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中，像有一股強大的張力，將她推向了時光的另一岸，越來越遠，卻依然清晰可見。
她的臉上已分不清是淚水還是雨水，她看不清路，但腳上卻像有眼睛，不知哪來的力氣，她終於走到了廣院的門口。
他告訴自己這屬於君子所為，可是掌下如玉般潤滑的肌膚還是帶給他前所未有的衝擊波。
「那你想去哪裡，我送你？要不要我給艾俐打個電話？」
過道並沒有完全黑暗，還有燈光從他的屋內瀉出，她睜大眼，看到他眉宇間閃過痛楚與惶恐，她定在那裡，心微微地疼了起來。
邊城站了起來，許曼曼抬頭問道：「葉楓，你昨晚去哪了？我和艾俐急得一夜都沒睡，打你手機你也不接。」
他們合作朗誦《四月的紀念》，在結尾的小節，他說：我不是岩石，也不是堤壩，但是如果你願意，我會的，會用我並不寬闊的肩膀，為你撐起一塊沒有委屈的天空。
她停下腳步，突然失去了向前邁的勇氣。
她點點頭。
大四下學期，有些同學在實習，有些在趕畢業論文，想碰到很難。葉楓回到宿舍，艾俐不在，許曼曼趴在桌上寫稿，邊城坐在她的床邊翻著一本雜誌。
他的氣息突然凌亂起來，語音低不可聞，掌下的力道一變，她跌進了他的懷中，他的唇準確地吻住了她的。
他的眼神冷若寒冰。
「葉楓，即使你能把所有的回憶都抹掉，可是你能否認它從沒有存在過嗎？」
此刻，真的控制不住，彷彿一把緊繃的弦戛然崩潰。手指曲起，像要掐進她的肉里，不去想會不會把她弄疼，只要確定能抓緊她，她再也跑不掉就好。
吃完面，又休息了一會，他送她回學院，自己也去圖書館找點資料。
他捧起那盆蘆薈，她替他撐著傘，兩個人一同向附近的筒子樓走去。
她的衣服掛在繩子上，風扇對著吹，已經要差不多幹了。
她哦了一聲，隨手拿了幾件換洗衣服扔和*圖*書進她的大布藝包里，扭身又出了宿舍。
在他的眼裡，她就是個孩子。
她一驚，慌亂地想躲開，他已經加深了這個等了六年之久的吻。
漫天的大雨，又密又粗，天空中的閃電，像火蛇一樣，每一次躍閃過後，都有一聲巨大的響雷。她最怕雷雨夜，小的時候，姥姥家隔壁有一個人就是被雷擊死的，渾身烏黑，她看了以後，連續做了幾夜的惡夢，從此，一響雷，就不敢一個人呆在屋內。
「好吃！六星級的。」她一臉認真地告訴他。
他詢問地挑了下眉。
他燒了一大盆熱水，把燈熄了，但塔吊上的燈光還是從窗戶里射了進來，他只得閉上眼，緊緊咬著唇，平生第一次替一個女孩子寬衣解帶。
她回過頭，「不要管我。」她欲甩開他的手。
滿耳，都是他狂亂的心跳。
「難吃得很？」他不好意思地笑笑。
「同學之間需要這麼關懷備至嗎？」她平靜地開口，接受他們從戀人到同學質的變化。
「看什麼呢？」身邊多了一個人，她沒有動，「那個是什麼？」她指著一個瓷白的花盆，裏面栽著一株綠色的像仙人掌似的植物，不過莖是長長的，也沒有刺。
「下午兩點，你睡了很久。」他給她倒了杯水，拿了兩粒葯，扶她坐起。
生氣時的他讓她覺得有一點害怕。
他將她帶回了自己的租處……一幢欲拆遷的舊筒子樓。
她搖頭的幅度太大，髮絲上的水珠飛到了他的臉上。
她閉了閉眼，折身下樓。
醒來時，她的眼睛睜得大大的，逡巡了一圈，最後落在他的身上。她沒有驚叫，也沒有露出什麼驚慌的神情，只是沖他感謝地一笑，開口說話時，聲音是沙啞的。
他搖頭，「愛沒有累不累，只有值得不值得。因為你，讓那份記憶，連同我自己都變得珍貴了……」
「你要去哪裡？」他問。
貨車的主人低頭一看，咂了下嘴，「小姑娘，喜歡
