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最後的結束

一聽她開口,我不禁渾身一震。在被玫瑰夫人施以貓刑的時候,我聽過這個聲音!我甚至記起了她所說過的每一句話!
「林瓏,發什麼呆?現在這個光線正好,快點過來!」Sam的聲音忽然從身後傳來。
回到自己的時代?這不是我以前一直期待的嗎?可如今聽到願望可以達成,為何沒有絲毫的興奮感呢。更多的,反而是失落和悲傷。
這次到土耳其也是工作需要,我自己一直刻意迴避著到這裏,或許也是怕觸景生情,想起很多回憶吧。
三年後。
畢業以後我找了份在旅行雜誌攝影的工作,行萬里路,看遍天下風景是我的生活目標。
四百多年過去了,地跨亞歐兩洲的奧斯曼帝國連同蘇丹和神秘的後宮一起淹沒在了歷史的長河中,只留下了土耳其共和國屹立在博斯普魯海峽兩岸,古老的伊斯坦布爾,沉默而蒼涼地面對著改朝換代,金戈鐵馬,紅粉美人……無論是再出色的人或事在她面前都是如此的渺小。
這裏……是仙境或是天堂?
這一定是幻覺吧。
如果失去是一種命中注定,我該慶幸曾經擁有。
我不自覺地笑了笑,女神們果然將我的靈魂又送到了這個地方。
城外的村子還保持著奧斯曼時代的風貌,也是我們此行的拍攝重點。村子里一片寂靜,房間邊盛開著藍色的蔦尾和紅色虞美人,金色的陽光在斑駁的牆面上遊走,就像是一首古老的詩。有的門前曬著迷迭香和新採的葡萄葉,時不時有三兩隻貓咪懶洋洋地穿過牆頭,跟著自己的影子前行,彷彿聽得見時光簌簌倒流。
「也就是說,我永遠回不去蘇萊曼和孩子身邊了是嗎?」我神色黯然地低下頭,沉默了一會點點頭道,「好。我回到自己的時代。不過在那之前,能不能滿足我一個小小的心愿?」
「可是,你們將我帶到這裏來又是為了什麼?」我不解地看著她們,「只是為了告訴我真相嗎?現在,知道不知道真相,對我來說又有什麼意義……」
愛著的人,被愛的人,可以不要愛的人,都是幸福的。
這一切都是那麼眼熟,左邊的檯子邊剛停靠了一輛馬車。從車下正走下來幾個衣衫和-圖-書不整的女奴……
眼前的一切猶如海市蜃樓般漸漸消失,我緩緩閉上了眼睛,再次睜開時,出現在眼前的已是一個喧鬧無比的交易市場。沒有汽車沒有露天咖啡座沒有餐館沒有絲毫和現代沾邊的東西,只有來來往往的人和絡繹不絕滿載貨物的車馬。而那些人的服裝更是古怪,大部分人都包裹著和那瘦小男人相似的纏頭,穿著寬大的長袍,市場旁居然還來回走動著不少手握長矛的士兵。
不管是一天,一個月,一年,十年,只要擁有過愛,記得自己曾被深愛過,那份愛就會一直照亮往後的人生。
恍惚中,我的耳邊彷彿又響起了達拉瑪曾說過的話。
「沒錯,我們就選擇了你。沒想到你之前還真的延續了和她一樣的命運,我還以為我要輸了。」斯考爾德的唇邊閃過一絲笑容,「沒想到在這個時候你的命運脫離了原本的軌道,你居然為了蘇萊曼自盡了。不僅如此,還影響了周圍的人的命運。蘇萊曼本來可以活得更加長久,死於對匈牙利的征戰路上。而許蕾姆本人則比蘇萊曼早過世十來年,怎麼也比你現在長命。」說著她衝著維爾丹妮眨了眨眼,「不管怎麼說這個賭是我贏了。」
出現在我眼前的是用任何語言都難以描繪的情景。碧藍的天上白雲朵朵,雪白的天鵝飄漾于碧波綠水之上,四周是綠樹繁花,各種顏色的花卉盡情盛放在這晶瑩的天地之間,色彩繽紛,徐徐清風中送來沁人肺腑的花香,令人沉醉。
所有的記憶在我腦海里飄蕩搖晃著,我再次失去了意識,看不見任何東西。世界一片虛空。
這是現代的土耳其,古老和時尚兼容的伊斯坦布爾。
