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謝。」桃花抬頭,臉上依舊帶著笑,只是眼眶紅得厲害:「妾身連死,都得謝謝爺,謝謝爺選了最沒痛苦的毒,謝謝爺決定將妾身厚葬。大恩大德,妾身永世難忘。」
桃花睡著了,跟只小奶貓一樣蜷在青苔的懷裡,眉頭漸漸鬆開,手也放了下來。
「幾次?」
「你喜歡嗎?」沈在野問。
然而傍晚,桃花醒來的時候,眼裡的沉重半分也沒少。
「主子……」她傻了,獃獃地跪坐在軟榻邊看著上頭的人,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不過看她這樣傷心,倒是頭一回。
話剛落音,軟劍便跟蛇一樣朝他卷了過來。徐燕歸大驚,上躥下跳地躲著,連聲道:「你息怒啊,我又沒做什麼,再說就算想做什麼,我也不敢啊!那女人那麼厲害,不欺負我都不錯了,你還怕我欺負她?」
趙國的民謠可好聽了,總是從宮牆外頭飛進來,女子的聲音溫婉柔軟,聽著讓人覺得有娘親的感覺。她每次被長玦氣得不行,就會靠在那高高的宮牆下聽,聽著睡一覺,醒來就什麼事都沒了。
「有點事耽誤了。」沈在野沒敢看她,帶著她一起進去,坐在那一桌子山珍海味旁邊。
「青苔。」桃花啞著嗓子笑道:「你給我哼首曲子聽吧。」
也就是說,這一場戲里,只有她當真了,他完全沒往心裏去。
沈在野還在書房裡沒動身。
輕笑一聲,沈在野淡淡地道:「我若是捨不得,你hetubook.com.com們不是也會強行讓我舍嗎?倒不如免了中間的掙扎,該怎麼做就怎麼做吧。」
然而沈在野沒給他這個機會,收了軟劍便大步往外走了。
「沒事。」桃花捂著眼睛笑道:「就是給師父丟人啦,他要是知道自己的關門弟子這麼沒用,不但沒得到別人的心,反而把自己搭進去了,不知道會不會一巴掌扇死我。」
沈在野想殺了她?這可真是……突如其來,已經過了這麼久了,她以為他早就打消了這個念頭,也會念在平時感情不錯的份上多護她一些,誰知道他的選擇,竟然從開始到現在。一直沒改變過。
桃花沒說話,頭埋在地上,身子跪著蜷縮,看起來只有小小的一團。
「……大概兩三次吧?」
「嗯,喜歡。」桃花捏著筷子,低笑著問:「爺想先吃哪一盤?」
「我沒意見,只是覺得意外。」抿了抿唇,徐燕歸道:「你竟然當真捨得?」
深吸一口氣,脖子上感覺到冰涼發麻的感覺,徐燕歸立馬老實了:「天天都有去,一共幾次算不清了。」
「她其實當真是很喜歡你。」徐燕歸撇嘴:「我都看出來了,每天晚上都在給你綉枕頭。」
「主子?」青苔有些擔憂地看著她:「您還好嗎?」
「沒事。」嘴上是這麼說,徐燕歸還是忍不住撐著書桌看著那後頭的人道:「你真的打算在這兒棄了她?」
伸手捂了捂自己的https://www.hetubook.com.com眼睛,桃花躺在軟榻上,鼻息間隱隱還能聞見枕頭遺留下的葯香。
真真切切是傷了心了,除了演給人看,其餘的時候桃花很少哭,然而她現在覺得鼻子很酸,大概是想家了。
她才十八歲而已,放在普通人家,還應該是個不諳世事的小姑娘,天真善良地等著夫君來娶她,給她幸福美滿的下半輩子。土溝女號。
日落西山,相府里的燈一盞盞亮了,沈在野穿過迴廊,穿過花園,最後停在了爭春門口。他覺得自己走得算是很快的,但是不知道為什麼,站在這裏的時候,天已經黑透了。
青苔一愣。連忙點頭,坐在軟榻邊輕輕拍著自家主子的肩膀,哼了一首趙國的民謠。調子又軟又暖,像是晚上母親哄孩子入睡一般,溫柔的手將所有的痛苦都一把抹去了,只留下甜甜的夢境。
身子一僵,沈在野閉了閉眼:「我就知道瞞不過你。」
說會兒話?沈在野起身,一步步逼近他:「幾次?」
「我為什麼要認輸?」奇怪地看他一眼,桃花道:「他的確會捨棄我啊,我只覺得他不會殺我而已,捨棄的方式有很多種不是嗎?」
「……」好像也是這個道理。
「你不是都要殺了她了嗎!」徐燕歸連忙大喊:「現在算怎麼回事啊?為個死人跟我算賬?你還敢說你心裏沒她?!」
「爺,您終於來啦?」門打開,有人跟往常一樣朝https://m.hetubook•com.com他撲了過來,低垂著腦袋略帶委屈地道:「餓死妾身了,菜都涼了,您做什麼去了?」
長嘆一口氣,徐燕歸點頭:「好,既然你都這樣決定了,我也不可能阻止。你先把解藥吃了吧。」
徐燕歸在他面前走來走去,走得他眼都快花了:「你怎麼了?」
他沒看錯,就是絕望,一片黑色之中,一點亮光都沒有。
真是失敗。
「多謝爺的款待。」吃飽喝足,桃花起身,朝著沈在野行了大禮:「也多謝爺一直以來的照顧。」
「起來吧。」沈在野低聲道:「你既然看得透,又選擇按照我的路去走,那我也沒什麼好說的了。等你去了之後,我會將你厚葬。」
堂堂沈在野,叱吒風雲的丞相,從小到大都是站在人群頂尖上,再難的事放在他手上都能被順利地解決,從來沒有嘗過失敗滋味兒。這麼一個人,現在眼裡竟然透出了絕望的神色。
「上次打的賭約,娘子是要認輸的意思嗎?」突然想起來。徐燕歸連忙問姜桃花:「你上次說,遇見大事的時候,沈在野一定會選擇捨棄你的,不然你就把命給我。」
竟然會有人選擇相信沈在野不會殺她!這個人是別人的話徐燕歸還好想,可竟然會是姜桃花,這讓他說什麼好?他都能一眼看穿的事情,聰明如姜桃花,難道心裏不明白嗎?
