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19

簡生和淮一起,小心翼翼地走進那一間茅屋。屋頂已經坍塌,淡淡的光線從屋頂的破洞上傾瀉而下,呈柱柱射線穿過房間,在地上投下點點光斑。彷彿月光。玄青色的泥牆上長滿了苔蘚,牆角滿是雜草。空的灶台上已經什麼都沒有。一隻小蟲子在上面緩緩爬過去。屋內連床架和鐵鍋都沒有剩下。也許是被人搬走。簡生定定地環視這屋內的景象。他無法想象,多年以前,這裏便是父親和母親的蝸居。他最初的生命,亦正是萌芽于這間破屋裡的一次短暫的情慾。他看著這房子,依然感到悲鬱,但始終要強迫自己面對它。
那是在冬天的尾巴上,春天遲遲沒和*圖*書有來臨。蕭瑟的殘冬景緻看起來格外的衰敗。冰湖仍然凍結著,依然有孩子在用冰釺戳洞捕魚。簡生久久地凝視著那些天真的孩子,突然如此清晰地看到了到了時光的軌跡。掩藏在雪堆和荒草里的破屋,曾經就是自己和李婆婆一起住了十年的那一間。而旁邊不遠處的一間茅屋,就是父親母親曾經的家。
她不知道合不合適,於是只好去諮詢醫生。醫生告訴她,只要避免進行任何敏感或者深入的對話,或者觸動傷心的事情,出去走一趟是很好的。
在黑暗與寂靜之中,他閉著眼睛,兀自輕聲對著身邊的淮說,淮,我何其幸運。若所有的過m.hetubook.com.com去只是為了有這樣的夜晚而必須的代價,那麼我多麼甘心。
淮。
春天快要來臨的時候,簡生對淮說,可不可以和我再回一趟北方鄉下。
推開吱吱嘎嘎的老木門,他眺望眼前遼闊的冰湖。深深呼吸著凜冽的空氣。沒有任何的念想。只覺得身體便得很輕,心中一片闃靜空曠。他握著淮的手,說,淮,你看,這就是我的家。
枕著鐵軌的聲響,兩個人再次一路北上。列車上,淮只是偶爾平淡地問他一句,餓嗎?想吃什麼嗎。
他已經下意識地知道,此時的人世中,自己與孤兒無異。必須冷暖自知,好生過活。
他們在這裏留下來https://www.hetubook.com.com寫生。他在畫布上留下這片靛青的湖。迷濛的霧色,塵封的記憶一般厚重難抵。已經一段時間沒有摸過畫筆,此番寫生起來,竟覺得無限生疏。卻依舊是一幅自己喜歡的畫。
他從懷中拿出一條圍巾。
畢竟唯有面對陽光,才能將陰影留在身後。簡生就這麼想著,真切地感覺到自己彷彿正在獲得勇氣再次蛻變長大。或者說,開始老去。
終於結束了漫長的路途,兩個人來到了從前和李婆婆一起生活的那個村莊。在一個星期的時間里,簡生重新一一深入那些童年時代無比眷戀的湖泊和草甸子。大多數仍然凍得很實,除了灰白相間的莽莽的色和*圖*書調,其他什麼都沒有。
於是她放下心來,再次和簡生一起踏上旅途。
當火車中途停在站台上的時候,淮總會好心地下車買些熱食,而簡生在治病期間飲食太清淡太講究,結果吃了從小攤上買來的雞腿之後很厲害地拉肚子。淮嘆著氣表示歉意和擔心,簡生卻笑著打趣,自己找出藥片,喝水吞下。
那是十三歲那年,在母親生日的早上原本打算送給她的生日禮物。他未曾料到,因了自己的稚拙,這件禮物直到母親離開人世也沒有送出。他輕輕地將這條圍巾放在黑黢黢的灶頭上。然後悄然走出了茅屋。
簡生就這麼站定,在這依舊冰封的茫茫天地間,真切地想念起了母親,和和*圖*書母親身為一個錯誤的時代中悲劇性的小人物,無比暗淡的一生。
在北方鄉下舊地重遊的夜晚,他們仍然住在當地民居里。夜間寒氣滲骨,兩個人相擁而眠。他的頭埋在淮的脖頸,在一個溫暖而舒適的角度,聞到她身上熟稔的植物芳香,像是幻想中的家園的氣息。他閉著眼睛,長久地深吻淮脖頸上月光般溫潤的皮膚。他沒有睡著。
他通常說,沒關係,我隨你。然後繼續安靜地眺望窗外的景色不斷閃逝。那個時候,他的心已經是平靜的。大愛無言,大言稀聲。無論什麼疼痛,那個你愛的,善良的人,一如既往地守在你身邊,給你以如此的照顧和關護,在這人情稀薄的世界,此生復有何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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