當我再次站在聖索菲亞大教堂前時,心裏不禁感慨萬千。暗紅色的牆壁和曲線飽滿的圓頂帶著令人驚嘆的藝術感染力,高聳入雲的宣禮塔氣勢驚人,灰色的鴿子咕咕歡叫著盤旋在塔尖,和碧藍如洗的天空相映成了一副如油畫般的畫卷。那種無法形容的美麗莊嚴彷彿讓時間都能為之停滯不前。
和之前一樣,易卜拉欣買下了許蕾姆。這個女人,即將來到蘇萊曼的身邊成為他的最愛。一想和_圖_書到這裏,我的心一陣刺痛。他和她,才是歷史上真正的一對。而我,不過是借了本尊的身體,我才是那個不請自來的侵入者和多餘的人。
在離開之前,我也看到了跪在角落裡的一個熟悉的身影。蜜色肌膚的少年低著頭微闔著眼,垂下的褐發遮住了他形狀美好的側面,熾熱的陽光從那蝶翼般的睫毛上篩下了淡淡的陰影。
忽然,他對我露出了微笑。那是個非常,非常溫暖的笑容。
我睜大了眼睛,一眼就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儘管衣衫襤褸,卻還是難掩她的容貌。
以往的種種,就像是做了一場夢,夢醒了,我又再度跌落於漫漫時光之中,直到某個不經意的片段來臨那些深埋於心的情緒才驀然醒覺。
他就站在碧色的藍天之下,身後是虛無縹緲,能令聲音都消失的空白。
「看到我手裡的這些命運之繩了嗎?這些命運之繩會結成巨大的命運之網,每個人誕生的時候,我們就會將其一生之網織好。每個人的命運,都掌握在我們三姐妹手裡。不過我這個妹妹的脾氣不好,經常把快織好的網扯壞,所以這世上出現了很多前後矛盾的事。有的人時而糊塗,時而聰明。有的人時而恨,時而愛,有的人才多而命短,有的人無才而長壽……」維爾丹妮頓了頓,「在織你的命運之網時,我和妹妹就歷史上人物的命運這一話題起了爭執。我說歷史上人物的命運是不會改變的,即使當中換了人,發生了意外,他們的命運還是會沿著自己的軌道走下去。可妹妹卻不這樣覺得。」
如新月般彎長的眉毛,纖秀的五官,柔軟的象牙色肌膚,海藻般披散的亞麻色長發……無不昭示著這是個相當美麗的少女。尤其是那雙罕見的淺紫色眼睛,似春日里含苞欲放的紫羅蘭,眼瞳如同透明深邃的紫色水晶般美麗。當眼波流轉時,瞳仁深處還會呈現出一種春雨般柔潤又清亮的色澤。
「你只要記住,想要知道謎底,就絕對不可以再死一次。等到了你該知道的時候,一切謎底就會解開了。」
我沖他笑了笑,「知道了,立刻出發!」
此情此景,讓我忽然想起了很多的人,很多的事hetubook.com.com,沉浸在那些回憶中一時難以自拔。突如其來的傷感如同無聲的雪花飄落在自己四周,清冷柔軟,令我想要微笑,想要哭泣,想要回到夢開始的地方。所有的回憶就像是終年盛開的玫瑰,芬芳縈繞,一生都不會離去。即使再也無法相見,感情卻依然羈絆著,揮之不去。那份回憶深入骨髓,滲入血液,和靈魂糾纏在一起,解不開也分離不出來。
這是自己的幻覺嗎?我腳步虛浮地朝前走了兩步,視野里那男子模糊的輪廓卻漸漸與那片光芒同化。
我的腦袋嗡一聲響,難以置信地睜大了眼睛,什麼?命運三女神?出現在我面前的兩位少女竟然是……女神?!那麼這裏真的是仙境?我竟然到了仙境?這究竟是怎麼回事?穿越到四百年前的土耳其,成為蘇丹的妃子已經是匪夷所思的事情了,現在居然還扯到了命運三女神?我到底是中了什麼大獎?
接下來的一切又如我記憶里那樣重演著,身著華服的易卜拉欣再次出現。看著那張如埃及白蓮般完美無瑕的臉,我卻想起了他在比賽失敗后飲毒身亡的情景……按照原來的命運軌跡,不知他的結局會如何呢?
