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磧皺著眉頭看她的臉，居然笑了。
易颯下到正對著他的樓道上，胳膊抱起，專看他什麼時候能發現她。
易颯觀練如觀棋，只必要時開口。
丁磧一邊接電話一邊拿房卡開門進來。
丁磧說她是「玩兒獨立」，隨便他怎麼想吧，她就是不想用他的錢：她以前是那麼個身份，孤零零到這裏，住他的吃他的，那成什麼了，包養嗎？
——拳頭低一點。
「不是，至少得到水抖子才給配，還得看當地好不好養活，烏鬼一般長在南方，所以丁家人身邊都沒有。」
鏈子被拽斷了，包沒了，只剩鏈子了。
走過一條僻靜的小街，正要轉彎，忽然脖子後頭一緊，被人揪住裙領倒拽進一條岔巷，井袖還沒鬧明白是怎麼回事，一把刀就抵脖子上了：「搶劫！有錢嗎？」
掛了電話，洗手間的水聲也停了，井袖沒出來，大概在抹臉。
該不是又去練了吧？易颯開窗看，這是臨街的酒店，外頭是街，不適合。
先問交叉比對的結果。
說到中途，忽地低頭，伸手「啪」一聲，拍死小腿上叮著的一隻蚊子。
丁席發動車子，正是午高峰，路有點堵，丁磧等得心煩，一抬眼，恰看到街口的攝像頭。
出城前，還專門繞了趟菜場，給烏鬼買路上吃的魚。
她要有自己的房子，自己掙錢，才好挺直了腰桿經營一份感情，一味倚靠他，哪天他膩了，趕她走，她連條流落街頭的狗都不如。
「外頭幾百條街呢。」
這是要看著他練？起先宗杭有點放不開，沖了幾次拳之後就好了，而且點撥真如點睛，寥寥幾句，是比自己悶頭瞎練強。
——收也要有力，收是張弓，張得滿，打出去才有力……
丁玉蝶嚇了一跳：「你要過來？」
「是啊。」
一個拿放大鏡看：「六萬最多了，美女，你這是做舊仿古，鏨刻根本也看不清，就值個金價……」
——不要聳肩。
她清了清嗓子：「第一，我從樓上下來，走到這段樓梯，在上頭站了足有五秒鐘m.hetubook.com.com，你都沒發現我。知道什麼叫『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嗎？練武要專註，專註招式，也專註環境，缺一不可。」
易颯說：「下盤太不穩了，一勾就倒，練武的時候，為什麼總愛說『氣沉丹田』？氣沉下去，重量壓下去，人像樹扎了根，再推也不倒。新手入門，一來就扎馬步，幾百上千次地練沖拳，你以為是折磨你？這叫基本功，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一就是基本功，再多花花招式，都要從這一里來。來，再練。」
所謂「三千年文明看陝西，五千年文明看山西」，這話不是混說的，做古玩的，山西人最多，嘴皮子也利索，能忽悠。
一句話提醒了宗杭：「我下船的時候，看到好多烏鬼，你們三姓，是不是人手一隻啊？」
宗杭嗯了一聲，攥起拳頭，醞釀了會，一拳朝她面門打過去。
什麼破窯廠這麼重要，還不辭勞苦地過來，窯廠下頭也埋著金湯嗎？
水底下，幾大箱的金湯已然整裝待發，外頭罩著百頭兜網，「百頭」意指兜網上至少也有一百個勾頭，烏鬼過來時，水鬼就拿勾頭掛住它腳上的銅環。
他吃喝拉撒，愛幹什麼幹什麼，什麼時候需要她批准了？
手掌送到眼前，蚊子都被拍扁了，她嫌惡地拿指甲撥起，呼一聲吹掉。
她身上有點積蓄，這塊柿子金如果能賣個好價錢，店面的設備、裝修，還有租金，應該都不是大問題。
「報警了嗎？」
易颯嗯了一聲：「你把地點先發給我，我今天在路上，明天應該能到，到時候我直接過去，就不從你那繞了。」
本來想報的，忽然想起「來路不正」這話，又壓下了：她也不知道易蕭這塊柿子金哪來的，萬一是偷來的、搶來的、掘墳掘來的呢？別一個報警，把自己賠進去了。
