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北國春
第053章 孤忠

「庄生,我知道你是為了朝廷,可此事休得再提……」
鄭芝龍活著回到了大明,別說對於南京、清河是一個考驗,就是對於張煌言同樣也是一個考驗,和其它人一樣,他選擇了沉默,儘管在他的內心深處,同樣渴望著殺鄭氏以正國法,以慰天下黎民。
斷然打斷呂留良的話,看著北方,想著現在的形勢,張煌言苦笑道。
這還是第一次,呂留良從張煌言這裏得知這封信,也是第一次聽到信的內容,在聽到這番話時,他頓時激動道。
張煌言當然有他的私心,對於身為大明兵部尚書的他來說,他深知儘管李子淵看似兵強馬壯,可與忠義軍仍有一定的差距,畢竟,大明能有今日全憑火器,而天下火器又以江北最為犀利,閩藩、楚藩、晉藩以及朝廷兵卒所用,都是江北出產的兵器。
可是,現實的無奈卻告訴他,不能殺鄭芝龍,因為他是閩王之父、淮王之泰山。或許鄭芝龍國人皆可言殺,但是,若是殺了鄭芝龍,又將致閩王、淮王於何地?所以,儘管天下皆言可殺,張煌言還是選擇了沉默,選擇了視而不見。雖不甘,但是他相信最終會有人出面勸說朝廷赦免鄭芝龍,但,這種事情他是不會做的。
幾乎每一次,淮王都用自己的行動去告訴他人,在他的眼中,什麼才是最重要的。
看似的反問,讓呂留良頓時一愣,若是淮王不臣,部堂應該如何?他之所以會愣住,並不是因為他不知和*圖*書道答案,而是因為即便是他說出之前的那句話的時候,他自己都沒有想到會有這一天。
「今天下大局已定,大軍北上之日,必是清虜北遁之時,若清虜北遁遼東,屆時必將為患于大明,如若我等不能趁勢北掃,盪清殘虜,只恐其勢必依如蒙古,經十數年休養之後,既復以元氣,屆時士馬盛強,犯邊入寇,只恐大明永無寧日,所以孤欲引兵北伐遼東,斷其歸路,以期將其盡殲于關內,如今遼東空虛,孤故自取之,如此方不遺後世憂也。」
這才是最關鍵的地方,當年陳橋兵變的時候,趙匡胤是不是願當皇帝,不去計較,但他的那些下屬把黃袍披在他身上時,若是他拒絕又將是什麼下場?恐怕趙匡胤根本就沒有去向小皇帝表忠心的機會,他會被其它人取而代之!
看似的一句試探,聽在張煌言的耳中,只讓他整個人的神色更加的嚴肅起來,不過他並沒有在第一時間回答,而只是往著前方,好一會才說道。
誰說沒有用?如此一來,也就避免了最大的問題——避免了淮王做大,甚至,也導致淮王不得不分兵遼東,如此天下既可平定。
面對部堂的回答,呂留良只是長嘆口氣,心下沉思道,這……能避免得了嗎?
張煌言很清楚,這幾年在江西,如果沒有江北的接濟,恐怕他想穩據江西,就絕不會像現在這麼輕鬆,兵器、銀餉,江北給他的幫助太多,這使得他根本就m.hetubook.com.com不能拒絕。對此張煌言清楚,呂留良同樣也明白,所以,他也是略點下頭,確實,人情債難還,如果淮王求上門來,無論如何,都必須要出面。
可是在接到朱明忠的信時,他卻猶豫了。
李子淵看似精明的選擇,不僅張煌言看的清楚,呂留良等人,甚至天下人都看得很清楚,不過雖然看得的清楚,可是又有什麼用呢?李子淵依然「奪下」京師,依然是北伐的大功臣,天下又有多少人知道,相比李子淵,淮王之功,才是真正的功在千秋。
「部堂……」
「四藩掌雄兵近百萬之多,佔據天下之半壁,而反觀朝廷,除了部堂所復的江西之外,可有一府一縣?」
「此次北伐,雖說看似李子淵立下首功,可歸根到底,真正立下不世之功的,是淮王,而非李楚……」
不待呂留良把話說完,張煌言便搖頭說道。
「有可能輕易拱手將權力交還朝廷嗎?」
「恐怕非是為鄭氏。」
「他日朝廷命其還朝,其必定是不會拒絕的!只要他們入朝,閩楚兩藩亦絕不敢抗命!」
「沒錯,他在信中,隻字未提鄭芝龍一事,只是提到了北伐,他欲領兵北伐。」
張煌言突然的反問,讓呂留良苦笑道。
沉吟片刻,張煌言嘆道。
「所以,成仁才會棄京師,而取山海關,攻瀋陽,非如此不能安天下,這才是心懷天下,心懷天下蒼生,為不遺患後世,縱是京師近在咫尺,唾https://m•hetubook•com•com手可得,也選擇放棄,你再看那李子淵……」
「部堂,無須介懷,既便是現在清虜逃出關去,又能如何?畢竟,現在瀋陽已經克複,遼東皆已平定,即便是清虜逃到了關外,這遼東是回不去了,即便是其想回去,也得問遼東的數萬忠義軍是否願意,如若他們逃入蒙地,如此,甚至都不需要我大明再去清剿,雖說清虜之中有蒙八旗,可那蒙古人決不會的坐視他們佔據蒙地,反客為主的……」
呂留良的反問,讓張煌言不覺一愣。
呂留良的這番話,讓張煌言略有所感的點了點頭。
「部堂,您是不是在擔心淮心會行以不臣?」
「可是,淮王、晉王或許忠心可鑒,願意入朝,但是,兩藩幕府之中又豈願為人下?四藩入朝,朝廷如何安置四藩之下臣?」
想到這,呂留良看著張煌言反問道。
冷笑一聲,張煌言的語氣中儘是濃濃的諷刺。
提及朱明忠的信時,張煌言的語氣顯得有些激動,甚至就連那神情也發生了變化。
但說出這句話之後,張煌言自己都不願意做出這個選擇,為巡撫一方,這等於把地方名正言順的交給四藩,與現在相比,又有什麼太大的區別?
