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自己已經不是小孩子了。
每次吃飯,三鼎不足用!
他看了看周圍的門徒與子侄們。
可……
他還能怎麼辦?
此刻,他內心進行著激烈的思想鬥爭。
「願侍中再擇良才……」
「若我能生於墨翟之世……不,哪怕只是生於田橫之世……也當拋棄所有,赴湯蹈火,在所不惜!」
子墨子的道路,在今天還存在嗎?
能挽救他的唯一辦法,只有自己和自己的子孫們,重建被斷續的傳承!
假的讓丁緩感覺噁心!
而類似這樣的人,這樣做作的人,丁緩這些年來見過不止三五個。
這是他第一次,對一個特定的對象,用小康、太平之說召喚。
想到這裏,丁緩就看著張越,長身拜道:「侍中公厚愛抬舉,緩誠惶誠恐……」
這位老明府,坊間都以為他清廉無比,平素見人待客,也是麻枲粗衣,招待客人只用兩菜一湯,吃的是粗糲之米,喝的是無油之湯。
連天子都以為其乃清官,廉潔奉公。
他甚至比不上任何一個曾經和圖書
的先師門徒。
每一個都是出手闊綽,奢侈無比。
別說天下了,他甚至連自己的父輩也拯救不了。
可以將天下人看的比自己還重要,可以為了救助一個孤寡,寧願自己挨餓受凍。
時間和歲月,在他的心裏留下了無數印記。
譬如說,那位曾經多次想要徵辟他的少府卿。
他不行,他只是一個凡人。
可是……
怎麼重建啊!
「況,緩已近不惑之年,身衰意弱,恐難佐侍中以舉大業!」
但丁緩更緊張!
在這樣的複雜的情緒困擾之中,丁緩舉棋不定。
想想看,第一次出山,向人召喚(忽悠),卻慘遭拒絕。
這些年輕人,這些充滿了朝氣的年輕人。
但他的理智,強行抑制和控制住了他的行為。
「父親大人神靈在上,原諒兒子不孝……」他在心裏哽咽著,對著亡父的神靈喃喃自語著。
這就不是很好了。
為何還會如此難以自抑?
但人家起碼不偽作,很真誠。
身在此世,丁緩自然也受到了來www•hetubook.com.com
自公羊思想的影響。
說著丁緩就深深的頓首,將頭抵著地面,這一刻丁緩彷彿感覺到了,自己的內心都在迸裂、炸碎。
也早就過了那個血脈僨張,熱血沸騰,可以為了理想赴湯蹈火,死不旋踵的年紀。
可惜,如今是墨家的末世。
譬如說,他只是覬覦自己的財產和技術,就拿這個所謂『建小康、興太平』來誆騙自己。
自己不是早就已經絕望了,早就已經放棄了嗎?
類似的事情,丁緩也不是沒有聽說過。
以百工之力而興天下之大利,用百工之器以作四海之王器的世界是否存在?
他曾聽說過的那些小康世、太平世的描述,更是令他熱血沸騰,幾乎不能自已!
丁緩更想起了自己父親臨終之時的哀嘆:「恨不從義死,留做今日羞……有何面目去見歷代先師於九泉之下呦!」
但私底下,這些人,這些看上去清廉的人。
只要自己上鉤了,成為了官吏,那不就是對方氈板上的肉了嗎?
他知道,他父親m.hetubook•com•com已經墜墮諸淵,成為了先師們的罪人!
又能怎麼辦?
那些撕裂性命的先賢啊!
成敗很關鍵啊!
他甚至很想馬上反悔,立刻頓首道:「蒙公不棄,願以餘生,為公門下走狗,為公大業盡微薄之力……」
在心中,卻還有一個聲音在極力呼喚著、唱諾著:「興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弊!再造新王!」
想到這裏,丁緩終於做出了決定,他不能也應該為了自己個人的追求而將門徒弟子們置於不顧!
甚或者包藏禍心?
他更非孟勝,能為了一個承諾,堅守孤城,身死族滅。
若自己貿然踏入仕途,進入名利場。
可是……
恐怕以後,他都會記住這次教訓,不敢再隨意召喚(忽悠)了。
誰能知道,這位老明府的麻枲粗衣之下,套著的是精美華麗的貂蟬之衣,是價值百金的蜀錦花布?
那些平日里滿嘴仁義道德,張口天下蒼生,閉口就是社稷江山的人。
與之相比,現在聲名狼藉的公孫敬聲雖然可恨。
但是……
從不掩飾和_圖_書他的貪婪與無恥。
別說墨翟先生了,連墨者都已經絕跡了。
丁緩不確定,眼前這個年輕人,是否也是和那些人一個路子?
更可能直接影響他未來的自信心。
誰又能知道,這位老明府家宅後院,內置五廚,光是為他和他的家人做飯的廚子就多達十五人?
死後,九泉之下,吾羞與諸君相會!
若事敗身死,他們會是個什麼下場?
但為何……為何……如今那心臟還在跳動?
那些與草木同盡的先師啊!
能夠為了天下大利,而赤腳蓑衣,奔走于列國之間。
兼愛非攻、尚同尚賢!
比張越還要緊張十倍!
張越此刻,心情其實也很緊張。
哪怕是目不識丁的販夫走卒,即使是身無長物的城旦司空,也是不能!
更別提,此事若敗,說不定以後那穀梁的『君子們』少不得拿這個事情取笑他。
更不是腹鞟,可以置父子之情不顧。
說他『妄自尊大』『不自量力』,甚至於創造出一個成語來嘲笑他。
「只是……緩本小人,只求苟全性命于當世,不求聞和_圖_書達于天下……」
他已經不是年輕人了。
他見過無數人,無數的公卿列侯、大儒名士。
他要為別人和自己負責。
直到此刻,他終於明白了老父親當年臨終之時那句話的意境:恨不從義死,留做今日羞!
能為了阻止楚國伐宋,連續十日十夜,不吃不喝,疾馳數千里而至楚都,消弭大戰。
他不知道自己應該接受對方的邀請,為了心中的血與父祖先師們的夢去賭一把,還是……接受命運,接受現實呢?
他們有的跟隨自己已經十五年了,也有的才剛剛開始追隨自己,臉上的稚氣甚至還未褪去。
父祖先師們,苦苦煎熬百年,一無所成。
丁緩不知道,也給不出答案。
是丁緩不孝,不義!
卑微的活在這個世界,靠著技藝與一點點微末之術,在這亂世為家人營造一個溫暖的港灣。
他不是墨翟先生那樣的聖人。
於是遺命自己等兄弟姐妹,不許厚葬,只以竹席裹身,不許立碑建冢,只准每年祭日,在其陵前拜祭一次。
沒有人能拒絕得了那些偉大世界的召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