一柄軟劍從沈在野的腰間飛出來,輕飄飄地停在他的脖頸旁邊。
徐燕歸本來還想
https://www•hetubook•com•com揶揄兩句的,可對上他這眼神,他竟然覺得心裏一震,跟著難受起來。
微微一怔。青苔驚愕地看著自家主子。她嘴角上揚,笑得很開心,但是捂著眼的指縫間,怎麼像是有淚流了出來,開始只是一滴,後來卻越來越多,一串串地流出來,捂也捂不住。
「你……」
「別別別。」徐燕歸連忙擺手:「我可什麼都沒做,你這麼激動幹什麼?人家一小姑娘千里迢迢嫁過來也不容易,我就跟她說會兒話而已,碰都沒碰一下。」
「這最後一程,爺也不打算送妾身了嗎?」看著他的背影,桃花輕聲道:「放心,妾身不會記恨爺的,您還是留下來吧。」
可惜她生成了姜桃花,生成了趙國的公主,他的娘子。頭上戴著金簪玉釵,身上穿的是華服錦繡,命比別人富貴,卻也比別人短了許多。
喉嚨微緊,沈在野起身,抬腳就往外走。
面色含霜,沈在野下手極狠,一拳打在他心口,軟劍瞧著就要卷上他的臉!
既然知道有毒,她還吃?
徐燕歸圍著桌子繞了幾圈,最後無奈地道:「你自己小心吧,我先走了。」
桌上翠綠的瓶子里只有一顆解藥,沈在野靜靜地看了它一會兒,拿著收進了袖子里:「等會再吃也不遲,萬一她有什麼花樣,藥效過了,那我還得陪她一起死。太不划算。」
桃花臉上帶著笑,卻也沒抬眼,只殷勤地給他擺好碗筷,然後道:「多謝爺賜菜,這些菜就算冷了應和-圖-書該也很好吃,看樣子廚房應該是下了不少功夫的。」
「主子。」花燈從外頭進來道:「相爺賜了晚膳,說等會就過來。」
收斂了平時嬉皮笑臉的神色,徐燕歸真的很想問他一句,你還好嗎?
手微微收緊,沈在野目光冰涼地看了他一眼:「你再敢趁我不在往她那兒跑,我會打斷你的腿。」
點點頭,桃花看著他消失在窗口,眼神跟著便黯了下來。
沈在野沒看她,臉上一片平靜,只盯著桌上的菜,看姜桃花一樣嘗了一點,最後喝下去一大碗湯。
「你不是一早就想讓我處置她嗎?」沈在野垂眸,手放在袖子里,低聲道:「現在如你所願,還有什麼意見?」
離開趙國已經好幾個月了。千里之外,音信全斷,不知道長玦是不是還那麼倔,總是闖禍。也不知道師父是不是還穿那一身大紅的牡丹裙,走在街上被人圍住看。更不知道她養的那株小花,現在有沒有人照顧。
「好。」桃花笑了笑,到妝台前將自己的臉收拾得什麼也看不出來,然後規規矩矩地坐著等沈在野過來。
微微鬆了口氣,青苔紅著眼睛想,這麼一覺睡醒,主子應該就能將不好的事情全忘記了吧?就當它們都沒發生過也好。
手一僵,沈在野停了動作,怔愣地看著他。
屋子裡安靜了一會兒,桃花深吸一口氣,夾了肘子肉,慢慢放進嘴裏,像吃普通的菜那樣吃著,咽下之後還笑:「真好吃。」
「你先吃吧。」沈在野抿唇:「我還不是很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