呂留良毫不客氣的指出了現在大明的困境——四藩坐大,中樞形同虛設。
「可你是否知道,他為何來信?」
「他日四藩……」
「他日四藩還朝,朝廷論功行賞之時,我必定為其進言,不能讓忠臣心寒。和_圖_書
「這……」
「若是成仁行以不臣,我當如何?」
話未說完,呂留良突然意識到他那裡是在誇朱明忠,根本就是在指責其不臣,連忙改口道。
「淮藩、晉藩,皆是赤誠之人!」
明忠、明忠,事明以忠!
聽著部堂的這番話,呂留良的心思略微一沉,他知道一直以來對朝廷張煌言從未有過絲毫怨言,即便是李子淵被封王的時候,他也從未曾有過不滿,他是大明的尚書,甚至不止一次告訴眾人,需要為朝廷屬理好江西。
張煌言願意相信這一切,在他看來,這正是天下目前的平衡。在這種互相制衡下,朝廷才能從容居中,慢慢收回大權。
張煌言有些固執地說道。
「淮王之忠,日月可鑒。我大明得此賢王,實是高皇帝保佑!」
呂留良自然不知道,居然還有這樣的事情,更不曾想到,部堂會為淮王不惜自污。
只是……這又有何用?
對於呂留良先前的失言,張煌言只是微微一笑,並沒有說什麼,他知道呂留良只是一時激動,方才失言。
這樣的人會行不臣嗎?呂留良一時間居然沒有了答案。
現在天下皆為四藩所把持,江西……這是朝廷掌握的唯一一省了,心念至此,呂留良的心思顯得有些沉重,他的腦海中自然浮現出了唐末的藩鎮,想到了唐代平定安史之亂后的江河日下,雖說唐末的藩鎮,始於安史之亂,但黃巢之亂前大部分藩鎮還不敢獨立。最終導致藩鎮做大,則是因為黃巢之亂使朝hetubook.com.com廷對節度使失去了控制。
「方今天下未定,我等……只能先圖以天下,爾後再言其它!」
可即便是如此,當時唐廷還控制著天下大部分州縣,可即便是如此,也沒有逃過藩鎮各自為政的局面,而今天,這天下……淮、楚、閩、晉四藩割據,而為朝廷把掌握者,除了一個江西,還有什麼地方?如此,又豈是天下之福?
「部堂,如此,又於今日有何區別?所以,以在下之見,不如……」
從江陰到南京,從南京到江北,從江北到遼東。
「或,或可為一方疆臣吧!」
「庄生,自與成仁結識以來,對他我虧欠太多了,這幾年,我與江西,若非是他到處接濟,我又焉能為朝廷掌握江西?雖說此為國事,可是他卻對我等從無所求,我焉能拒之?更何況,鄭氏亦與國事有關,所以……我不能不幫他,」
「雖貴為楚王,可所思所想,卻皆是個人之利,為一已之私,不私暗結虜寇,坐視其分路逃竄,如此這般,雖是百般掩飾,可世人誰人不知?」
或許,這名字便是他的初心吧。
「好一個不遺後世憂也。淮王如此,頗有唐時太宗之氣概……」
淮王之忠,日月可鑒!
「數月前,成仁修書與我,當時我只以為他是想要遊說我上書朝廷,為大明江山計,赦免鄭芝龍,畢竟……那是他人岳父,他不便出面,而閩王更為不便,所以才欲求我,我當時想著,雖不恥鄭芝龍之為人,可為大明江山……我願意為天下人所不恥!」
上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