和_圖_書嗎？」
「你累不累？」她驀地問道。
過道燈是聲控的，電梯門一打開，燈自動亮起，一分鐘后，為了節能，燈會自動熄火。
「北京那麼大，空著的公寓那麼多，住到這裏，不會是巧合。你說，你為什麼要選擇這裏？你是來尋找什麼，還是在回憶什麼？」做了幾年的主播，在任何情況前，早已處變不驚。
她在門外愣了幾秒，還是面無表情地走了進去。
讀書時，相遇后，他對她總是很溫和，幾次刻意的接送，他都處理得不給她任何心理壓力。讓所有不好理解的事，都合理合情化，一切不過是巧合，不需要深入了。
「不餓。謝謝你！」她撐著下床，身子一搖晃，差點栽倒在地，幸好他搶上前托住。
回到屋，他呆住了。剛剛好端端地坐在椅上的她，突然倒在地上，小小的身子蜷成一團，嘴裏一遍遍地喊著：邊城，我難受……
她像是喪失了神智，只有一個空蕩蕩的軀殼站在他面前。
她拭了下眼睛，認出是夏奕陽。她不能掩飾自己的狼狽，也不願解釋自己的狼狽，隔著雨簾看他，肩一聳一聳地抽咽。
她沒說好，也沒說不好，但不再掙扎了。
「先躺下吧！我給你做點麵條，吃完，我送你去學院。你的手機響過幾次，你先回電話。」他把包包拿給她，又把晾在繩子上的衣裙取下，自己轉身去走廊上做麵條。
「幾點了？」她看到天還是陰陰的，汗水將身上的T恤又浸濕了。
今夜，心痛蓋過了心頭的恐懼，她在雷雨里走著，巴不得雷能把自己打死，那樣，就什麼都看不見，也什麼都不要想。
「是六年前的那個星期嗎？你想抹掉，抹得一乾二淨？葉楓，既然你想抹掉，為什麼該死的要回國，為什麼要住進這幢公寓？」他鬆開她的手腕，雙手扳住她的肩，急躁地搖晃著，沒有一點憐惜。
他圖方便買了幾卷乾麵放著，在超市買m•heｔｕｂoｏｋ•ｃom.cｏｍ作料時，看到茄子很新鮮，順便也買了點回來。他把茄子切成絲，用油炒得脆熟，盛在碗里，然後下了麵條，做成一碗蓋澆面。
她冷冷地掰開他的手，不懂移情別戀的他為什麼還能這樣英氣逼人？他應該一臉猥瑣、猙獰。
都說優秀的戀人會讓對方患得患失，像坐一條沒有指南針的船，不知能在哪個港口停泊。邊城卻從沒有給她這樣的感受，她篤定地認為不管什麼樣的風雨都不會改變他們的航向。
「真好看。」她走近前，蹲下身來看，「呃，這盆裂了條縫。」她叫道。
他們站在講台上，幾十雙眼睛都在盯著他，他卻像沒看到，眼裡只有她閃閃晶亮的眼神。他覺得那不是在朗誦，而是他內心的表白，只是沒人發覺。他也不願意被人發覺，因為邊城已經為她撐起一塊沒有委屈的天空。
他替她擦了身子，洗了頭髮，換了衣服，煮了一大鍋薑湯，喂她喝下。
氣什麼呢？她恍惚地看著他，有些不解。
「葉楓！」邊城追上來，拉住她。
她詫異地看了他一眼，默默接過面碗。她吃得極慢，彷彿面很難吞咽，吸了幾根，鼻尖上就滲出了汗珠。
她換好衣服，坐在桌邊吹電扇。他慌忙把電扇挪開，「你剛退熱，現在吹風扇，熱度還會上來，乖，吃飯！」口氣不自覺地像哄孩子似的。
她嗅到他身上嗆鼻的汗味，她低下眼帘，把葯和水咽下肚子，身子輕飄飄的，一點力氣都沒有。她歪在床背上喘氣。
他在大四上學期，考取了川大數學系的研究生，他離開學院已經有幾月了，現在回來準備畢業論文。他不住在學院里，自己在外面另租了房子，為了惡補落下的課程。
「自己……多保重！」他想笑一下的，沒成功。鬆開她的手，像慢鏡頭一樣，緩緩轉身。
昏暗微弱的燈光下，他的身子半陷在陰影里，越發顯得修長挺拔，那眉眼離她太近，反到看不清楚。和-圖-書只感覺他好像很生氣。
「我……」她咬唇，扶著牆壁，想站穩身子好好地和他說話。
