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第24章 表白

想到這裏,她倒慢慢冷靜下來,嘴角扯出了一個還算鎮定的笑容:「二王子,奴婢不明白您在說什麼。莫非是稱讚那羅的觱篥(bi li)吹得好嗎?那羅多謝二王子賞識。」
也不知過了多久,伊斯達的聲音打破了這美好的氣氛:「那羅,墨玉戒指這麼貴重的東西的東西你萬一丟了就不好了,這樣,師傅代你保管好不好?」
「你別著急,聽我說完。」烏斯瑪壓低了聲音,「那羅,那天早上你回來的時候正好被她看到了。這次看到二王子找我她就猜到了一二,所以特地進來演這場戲。對了,她說這次只是還你一個人情,別無他意。」
「自然是犯了過錯,我才會帶她走。」處月冷冷地看著她,「別擋著,不然連你一起處罰。」
因為,表面越是華美,其背後的陰影就越加的陰暗沉鬱。
從他的這個角度望去,能看到她黛眉彎彎,輕微顫動的睫毛,線條優美的眼瞼,如嬰兒般嬌嫩的面頰,還有淺粉色的唇上透出晶瑩的美麗。清雅和嬌媚同時融合在她的身上,美好不可方物。
「那羅啊……你這次做得可是相當漂亮啊。」在星辰的微光下,他的眼神異常銳利地盯著她,隱隱包含著一種極其凌厲的寒意。
剎那之間,那羅只覺得世上所有的一切都靜止了,時光凝固,耳邊的微風靜佇不動,甚至連花開的聲音都停在了花瓣伸展開來的那一刻。唯有對方身上那股淡淡的香味,如絲線般在心中來回穿梭,縹緲如煙霧,蠱惑這情竇初開之人心底的萌動。
「師傅,你是不想我戴著它吧……」
看到她幾乎承受不住這刑具而要暈倒,兩個宮女倒有點害怕,其中一個小聲道:「處月女官,這樣可以嗎?若是她有個好歹的話……」
曾經的那個她,的確是很想跟隨別人去長安,因為那時的她一無所有,可是現在已經今非昔比,在這裏,她有比自己生命更重要的人想要守護。
難道是王妃?她知道王妃一直是表裡不一,但偽裝了這麼多年又何必現在功虧一簣呢?難道是處月自己私下裡報復她?這也不可能,處月雖然憎恨她可還沒這麼大的膽子。排除掉這兩個人,剩下的就只有——她突然感到背脊的寒氣直躥到了頭頂,凍得她身體一僵,動彈不得。
那羅聽到自己的名字好似蜜糖般被他曖昧地含在嘴中,她的心跳得更加厲害了,結結巴巴地發出了不連貫的聲音:「我……我……」她腦中一暈,居然反問了一句,「那你呢?你會一直留在我的身邊嗎?」
他從小一直視若珍寶的女孩兒……這個女孩兒……是指她嗎?
