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這麼睜著眼睛，身處早上十點鐘的天日，卻一片黑暗，看不見任何東西……

他們並肩站了一會兒，各自沉默地懷著感慨的心事，一言不發。一如多年前那樣。

十點了……？

檀木窗外是深濃得不見五指的夜色，沒有一點點光。她長時間地痛，痛到後來累得在疲乏地睡了過去。那夜格外漫長，她一次次醒來，天依然未亮，依舊是那樣的黑暗，身體彷彿被這黑暗所壓迫，不能動彈，於是她又一次次昏沉沉地睡過去。

那個瞬間她心中湧起巨大的恐慌，伸出手無著地想要抓住什麼，整個手臂卻又再次不和*圖*書聽使喚，手指更是不能活動。

走吧，回去了。她說。

身邊簡生的聲音響起，她聽到他喚她的名字，淮，淮。

什麼事？

淮伸出手放在他的掌心。這個瞬間被時光顛倒了真相，多麼令人傷懷。多年前，她正是這樣走在簡生的前面，回頭髮現少年剛剛摔倒了爬起，紅著臉看她。她伸出手來，說，來，簡生，過來。

物是人非。她懷著感慨的心情，一路跟著這個男子上山去。簡生一再轉過身來問她，你要不要休息，要不要回去。她都微笑著搖頭。

她過了很久，用紋絲般的細弱和-圖-書聲音說，簡生，我想……我可能是盲了。

在山頂，他們眺望熟悉的風景。南方山山林林的綠色在冬日里顯得灰暗而蒼茫，覆蓋著一層若有若無的霧氣，不如夏日濃盛蒼翠。冷風呼嘯而來，貫穿心肺。這一切風景在她眼中都只有一片模糊，影像交相重疊，像是拼接錯位的膠片。這麼久以來，她早就已經習慣這疾病帶來的視覺效果，並且始終沒有對人說起。但是她在那一刻不知為何，心中竟因無法看清這記憶的真相而湧起一陣無由的悲鬱。那種心情鈍重地擊在心上，似有長久的震顫和回聲無法平息https://m.hetubook.com.com。

還好。夜裡有陣很痛，後來不知不覺睡著，也就沒有什麼感覺。

你還要再睡么，淮。

幾點了？

你不舒服么？

那日她心情格外好，邀他去爬山，就像多年前那次上山采景一樣。只是大概因為很久沒有人上山，道路濕滑，小徑的有些路段已經被叢生的植物所掩埋，只剩中間極窄的一條縫。這一次是簡生走在了淮的前面，他伸出手，說，來，淮，過來。

她是累的，並且疼痛。但她一言不發，低頭堅持走，不肯回頭。這滿山的高大樹木在頭頂森森密密地遮住了陰霾的天色，林子里格和-圖-書外的陰冷。水霧瀰漫，鳥的破啼之聲反反覆復回蕩，單薄而憂鬱。

他落落拓拓，幾筆就成就一幅小作。孩子般驕傲地拿到淮的面前去，喜歡么。他總是問。淮接過他的畫，隔一定距離煞有介事地端詳。

那日深夜，她因為一日的爬山，腿又開始劇痛，感覺被死死箍緊，並且有針刺般的焦灼。她因疼痛而睡不著，在床上輾轉反側，卻不肯出聲，直到最後輾轉得筋疲力盡，並且漸漸僵硬。

他們在玲溪的那幾日，舊地重遊，四處散步，十分感慨。帶上乾糧，搭車去遙遠的湖畔閑坐，一呆就是一整天。簡生背著畫板和顏料，整日和*圖*書地寫生。畫些簡簡單單的水粉，或者鋼筆速寫，坐在那裡下筆的時候，孩童一般專註天真。她無限欣喜地坐在他旁邊，看他畫畫。看得心生憐憫，忍不住想要摸摸他的頭。恍然中覺得他還是那個暑假在自己的美術班上畫素描的少年，寂寞而安靜地坐在角落，畫架的背後露出他半邊英俊的臉，目光之中兀自有一泊湖水般的憂傷，和深情。

十點了。

她再也克制不住恐懼，淚水一下子就滾出來，格外地洶湧。簡生看到她的手臂痙攣，驚慌地俯下身去，你怎麼了，淮。

簡生不知道，其實淮的復視已經嚴重到使她看到的畫面遠非本身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