「西西弗斯的詛咒已經不可再用。」斯考爾德打斷了我的話,「當初在猶豫不決時我已經在你身上使用過幾次西西弗斯的詛咒。要想讓一切恢複原來的軌跡,辦法只有一個,就是你回到自己的時代。當你回到自己的時代時,蘇萊曼和許蕾姆他們的命運之網也會開始重織。」
畫面到這裏忽然就消失了。
風,不知從哪裡吹來。
我的腦袋裡一片混亂,這是神的世界,那是穿越的世界,我來自現實世界。無限的宇宙,無限的時間,在無限的無限中我到底是什麼?我們的世界,我們的一切,在神看來都只是小把戲罷了。
伊斯坦布爾的落日真美。即使相隔四百多年,依然令人迷醉。
模模糊糊之中我彷彿依稀看到一道人影隱在光芒里。再近一點,才看清竟然好像是那位年輕君王的身影。
親眼看到歷史恢複原樣,這是我提出的最後要求。
「西西弗斯的詛咒。」我脫口道,「我想回到剛開始那一刻,我不想再hetubook•com.com影響貝希爾的命運,這樣就讓一切順著原來的軌跡進行了。蘇萊曼也能像歷史上那樣活到七十多歲了。」
「林瓏,快點兒準備,我們還要接著到那村子拍外景照呢。」同來的工作搭檔Sam在一旁催促我。
這一次,我不會再介入他的命運。這一次,蘇萊曼的命運也不會被改變。
「姐姐,那個女孩醒了。」金髮少女冷冷瞥了我一眼,對著那褐發少女說道。
「嗯,當時大姐在整理以前那些歷史人物的命運之網,正好輪到了奧斯曼帝國第十世蘇丹蘇萊曼和他身邊的寵妃許蕾姆。」斯考爾德挑了挑眉,「於是我們就和大姐打了個賭。如果真正的許蕾姆被別人所代替,那麼這個代替她的人是否會延續一樣的命運軌跡?」
再見了蘇萊曼,再見了我愛的人。
尾聲。
他的周身似乎被淺金色的光芒所圍繞,散發出無人能夠匹敵的王者氣場。頭戴裝有四重皇冠的頭盔,比羅馬教皇的三重冕還要多上一重,皇冠頂上飾有一片顏色鮮艷的羽毛。那雙和太後幾乎一模一樣的琥珀色眼睛悠遠而冷靜,透出幾分若有若無的光芒,就像是博斯普魯斯海峽上剛剛升起的朝陽,俯瞰著腳下萬物的渺小。這世上俊美之人並不少見,可恐怕只有擁有強大內心世界的人才會發出這樣炫目的光。
空氣中浮動著濃烈的汗臭味,熏人的香料味,潮濕發悶的霉味……以及不易為人察覺出的淡淡血腥味。從市場里不時傳來男人們興奮的鬨笑聲,高亢的吆喝聲,還隱約夾雜著女人的低低飲啜聲。
一切都恢復了正常,一切都順利回歸。很好,真的很好。
少女轉過了如晴朗的天氣般明媚的臉龐,手上還依然搓著繩子,「你好,林瓏。現在,是解開謎底的時候了。」
「為了我們的賭約,而打亂了你的生活。我也感到很抱歉。正好你的靈魂脫離了那個時代,所以我就將你招引到這裏,也是為了給你一個補償。你想要什麼?」
我只是掃了他一眼,就從他身邊飄了過去。
回到現代世界后,我立刻就去查看了關於那段歷史的資料。公元1566年5月1日,年過七旬的蘇萊曼大帝親率二十萬大軍,從伊斯www.hetubook.com.com坦布爾出發,向匈牙利進軍。四個月後,蘇萊曼病死在軍營中,結束了他東伐西征的一生。讓我感到無奈的是,原來易卜拉欣還是逃不過一死,只是書上記載的是被蘇萊曼派人暗殺。看來就算沒有我,一個看不清自己位置的臣子還是難以讓蘇丹容忍。
維爾丹妮溫和地笑了笑,「好了,知道是你贏了。」
我深深吸了幾口氣,閉上眼睛,耳邊彷彿迴響起了當時奴隸市場的嘈雜。
意識,好像在一片混沌之中遊離。自己的五感,彷彿都化為了虛無。眼睛失去了視覺,耳朵失去了聽覺,鼻子失去了嗅覺……四周只有茫然無邊的黑暗和沉寂。也不知過了多久,我感覺到好像有暖暖的陽光灑落在自己身上,一驚之下驀地睜開了眼。
「你的問題還真多啊。」褐發少女輕笑出聲,「我叫維爾丹妮,她是我的妹妹斯考爾德。我們還有一位姐姐,通常人們會叫我們命運三女神。」
我的心頭一震,脫口道:「於是你們就……」
就在這時,不遠處忽然傳來了一陣輕輕的交談聲。我循聲望去,只見在一棵開滿粉色花朵的大樹下,有位身姿纖巧的褐發少女正背對著我慢悠悠地搓著繩子。片片花瓣落英如雨地撒在她的白色紗衣上,令她看起來更不像是塵世中人。在她的身側,則站著一位金髮少女,比火還紅的紗衣在風中飛揚,流金一樣的頭髮比陽光還要燦爛,秀美的面容就像是盛開的五月玫瑰。
彷彿觸手可及,有彷彿相隔很遠,很遠。
是她!真正的許蕾姆本尊!
我不知該如何形容此刻的感受,眼前好像出現了不應有的幻覺,難以形容的詭異感從心底蔓延開來。原來即使做了那麼多惡事,我還是能夠上天堂嗎?在微微的驚愕后,失望的情緒席捲了我的全身。沒有西西弗斯的詛咒了。真的……回不去了嗎?真的無法再改變蘇萊曼的命運了嗎?
我深深吸了口氣,轉過身對他露出了一個釋然的笑容,「好!我這就過來!」
「是你!之前和我對話的人是你!」我驚叫起來,「你是什麼人?我這是在哪裡?我不是已經死了嗎?怎麼還能解開謎底?而且……而且……我已經死了,解開謎底還有什麼意義!」
上一頁
上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