
丫鬟轉轉眼珠，笑眯眯：「姑娘說了，不讓看就別想進去。」
公子不答，反看向旁邊的一台桐木琴：「聽說淮安城曾有一位姓文的小姐，極愛撫琴聽琴，晴思姑娘色藝俱佳，想必也撫得不錯。」
「小湖大哥的老婆很好啊，方才那些人還要抓她，差點砍她的手，若我們不去，小湖大哥會不會施展武功救她？」
邱靈靈顧不得別的，撲上去從背後抱住他，哭起來：「你又要去找她嗎，不要去好不好？」
金還來不再言語，多久都沒關係？跟那個女人一樣傻，守著句誓言不肯放棄，其實她完全可以忘了他，或許會過得很好，不至落到那般下場。
岳一平慘叫：「教主饒命，屬下……」
丫鬟詫異：「你不知道？這是我們晴思姑娘啊。」
設計本是毫無破綻，哪料到邱靈靈會趕來，差點出了大事，如今抱著一個人施展輕功狂奔，不知過了多久，天邊月落，金還來終於在城外路口停住，將懷中人丟下，累得扶著樹榦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