「餓不餓？」她的臉色蠟黃蠟黃的，嘴唇都泛了白。
他們愛得自如，她卻做不來坦蕩，心冷俱灰。
她又搖頭，突然一聲不吭地又往前走。他追上去，拉住她，感覺她的身子又冰又冷。
她享受這種巧合，不願把簡單的事複雜化。
夜已經很深了，一幢幢教學樓淹沒在大雨之中，白楊樹被雨打得像上萬隻蠶在咬桑葉，沙沙作響。
「我讓你累嗎？」她喃喃低語，像是在問他，又是在問自己，「愛一個人累嗎？」
她哭得太狠，只是化了淡妝，但也花了，像只偷吃了什麼沒把嘴抹乾凈的貓，睫毛怯怯地顫著。
在她沉默中，燈滅了，世界都安靜了下來，只有他憤懣的呼吸帶著熱氣拂在她的臉上，還有淡淡的煙草的辛辣氣息。
她沒有說話，旁邊的人已經把錢遞了過去。
現在才知自己有多幼稚。也許平時患得患失，一旦分開，心裏面早有準備，也不至於這麼疼。
他的床上連枕頭都沒有，平時用幾本書代替。他只得把自己的幾件衣服折了折，疊在她頭下。她睡得很沉，喜歡側卧，睡夢中的她眉心蹙著，像有解不開的心結。他在她身邊坐到天放亮，眼睛沒捨得閉上一會。
牙關緊咬，她扭頭又往外走去。
一個撐著黑傘的身影從後面過來，訝異地瞥了她一眼，失聲驚呼道：「葉楓？」
第一次看到她對著他露齒一笑，滿嘴的鋼牙，他就樂了。班上的同學，雖然表面上不會把人劃成幾等，但看到他時，那眼神總帶著疏遠，只有她，對他總是笑得那麼熱情、真誠。
他跑過去扶起她，她的身子燙如火爐一般，嘴唇乾裂上翹。他瘋了樣背著她去附近的小診所，醫生說她淋了雨，有點發熱，回去泡個熱水澡，換身乾衣服，發發汗就好了。
平地里颳起一陣大風，雨點啪啪地打了下來，她從包和圖書包里拿出傘撐起，沒有目的出了學院，轉了一條街，看到有一輛賣花草的小貨車在忙著把攤在地上的花盆往車上裝。
此刻，邊城應該把許曼曼送回宿舍了，她與許曼曼床挨床。她這幅凄慘的模樣，落在別人的眼裡，是要取得別人的同情，還是襯托別人的甜蜜？
三十多平米的空間，二十五瓦的照明，一台舊風扇，簡陋的單人床，一個可以煮水又可以下麵條的電鍋。旁邊有幾幢大樓在建中，工程徹夜趕工，機器聲不停，塔吊上的射燈照得四周亮如白晝。
「那叫蘆薈。」
他對吃不講究，能填飽肚子就行。但他知道她挑食，不止一次在餐廳聽到邊城冷著個臉從她碗里夾走她不吃的食物。
天好像還要下雨，又悶又熱，一動又一身的汗。他去水池邊洗了把臉，把面端給她。
他不禁莞爾。
「我……」她獃獃地看著他，他抬起手，指尖溫柔地觸摸著眼睫的下方，那兒有醒目的淚痕，他一遍遍地抹，心疼至極。
「五塊錢，等於白送，要不要？」
她不知道，濕透的衣裙讓少女誘人的體態若隱若現。這樣子的她，走在深夜的雨中，有多危險。
他側身，替她擋著雨，默默看了她一會，說道：「我送你回宿舍。」
她站在那裡看著。
他扣住，仰起頭看著昏沉的天空，皺了皺眉，「那你到我那裡住一晚，好嗎？」這問話很不合適，可是這種時候，他真的沒有其他辦法可想。
她很安靜，他讓她坐會，提了水壺去外面打水，想給她燒點水擦下身子。水龍頭擰開時，他在想哪件T恤小點，可以讓她暫時穿一下。
她不自覺地揪住他的襯衣，指尖觸到了他灼熱的體溫，輕嘆一聲，她緩緩地閉上了眼。
那天，診所里來了一批食物中毒的病人，連個床位都沒有，他只得把她又背了回來。
果真不能以貌取人。
淚水和雨水還是不同的，淚很燙，一陣陣沖刷著已經麻木的臉頰，咽進口中，是咸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