「對,對,我們是朋友……」她忽然覺得朋友這兩個字在自己的心裏瞬間重逾千斤,是如此的珍貴和難得,她恨不得將自己的心給對方看,證明自己是多麼在意這份情誼。可如此激動得情緒化為語句從口中出來時卻變成了,「烏斯瑪……若是你將來有難,我也絕不會袖手旁觀。」
「傅介子……」那羅重複念了一遍這個名字,撲哧一聲就笑了出來,「傅介子,傅戒指,怪不得他要送我一個戒指呢。」
是她一輩子的守護石。也不知道從哪裡來的一股力氣,那羅突然抬起一腳對著站在身前的處月重重踹了過去!對方顯然沒料到她居然還敢反抗,一時猝不及防,被踹了個四腳朝天。待處月反應過來就像是瘋了般將她撲倒在地,死命地掐她的脖子……
自從上次表白心跡之後,兩人已經好長時間不見了。這沒有預料到的見面令兩人欣喜不已,一時只是默默相視而笑竟然誰也沒有開口。一種曖昧不明的溫柔味道頓時瀰漫在兩人的周圍。
就在這時。只聽砰的一聲,門忽然被不客氣地推開了。站在門外的是處月女官和兩個身材強壯的宮女。
「那羅,你以為有什麼事還能瞞得過我嗎?」
「好,那我也爽快點。」處月伸手抬起了她的下巴,目光閃動地看著她,「那次的事情,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麼?聰明的話就趕快招,不然,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二王子安歸在那樹下不知站了多久,身上似乎已染了一層薄薄的夜露。在朦朦朧朧的夜色中,他一身紅衣呈現出如地獄妖火般鬼魅的色澤。被濕潤的暗金色長發半掩的臉,纖長的睫毛在眼瞼下畫下了一抹暗色,形狀漂亮的唇線抿出了一個蠱惑人心的弧度,完美得無可挑剔。
那羅愕然,還一個人情?難道是因為幾年前古麗故意使絆害她打翻了茶水,而她卻沒有說出來的那件事?想不到古麗還一直記著。當初一次小小的忍耐,居然能在此時幫她傑微渡厄。
「你現在的水準連這樣的都綉不出來呢,快過來!」
那羅懷著惴惴不安的心情度過了好幾天,二王子倒是再也沒來找過她麻煩。她總是是稍稍鬆了一口氣,看來二王子可能是相和圖書信了她那夜沒有出過宮,和瞎馬事件並沒有任何關係。但二王子此人是如此多疑,那天在聽了烏斯瑪她們的話還特意再來試探她,若是當時她不夠鎮定,或許就露出馬腳了。假如真的是那樣的話,不止是她,連烏斯瑪和古麗都難逃牽連……一想到這個可怕的男人,那羅的頭皮就隱隱發麻。不知為什麼,她的潛意識裡總覺得這件事還沒有完。
「你們,將這個女孩帶走。」她指著那羅不客氣地說道。
那羅羞澀地抿了抿唇,低聲道:「從小到大,師傅都是待我最好的人。師傅的事,在那羅眼裡也是最為重要的。那羅只希望師傅不要太過著急,以大局為重。我現在在王妃那裡一切都好,無須擔心。即便等好久才能回到你身邊,那也沒有關係。因為看得見前方的希望,再長的等待也不覺得辛苦。」
「誰?」那羅實在想不出這裏除了烏斯瑪還有誰會幫助她。
「安歸,我還有一件事要告訴你。」達娜王妃壓低了聲音,將漢朝皇帝準備攻打大宛,而匈奴希望樓蘭能參与其中的消息也告訴了他。
那羅還沒反應過來,就被那兩個宮女給架了起來。
那羅被掐得直翻白眼,雙手無意識地在地上亂動,忽然右手摸到了那把木榔頭。她也管不了那麼多,拿起那把木榔頭就對準處月的腦袋敲了下去!
「處月女官,我到底犯了什麼過錯?」她忍不住問道。如果是有什麼誤會,那麼她也能早點逃離這個令人很不舒服的地方。
她也不想和他多說什麼,充滿怨氣地開口道:「二王子,現在奴婢可以走了嗎?」
那羅想了想:「我聽去過長安的人說那裡有最巍峨的宮殿,最精緻的美食,最漂亮的衣裳,最繁華的街道……如果有機會的話,我當然想去看一看。我記得當初傅昭回長安的時候,我還很想跟她去呢……」
「奇怪,他不是叫傅昭嗎?這個戒指怎麼刻了個『介』字?」她自言自語地碎碎念。
那羅大驚失色:「誰說的!你別亂猜啊!」