丁玉蝶說：「那當然，問完之後，我都吩咐了，讓他們千萬別對外說。」
宗杭聽得心嚮往之，覺得那場面，頗像《飛屋環遊記》，一隻和-圖-書烏鬼就是一隻氫氣球，那麼一大群烏鬼，吊著沉重的金湯自水中冉冉浮起，也算人間奇景了。
這不咸不淡看熱鬧的語氣，井袖差點按捺不住：「我不知道，我對這兒又不熟！」
上了車，開車的丁席問他：「磧哥，直接去窯廠嗎？」
「你怎麼回事啊，出去看個店鋪，弄成這樣回來，中介打的？現在中介都這麼橫啊？」
她給宗杭解釋，百十年前，翻鍋這種事兒還沒出現的時候，開完金湯，烏鬼是運貨主力，因為有些金湯水面，根本不適合停船——百十隻烏鬼烏泱泱聚在附近，每隻烏鬼腳踝上都繞了銅環，聽到烏鬼哨后，齊刷刷下水。
宗杭真像塊面板，直直往前砸下去，不得不伸手拚命抓握——幸好胳膊長，抓住了樓底扶手，饒是如此，還是半趴在了地上。
丁席點頭：「市區是這樣，就算街道上沒有，有些店面也裝了。」
不太舒服？不太舒服你去床上躺著啊，擱洗臉池這低頭認什麼罪啊，丁磧伸手搭住她肩，往側面一掀，井袖哪吃得住這勁，騰騰騰連退兩步，後背撞到牆上，愕然抬頭。
洗手間的磨砂玻璃門關著，裡頭水聲嘩嘩的，井袖好像在洗臉，而電話里，那人說個沒完。
「第二……」易颯沉吟了一下，「來，打我，就用你剛剛的沖拳，用盡全力，打我。」
雖然他向來心高氣傲，沒結交過什麼朋友，也沒什麼人脈，但堂堂水鬼，還是很有面子的，那些人別提多配合了，一迭聲的「好的好的當然當然」。
一上午，她跑了不少古玩店，多跑幾家，多聽些行情，才好有個出價的判斷。
宗杭低著頭，說：「沒經過批准，偷偷跑出來練功。」
兩個男人，都戴帽檐壓低的鴨舌帽，拿刀的那個粗壯，邊上還站了一個，精瘦，嘴裏叼著煙。
她上了幾級台階，低頭吹了吹灰，然後坐下來。
「搶錢啊，你像有錢人嗎？搶你還不如劫色呢。」
說這話的時候，他正跨坐在摩托車上，一邊接電話和圖書
一邊看著後視鏡里帥氣的自己：回家之後，他真是更精緻了，面膜用得勤，臉色好到不得了，T-shirt上都是團團的重工刺繡，盡顯奢華。
丁磧說：「這樣，窯廠的事先緩一下，你想辦法幫我調一下監控，先從……酒店外頭這條街調吧。」
丁磧掏出一串鑰匙，嘩一聲扔到桌上：「我今天出去辦事，估計過幾天才能回，你要樂意，去我那住，比這方便。」
井袖哆嗦著打開挎包，一隻手蓋住柿子金，另一隻手抽了幾張大小鈔遞過去：「我……我沒多少錢，就這些……」
跑得累人也累心，到中午，日頭又毒，她被曬得頭暈眼花，決定先回酒店。
她瞥一眼他的T-shirt，都汗濕得粘在身上了。
說完了，徑直下樓，樓下有輛大切候著。
易颯像是看出了他的心思：「別想了，我都沒看過。」
丁玉蝶有點好奇，但鄱陽湖底差點餓死的經歷給他帶來了陰影：不危險的話可以摻和一把，要是有危險，那還是別了。
這就是「點撥」了吧，宗杭聽得認真。
第二天一早，通過酒店聯繫的車就到了，按照易颯的吩咐，一要帶司機，因為她開車遠沒開摩托車利索；二要皮卡，車后斗有足夠的地方放摩托車。
她出了房間。
上了車，易颯向司機打聽了一下車程，然後給丁玉蝶打電話。
魚市有點臟，一地污水，易颯抱怨：「早知道這趟開金湯用不上它，就不帶了，這麼麻煩。」
易颯咬牙：「是你個頭！」
易颯走到他面前，向著他一笑，腳尖驀地勾住他腳踝，向後一帶。
井袖還是沒出來，低低嗯了一聲。
易颯手機差點沒拿住：「你還特意叮囑了，讓他們別對外說？」
丁磧說：「跟啊，看他能出多少妖蛾子。」
易颯一步步下來，問他：「知道錯哪兒了嗎？」
井袖尖叫：「不行，這個不行……」
易颯哭笑不得：「放屁！」
