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這個味兒啊，不過也不能誇張，就是那麼一個亮相，兩句詞兒，內容不多，但是感覺要對，你要是準備好了，我們就先拍一條。」
當門打開那會兒，眉眼一抬。
這部片就是張成需要演繹的，他演溥儀，挑戰不能說小。
三個人一和，季銘先看杜醇，再看章影后，扯了一下嘴角：「謝謝大姐了。」
嚯。
季銘的臉化了戲妝，那肯定是比周毅為能看的，首先年紀就小，厚厚的彩兒一遮，那就是光滑一新的絕世名伶。周老哥呢，年紀不小了，兩腮也有點發福了，有點像是四五十再登台的，腫了點，但還有風韻在。
宿舍的燈，亮了一夜。
「我本是女嬌娥，又不是男兒郎……師兄，我要跟你唱一輩子的戲，差一年，一個月，一個時辰都不是一輩子。」
帶鏡試拍的時候，杜醇和章影后都沒一起，站在監視器後面。
台上的，台下的。
「哇。」杜醇沒忍住，小小驚嘆了一聲，索性又說了一句：和-圖-書「小季這扮相真是到位了。」
當張少秋成為還願任務的第18個角色時，他整個人都在微微發顫。
此刻的張少秋，小豆子，當然更像是季銘這樣兒的。
程導發了一聲，沒動彈。
張少秋，程蝶衣。
豐沛到無以承受的角色情緒，氣勢驚人的故事背景，層層疊疊的時空交融，對季銘來說，都是極大的衝擊和負擔。
人戲不分，世道無序。
嘖嘖，老皮老臉，一點感覺也沒有。
老師啊，他竟然對季銘能成了《演員》的表演老師，有些不可言明的服氣。
杜醇心裏可能是最複雜的，哪怕是他，聽到這兩句，也明白過來，什麼叫味兒對了——很難相信，季銘並不是京城人，在京城念了一年多的書，也沒有真唱過旦角，怎麼會有這麼正的腔。
「啊？」章影后看了一眼帶著妝的季銘。
他站起來，仍然閉著眼，但他被眼帘蓋住的視線裏面，卻有一幫戴著瓜皮帽，穿著布棉袍，磕和圖書著瓜子兒，傍著四方桌，一吆喝驚動層樓，叫著好的戲迷，他所在之處，也不是中戲這間宿舍了，而是一座幽深的戲台，有鑼鼓響，有京胡在拉，有噼里啪啦，刀槍交擊。
修長細白的指頭從門縫裡先探出來，是半個蘭花，輕輕往後一拉，竟有不太鮮跳的攏袖子味——這是一個台下的名旦。
按程導的說法，這味兒，太正了。
王宮大院里住的，可不都是全國各地來的官兒了么？
段小樓！
第二天早上五點半，季銘就抵達京郊影視基地，化妝，造型，花了兩三個小時。
京腔不行。
好一個絕世美人兒！
我本是男兒郎，又不是女嬌娥。
「嗯，看過。」
終於輪到拍他的戲碼的時候，程凱歌導演看著他，突然一笑，跟章影后說：「小夥子，不錯。」
他愛，他恨，他照見自己一身榮辱悲喜的人。
現在甭說演員，就是本地人，有這個味兒的也很少了——本朝70年，多少的底子都給你洗和_圖_書
掉了。
「哎呀，季銘這扮相，要是登台肯定迷死一幫小姑娘。」章影后穿著艷紅的褂子，說起話來，還帶著一點老鴇子的樣：「漂亮，還是年輕好啊。」
「所以後來一系列這些事情之後，最後登台，臨死之前，忽然醒悟。這是他的一個狀態變化，所以現在他是在走向人戲不分，所以你出來亮相的時候，哎，得要有一點戲檯子上那種感覺。」程導打了個圈，陡一下轉頭，眼睛一瞪。
他就坐在程凱歌導演監視器的後面，看杜醇和章影后拍。
拿壺的把式沒有四九城的爺樣。
章影后的艷紅，有點太高貴了，看不見多少風塵，不過程導也很懂，沒有意願去幫章影后糾正什麼，更多的是杜醇。
「季銘，昨天李再偉跟你說過了，你這個角色就是女氣的，這個階段的張少秋，還處於走向人戲不分的一個階段，學著學著人戲合一了，他就是程蝶衣，程蝶衣就是他——電影看過了吧？」
炮火連天的血色歲月，和*圖*書凄婉哀怨的愛恨交纏，家國人生，喜怒悲歡，一幕幕一出出，季銘閉著眼，念著詞：
就一個鏡頭懟在大門前。
味兒不對。
「嘖。」
季銘反正也沒覺得特別有味兒——他經常去的那家北兵庫司衚衕里的肥腸面鋪子，裏面的老闆就是京城土著，十代的皇城根下人。那股京城人的味，才叫濃，看你的眼神都是帶著歷史感的——這人祖上闊過么？現在還闊么？嘖，暴發戶怎麼地？嗛，抖起來了，想當年……
「好。」
涼颼颼的。
出來混的，都是狠角色！
「哈哈，趕緊拍吧。」程導一揮手，哪怕已經接近晚上十點了，大家還是動作很利落地忙起來，道具布景什麼都要在二樓弄好，等季銘進門坐在梳妝鏡前面，已經接近11點，月光都從窗戶里透進來。
還有一個人。
然後又轉過去，但不是看杜醇了，反而看在了空處：「金爺，要是沒事，我就繼續扮上了？」
「有我當年看張先生時候的五分神韻。」程wｗw.ｈetｕboｏk•ｃom.com導點點頭：「真不錯。」
這一拍，就是十五個小時，直到晚上九點。季銘就坐在那兒，偶爾站起來鬆鬆腿，補補妝，大部分時候就閉著眼，沉在張少秋的角色里——嘴裏聲音極低，咿咿呀呀念著詞，唱著戲，不太標準，水準也不高，但人很陶醉。
《末代皇帝》。
然後等。
不過有挑戰，才有精彩的節目嘛。
杜醇也笑了，不過有點乾巴。
季銘帶著妝在邊上聽著，看著，卡卡卡，直到程導一揚腦袋：哎，對了，就是這個味兒出來了。
季銘回到宿舍，把門那麼一關，竟有拋水袖的韻致了。
……
隨著門縫漸漸打開，一個帶著半妝的，清冷的，款款的容顏就漸次顯露出來——他系著髮帶，一頭掛在身前，一頭飄在身後，他穿著白綢子的裡衣，骨肉俱立。
「試下一段，你們倆也上去吧。」
下午對《霸王別姬》的所有理解，纖毫畢現地出現在腦子裡。
十幾個小時下來，一點浮躁氣都沒有。
一刀橫頸，曲終人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