「那羅,你脖子怎麼……」烏斯瑪有些吃驚地盯著那依然清晰可見的指痕。
時間平靜地流淌著,一轉眼就過去了二十多天。庭院里枝葉凋零,時有蕭瑟的風吹過,枝條上僅存的樹葉也晃晃悠悠飄落下來。直到此時,那羅才確信二王子是不會找她的麻煩了。在烏斯瑪這些天的教導下,她也能綉出半條歪歪扭扭的花樣來了。
達娜王妃嫣然一笑:「安歸啊,你總是最懂我的心意。昨天我也是這麼和陛下說的,他已經同意到時出手了。」
他的心神一盪,有些衝動想要吻上她的眼睛,卻又怕唐突了佳人。最後,他還是強按下了心潮湧動,只是伸出手輕輕捏了捏她的臉頰,輕輕的,溫柔的,充滿愛憐的。
那羅只覺得胸口一涼,那顆孔雀石已經被她奪了過去。如果說之前的一切她都可以忍耐的話,那麼奪去這對她來說重逾性命的寶貝就是挑戰了她的底線了。那是她孤寂的孩童時代里唯一的安慰和寄託,是她在受了欺負的夜晚唯一悄悄傾訴的對象,是黑暗裡的一絲光明、寒冷中的一縷溫暖,凝聚了那個人最美好的心愿。
他很美,可美得讓人惶恐不安、膽戰心驚。
安歸微微眯起眼睛看著從枝葉間漏下來的陽光,光柱中漂浮著異常微小的塵埃,它們靈活地上下漂浮著,游移著。他嘗試著將目光停留在某粒塵埃上,但轉眼間它就消失了。太小的目標總是容易失去,但如果這個目標太顯眼的話……他的唇邊浮現出一抹碎冰般寒涼的笑意,很快又消失得無影無蹤。
「處月!你憑什麼帶她走!她犯了什麼過失!」烏斯瑪急得連忙沖了上去,想要阻止她們帶走那羅。
她的唇角微微上揚,抬起頭坦然而堅定地正視著對方的眼睛,平靜地答道:「回二王子,宮裡的規矩您也知道,奴婢們是不允許隨意出宮的。更何況,出宮是需要腰牌的,殿下您只需去守宮門的侍衛那裡一查便知。奴婢每天晚上都好好待在宮裡,不知道二王子是什麼意思?」只要她咬死說沒有出宮,那麼就算是她沒有回房睡覺,安歸也找不到她任何出宮的證據。
「好了。」伊斯達顯然不想再繼續讓她說下去,神色複雜地問了一句,「那羅,你告訴我實話,你真的想跟他去長安嗎?」
那羅勉強地笑了笑,隨便尋了個借口:「沒什麼,只是覺得身子有點不舒服。」
一見他神色緩和,那羅就忍不住開始翻剛才的舊賬:「師傅,你怎麼對人家這麼不客氣呢?傅昭他也算是我共患過難的好朋友了。我們這麼久沒見,好不容易見到了他又要回去了。」
那羅抬起頭,只見他正專註地盯著自己,那雙茶色的眼睛格外明亮清朗,彷彿吸納了全部的光。
「怎麼是小事呢?那羅,你https://www.hetubook.com.com的任何事對我來說都是最重要的事。我千方百計想要贏得父王的青睞也是因為你——」他頓了頓,聲音變得更加低沉柔和,「你明白嗎,那羅?」
「我怎麼能不擔心呢?我只想早點將你從王妃那裡要過來,免得你再受什麼苦。只有把你放在我身邊,我才能覺得安心。」伊斯達輕輕拭去了她髮絲上的一片落葉。
天色漸暗,明亮的星辰在墨藍色的天空里微微蕩漾,點點星光迷離。經過西苑時,那羅隱約瞧見左側的樹下正站著一個人影。她再定睛一看,心裏頓時咯噔一下,一種強烈的不安瞬間涌了上來。
「你看,烏斯瑪,我繡的這個花樣如何?」她得意地將手裡的東西一揚。
「所以這次啊,我看你算是躲過去了。不管是什麼原因,下次可千萬別做這麼危險的事了。如果連性命都沒了,那其他還有意義嗎?」烏斯瑪說到最後那句話時稍稍提高了音調。
那羅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視線中,惆悵了一陣子后又端詳那枚墨玉戒指,她發現在戒指的內側果然刻著一個小小的字——介。
就在這個時候,那道房門突然被重重地踢開,一個熟悉的身影夾帶著沉沉的怒氣匆匆撞了進來……
處月氣極反笑,她衝著那兩個宮女大喊了一聲:「馬上給這個賤婢上刑!上刑!」
伊斯達輕輕笑了笑,並沒有回答她。下一秒他緩緩低下了頭,無比認真地在她的手心裏落下了輕柔如絨花的一吻——就像是無聲的誓言,宣告著他一輩子的答案。
到底該怎麼回答呢?