「媽的，打扮得跟個妖姬似的，騎著摩托車出門，我們心說https://www.hetubook.com.com肯定是辦什麼事去的，就趕緊跟上了，結果，他先去吃燒烤，又去買奶茶，抱了一桶爆米花，在環城河邊看了一上午老頭釣魚……磧哥，丁玉蝶就是個神經病，這還要跟嗎？」
他存了點小心思，想通過努力，勤能補拙，不鳴則已，一鳴驚人，時機到時，給易颯看看破繭成蝶的自己——沒化蝶時，在繭里鑽來拱去的醜樣兒，不想給人看。
想不通，但希望所有想不通的，都在易蕭說的那本黑色皮革手冊里。
宗杭臉紅。
丁磧覺得有點不對勁，想了想推門進去：「怎麼了啊？」
他媽的這是人話嗎？井袖吼他：「關你什麼事兒啊？」
真想親眼看看。
夏天就是這事煩，都第三隻了。
她拚死拽住包鏈子，把包往懷裡抱，掙扎間，臉上挨了一拳，又被踹翻在地，一時間眼前發黑，耳邊嗡嗡亂響，抬眼時，只看到快速離開的四條腿。
走廊里也沒有，一直走到盡頭的樓道門處，耳朵貼在門上聽：找到了，在這。
宗杭忽然想到了什麼：「那天姜孝廣帶姜駿下水，就兩個人，連烏鬼都沒帶，他們根本不是開金湯去的吧？」
「第三……」
然後看清是她，訥訥的很不好意思。
易颯頭一偏，伸手搭上他手臂，都沒費什麼勁，順勢往前一帶，宗杭猝不及防，「哎」了一聲，失了重心，差點迎頭撞牆上去。
易颯點頭。
「你出拳的姿勢有問題，別人出拳，軀幹像扎了根，手臂打出去，和軀幹呈九十度，你出拳，半個身子跟著胳膊走了，力氣再大，也輕易就被化掉了。」
「每條路上，都有攝像頭是吧？」
晚上，易颯洗完澡出來，宗杭又不見了。
「哪打的啊？」
俄頃掛完，一個手勢，百十隻烏鬼一起發力，自水底往上騰起——要知道，一隻訓練有素的烏鬼，差不多能拖一百來斤的分量，眾多烏鬼合力，多重的金湯都不在話下。
井袖抹了把眼淚：「沒。」
井袖不自在地別過臉去，她半邊臉腫得跟ｈetuboｏk•cｏm•ｃoｍ饅頭似的，眼睛都成一道縫了，哭過一場，更添紅腫：「沒有，遭搶了。」
易颯想推門進去，想了想轉了主意，她坐電梯上了兩層，進了樓道門，腳步放輕，一階階往下走。
沒等多久，宗杭一個騰起時，眼角餘光驀地瞥到昏暗的樓梯上「飄」了個女人，嚇得「媽呀」一聲，落地時連退幾步，差點從樓道門裡跌進走廊。
剛開吼，眼淚就下來了。
丁磧嗯了一聲。
……
金湯沒法提前開，但可以延後，姜孝廣帶了水下攝像機，應該只是想通過姜駿探路，但丁長盛跟過去湊什麼熱鬧呢……
丁玉蝶得意洋洋：「差不多了，有一個符合的，距離壺口有段距離，我正準備驅車過去確認一下。」
宗杭還是想不通：「那幹嘛開金湯要帶它呢？它起什麼作用？」
估計再問也是白搭，丁磧示意了一下桌子上的鑰匙：「鑰匙在那，想住就過去啊。」
井袖一大早就帶著柿子金出門了。
一個不先看金塊，卻拿眼斜乜她：「聽口音不是本地人啊，你這貨哪來的啊？我跟你講啊，來路不正，起不了價的……」
一個拈了拈她的柿子金：「五萬，最多五萬，妮子，你別死眯處眼的，我這價，最高了。」
看到了，宗杭呼哧呼哧，練得可起勁了，一會抬腿踹，一會出拳，偶爾還來個姿勢拙劣的飛身，飛完身之後還要拿眼神狠狠剋一眼空氣，整得跟自己多厲害似的。
易颯嗯了一聲：「你打聽窯廠的事兒，沒讓丁長盛知道吧？」
井袖低著頭，頭髮垂遮了臉，不自在地說了句：「沒事，就是天太熱了，有點中暑，不太舒服。」
是有人路過嗎？不搶包了是嗎？包鏈子還攥在手裡呢，她急急往回拽鏈子，拽到末了，心都涼了。
「街上。」
「力氣大啊。」
拿刀的把錢接過來，甩了甩揣進褲兜，井袖剛鬆一口氣，叼煙的冷笑一聲，吐掉煙屁股，上來就奪包。
被打成這樣就算了，錢和柿子金都丟了，她現在全身的票子加起來，都不夠付房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