「總之你哪裡也不許去,不許離開我!更不許跟別的男人走!」他蹙眉再次打斷了她的話,終於再也無法控制住心底的那團煩躁,「你知不知道這世上人心險惡,那些男人只會貪圖你的美色,根本不懂得好好珍惜你。看那些人盯著你看的神情我就1氣不打一處來,恨不得把他們的眼珠子挖出來。那個叫傅昭的更是莫名其妙,他才來了幾天,又和你相處了幾天?憑什麼想要把我從小視若珍寶的女孩兒帶走!我決不會讓任何人把你從我身邊帶走,誰都不許!」
兩個宮女面面相覷,生怕惹禍上身,連忙出去。
伊斯達打量了下四周,將她拉到了一個隱蔽處,急切地問道:「那羅,最近還好嗎?」
這天王妃讓她送些東西給二公主,在半路上正好遇見了從朝堂上回來的大王子。
一走進東苑最左側的那個房間,那羅就聞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陰沉沉的房間里光線昏暗,灰色的牆上掛著一些黑漆漆的刑具,形狀可怖,甚至還有些許未清理乾淨的暗黑色血跡,看得她不禁打了一個冷戰。
「宮裡所有人都知道,我烏斯瑪是從來不會說謊的。而且我覺得自己也演得很不錯哦。」烏斯瑪眨了眨眼,「不過,這次能讓二王子消除懷疑,你還要感謝另外一個人。」
他已經知道了?那到底要怎麼辦?是繼續裝傻,還是——
那羅沉默著,幾乎感到額角已經快要沁出冷汗。即使再怎麼深呼吸,那空氣還是無法到達她的胸腔。
「行刑!」處月說著伸手拉住了她的長發往後一拽,防止她掙扎。那兩個宮女則將拶子套上了她一隻手的手指,各站一邊拉動繩套收攏木棍,用力擠壓她的手指……
那羅笑道:「我好得很,你不用擔心我。」
「這個……」那羅更是驚訝,她印象里自己好像根本沒有綉過東西啊。
原來,一旦那個叫那羅的空氣消失的話,那麼他的生活、他的習慣,甚至他的人生——都會崩潰。
「那羅……我的那羅……」他的聲音聽起來猶如珍珠般明潤柔和,「留在我身邊,無論發生什麼事,都要一直留在我的身邊,好嗎?」
「古麗一向和你關係也不好,還欺負過你。不過這次她來說了幾句壞話,卻正好無意中洗脫了你的嫌疑,證明了當晚你確實是在這裏。」烏斯瑪睫毛一揚,「你沒想到吧?其實我也沒想到呢。」
那羅一時心潮起伏,眼圈泛紅,只覺得自己對這份情誼無以為報。
只聽一聲悶響,處月就像個面口袋般歪倒在了地上。那羅趕緊將她推了開去,又探了探她的鼻息,發現她氣息尚存,稍稍鬆了一口氣。她忽然覺得全身無力,一下子癱坐在了地上。
她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傷痕,慌忙拉了拉領子想要掩飾一下,卻只聽烏斯瑪幽幽地說了一句:「那羅,是不是——二王子?」
「古麗?!」那羅相當吃驚。
「他姓傅名昭,字介子。在長安,人們也叫他傅介子。」伊斯達倒是了解得很清楚。確切地說,這些來使的身份他都已經打聽得非常清楚了。
「再不說的話,可不是只招呼這些了。」處月詭秘地笑著,目光若有若無地掠過了那些刑具。
彷彿感受到了那羅隱藏的畏懼,處月將那www•hetubook.com.com副拶子在她面前晃了晃,語帶威脅道:「你也知道它的厲害吧?現在後悔還來得及,不然的話——」她沒有說下去,但還遺留在拶子上的點點暗色血跡顯然說明了一切。
「那羅,那天晚上你到底去哪裡了?」他手下稍稍鬆了一下,迫使她在這種情形下作出回答。他的聲音聽起來是那麼溫柔,彷彿只是對自己心愛之人的喃喃低語。
還想去長安嗎?其實這個問題她早就有了答案。
那羅心裏自然是害怕的,但她不願意對處月表露出自己的恐懼,剛才那一記耳光反倒還更加激發了她內心的倔強。
烏斯瑪連眼角都沒瞟一下就給予了否定:「完全看不出是個什麼東西。」
「母妃,雖然這次我們是佔了劣勢,但是請不必擔心。兒臣已經找到了扭轉這個局面的方法了。」安歸胸有成竹地笑著,華美無雙的冰綠色眼眸閃過一絲凌厲的光芒。
「還記得我說過的話嗎?我最討厭倔犟的孩子了。」他伸手輕柔地撫上了她的臉,游移著落到了她的脖頸處,突然重重地扼了上自己的喉嚨好像被一條長蛇緊緊纏繞,越收越緊,越收越緊……
安歸素來不喜歡漢人,聽到這個消息自然是贊成:「這些年漢朝的國力越來越強大,父親有所忌諱也是可以理解的。不過這些漢軍長途跋涉來到這裏,體力消耗十之八九,戰鬥能力必然大減,我們又不必去硬碰主力部隊,只是撿個現成的便宜而已,何樂而不為?」
如果不是這次傅昭的出現,他或許還需要很長一段時間才能明白自己真正的心思。
一路上那羅急急往回趕,直到走進了自己寢房內的那一刻才算是緩過了氣,但心裏的那塊沉重的大石頭依然無法放下來。今天她算是躲過了一劫,可是明天呢?以後呢?二王子已經懷疑她了,只怕還會有更多的麻煩吧?
「是嗎?」他此刻並沒有流露出危險的神情,但那羅還是感受到了那股壓迫的力量。也就在下一秒,她突然整個身體被一股大力猛地推到了樹榦上,一陣沉沉的悶痛從她的背脊傳了過來。
那羅死死地咬住了嘴唇,轉過頭去。她的腦海里浮現出來的卻是伊斯達充滿暖意的眼眸。只要想到他,想到他的笑容,那疼痛似乎也不是那麼難以忍受了。
「不許去!」他有點焦躁地打斷了她的話,「那羅,不許去長安。」
「母妃,您就等著吧。只是,或許還要請你幫一點兒小忙。」
那羅將頭轉到了一邊,默默地表達了自己最後的決定。
「怕什麼!她死不了!只是讓她吃些苦頭罷了!」處月笑得有些猙獰,順手又拿起了一個木榔頭狠狠敲打拶棍的兩頭,使拶棍在那羅的指根間來回移動,摩擦被夾緊的表皮,越發加重了她的痛苦。沒扯動幾下,那羅的雙手已是血肉模糊,殷紅的鮮血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就像是暈開的一朵朵小小的曼陀羅。
烏斯瑪只好悻悻讓開,又不甘心地問了一句:「你們要帶她去哪裡?」
那羅略帶迷茫地瞪大了眼睛,腦子一下子變得空白,只覺得一顆心就快跳出了胸腔,那激烈的咚咚的心跳聲,在靜默的空氣中清晰可聞。她微微張嘴定定地看著眼前的年輕男子,彼此的目光糾纏在一起,對方的眼中有一種深沉的感情正在流淌,似有千言萬語要對她訴說……
即使,這個夢此刻是那麼短暫。
她對於他,就像是不可缺少的空氣,因為無時無刻不在感受著,早已融入了他的生活、他的習慣、他的人生,所以他從沒察覺到她對他到底有多重要。
「師傅可是好心……總之師傅替你保管!」
「賤婢嘴還這麼硬!到這個時候還不鬆口!」處月扔下了木榔頭,衝著那兩個宮女大喊一聲,「你們兩個都給我滾出去!我就不信對付不了一個小丫頭!」
當那副刑具被拿上來時,那羅也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氣。原來那是一副拶子,以繩子穿過五條小木棍。行刑時,將受刑者的手指分別套入木棍之間,由兩邊執刑人用力收緊,能給受刑的人帶來極大的痛苦。她甚至聽說過有宮女因為這拶刑而廢了雙手。
烏斯瑪看出了她的疑惑,笑了笑道:「其實從你夜出不歸那天開始,我就準備這條綉樣了,故意繡得差一些。我就知道,或許有一天會用得著的。你看,今天還果真用上了。二王子此人素來多疑,不過他見我對答如流,還及時拿出了這條綉樣,看起來似乎也有幾分相信了。」
「那羅你不會等太久的。」伊斯達微笑地笑道。「還師傅師傅的?從現在開始,在沒人的時候叫我名字。」
兩人各懷心思地笑了起來,窗外的夕陽也漸漸西下,最終沉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那羅一下子得到了釋放,她也顧不上對方說什麼,連連咳了好幾聲,又大口大口地深深吸了好幾口空氣。新鮮的空m.hetubook.com.com氣湧入喉嚨中,她才感到有種活過來的感覺。
果然還是和那件事有關!那羅心裏知道不妙,但她早就打定主意什麼也不說。當心她只是微微一笑:「那羅愚笨,不知道你說的是什麼事。」
王妃似乎還有些疑惑:「此話當真?」
腦袋裡彷彿有聲炸雷響起,一瞬間將那羅驚得險些腿軟。一股由心底而生的恐懼猶如無形的手緊扼住她的心臟,讓她幾乎無法順暢呼吸。
不行,她絕不能親口承認。一旦承認,就證實了這是個和大王子有關的陰謀。安歸就能將陷害胞弟的罪名加諸大王子頭上,這是國王最為忌諱的。那麼,整件事或許會出現大反轉,被親王兄陷害的王子必然會得到眾人的諒解,而大王子的處境就大大的不妙了。
「不行不行。」那羅立刻乾脆地搖了搖頭,「現在陛下對你這麼抱有期望,你千萬不能因為這件小事影響了他對你的看法。」
終於,這一天還是來了嗎?他指的是刺瞎汗血寶馬那件事?其實自己是有心理準備的,只要查出那天她徹夜未歸,那麼毫無疑問所有的懷疑就會指向她,只是不知為什麼,她一直沒有理由地存著某種僥倖……
那羅看了一下這條繡得慘不忍睹的綉樣,囁嚅道:「我有繡得這麼難看嗎?」
「還嘴硬?」處月眼中凶光一現,揚起手毫不留情地就給了她一個耳光。這一下很是用力,那羅的臉立即被打得偏到了一邊,高高腫起,鼻子和嘴角也迅速滲出了鮮血。
處月砰的一聲把門關上,強迫那羅抬起了臉,森然笑道:「一直以來我就看你不順眼,你這賤人,別以為有王妃護著你你就能平安無事,這次有你苦頭吃了。」她的目光忽然落在了那羅的胸口上——原來孔雀石掉了出來,在幽暗的光線下閃動著無與倫比的美麗。
安歸的臉上露出了一個危險的笑容,又很快隱去。
因為還要送東西給二公主,那羅不得不和伊斯達分開,等兩人漸漸走遠之後,一直待在角落裡的身影才悄悄走了出來。安歸併不是有意偷聽他們的談話,在伊斯達將那羅拉到這裏前,他就在這裏靜靜站立了許久。也沒用特別的原因,只是他正好臨時需要一個安靜隱蔽的地方整理下自己的思緒。
那羅強忍著窒息的痛苦,還是從唇齒間艱難地迸出了幾個字:「奴婢——哪裡也沒去!」
「那麼這些天晚上你都在宮裡做些什麼?」他的神色略微緩和了一些,看起來倒是更像和她拉家常了。
那羅的眼神滯了一瞬,額角沁出的冷汗終於流了下來,正好滴落在睫毛上,微微一顫滲入了眼眶,又澀又疼。
「你是捨不得他回去嗎?」他瞥了她一眼。
伊斯達似乎也覺得這諧音有點好笑,剛才一直緊繃的臉稍稍放鬆了一些。
處月笑得有些冷酷:「你難道不知道嗎,宮中經常處罰那些犯了過錯的宮人的地方?」說完,她就頭也不回地帶著那羅離開了房間。那羅只聽見烏斯瑪的聲音從身後遠遠傳來,「那羅你等著我!我這就去找大王子!」
那羅按捺住心底的不安,像平時那樣向他行了個禮就打算趕緊離開這個危險之地。
「可是,他會不會認為我們是串通好的呢?」那羅可不認為二王子會就此罷休。
那羅趕緊趁這個機會迅速離開,生怕他一反悔又做出什麼可怕的舉動。
「師傅,是你要問我的,那我就實話實說啦……」
只是沒想到會這麼湊巧。
「是啊,我還有些期待呢。」
「小時候我聽一個異族商人說過一個漢朝那裡的故事。說是在秦末有個叫做季布的人,一向對朋友重諾言。當時有句話叫做得黃金百斤,不如得季布一諾。後來他得罪了漢朝皇帝,被懸賞捉拿。結果他的朋友們不但沒有被重金誘惑,反而還冒著被滅九族的危險來保護他。」她頓了頓,「當時我聽了這個故事之後就非常崇拜季布,暗暗下了決心以後也要和他一樣。儘管我是個女子,可也想做個對朋友重諾的人,在朋友有難時更能毫不猶豫出手相助。那羅,我們是朋友對不對?儘管有時身不由己,可是在重要的關頭,我想幫助你,也相信你。」
「當時二王子快問完的時候,古麗忽然來了,說是要還我一樣東西,還無意透露出就是那天晚上借走的。她順便還說了你幾句壞話,提到了那晚你學刺繡學得很是心不在焉。」
他沒說什麼,只是揮了揮手。
秋天的夕陽柔和得幾近透明,透過日漸蕭瑟的枝葉,在兩人的眼底靜靜地流淌著,就像是纏綿在一個深深沉沉的虛幻夢境中,不知不覺地感受著一種名為幸福的東西。
所以,他想要緊緊地抓住這縷屬於自己的空氣。
安歸略一思索:「這麼算起來,再過些時日漢朝的大軍也快要經過樓蘭了。」
夕陽斜照,淡淡籠罩著兩個沉浸在溫柔情愫中的身影。
心神恍惚的那羅https://www•hetubook•com•com往回走的時候,整個人還是暈乎乎的,她怎麼也無法相信剛才所發生的一切。大王子對她都說了些什麼?又做了些什麼?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心,他的嘴唇溫軟灼熱的感覺彷彿還遺留在那裡,提醒著之前的一切都不是幻夢。
她當即下定決心,若是問她關於那件瞎馬事件,她是一個字都不會多說的。
烏斯瑪瞪了她一眼:「呸呸呸,你這是咒我嗎?」
難道是二王子發現了什麼端倪?所以派處月來審她?
「不是不是!」那羅也不知為何自己變得笨嘴笨舌,「我當然不是這個意思……」
「喂,你倒是看——」
那羅獃獃地看著對方伸手過來拂開了她額前凌亂的髮絲,然後他的手指溫柔地停留在那裡沿著她的輪廓慢慢游移,從她光潤的額角到小鹿般毛茸茸的琉璃色眼睛,再到淡淡的鬢角。接著沿著泛紅的面頰漸漸到線條優美的下頜,一點一點、一寸一寸,彷彿要將多年來積聚的情感都從自己的指端釋放出來……
她索性不再開口,只是一臉平靜地瞅著對方的臉色變得越來越難看。
那羅毫不猶豫地點頭:「是啊,如果他能再多待幾天就好了。師傅你都不知道,我見到他出現在我眼前的時候,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真是想不到還能和他有再相逢的一天……看到他現在這麼好,我心裏真是歡喜……」
當天傍晚,安歸像往常一樣來向達娜王妃請安。自狐鹿姑臨走前的一番安慰,王妃的病情很快就有了起色,如今已沒什麼大礙了。
聽到處月的最後一句話,那羅也是心裏一沉,那個所謂經常處罰宮人的地方就在東苑,據說是個相當可怕的地方。她也只是耳聞並沒有親手見過,但此刻她最為疑惑的不是處月的突然發難,而是——誰是指使處月的人?
那羅突然想起了之前烏斯瑪一直想要教她繡花的事,眼下她也只能賭一把了。
「那羅,你怎麼了?臉色這麼難看?」烏斯瑪放下了手中的綉樣,一臉擔心地過來扶她坐了下來,順手又倒了一碗清水給她。
他忽然放開了手,唇邊逸出一絲意味不明的笑意:「倔犟的孩子,總是會吃虧的。」
「每天有那麼多事奴婢都記得不是很清楚了。如果活兒做完還早的話,奴婢會和烏斯瑪說些故事,有時她還會教奴婢繡花。」
「這麼說的話可能是另有其人?」王妃蹙起了眉,「反正不管怎麼樣,這必定是那個女人和卻胡侯做出來的事情!」
「那羅,其實剛才二王子來過這裏。」烏斯瑪的神情變得凝重起來,若有所思地看著她,「她問我那一天晚上你為何徹夜未歸?」
安歸坐在她的對側,不慌不忙地道:「之前我確實懷疑過那羅,畢竟她和大王兄的關係非比尋常。但是關於汗血寶馬的事我們從未在宮裡談起過,所以排除了那羅偷聽之後告訴他們的可能。唯一的可能就是有人偷偷去了我們安置馬匹的地方,但是守宮門的侍衛那裡並無她的出宮記錄,而那夜也確實有人證明她沒有離開過……因此,她的可能性太小,但偏偏最有嫌疑的就是她。」
她只想留在他身邊,哪裡也不去。
一見到安歸,王妃就擯退左右,急切地問道:「最近查得如何?可有頭緒?到底是不是和那羅那丫頭有關?」
那羅輕輕咬了咬嘴唇。忍不住問道:「烏斯瑪,你什麼也不想問我嗎?你這樣幫助我,就不怕自己被我牽連嗎?」
處月眼睛一亮,一伸手拽下了那顆孔雀石,嘴裏念叨著:「這麼好的東西給你簡直就是浪費,你配戴這個嗎……」
「那天晚上你去哪裡了?」他接下來的這一句話不亞於又是一個驚雷。
「可是奇怪,她為什麼要這麼做呢?」那羅蹙眉,覺得事情好像更加複雜了。
「不要!這不關她的事。我跟你們走就是了!」那羅說著對著烏斯瑪連連使眼色,示意她不要衝動。她什麼錯也沒有犯,又有什麼可擔心呢?
「我說你一直都待在這裏,哪裡也沒去。我教你繡花,差不多教到了大半夜。」她說著從枕下拿出一個綉樣,只見上面的花樣繡得歪歪扭扭甚是難看,「我還將這個給二王子看了,說這是你綉了一半的花樣。」
烏斯瑪撲哧一笑,敲了一下她的額角:「好了好了,快好好跟我學繡花樣吧!」
那羅有點不好意思地垂首,心裏帶著喜悅的輕顫,又有一點點緊張的搖曳,臉上微微透出一抹嬌媚的緋紅,用極輕的聲音喊了聲:「伊……伊斯達……」
十指痛歸心。那羅頓時痛得慘叫一聲,渾身不住地打著冷戰。這種疼痛不能用任何語言形容,一瞬間她只覺得自己的靈魂好像被生生剝離了肉身,痛徹入骨,無法呼吸,涔涔冷汗順著她的額角滑下,流淌過了她因劇痛而扭曲的嘴角。
那羅決定還是繼續裝傻:「奴婢愚昧,不知二王子到底想說什麼。」
「知道了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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