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遺體移進去了，總不可能……

當初趙興打貝軍的主意，趙芝蘭就決定徹底和他們斷了。

貝瑤目光有些冷：「不需要。」

在金子陽看來，裴川才出獄，不止身體殘缺……還是個「無業人員」。用什麼去爭人家的女兒？

「她外婆出殯的錢、墓地，都是霍旭找的。你有個心理準備吧。」金子陽咬牙，心裏也摸不準。

沒一會兒來人了，裏面匆匆忙忙，霍旭走向貝瑤。

快四年的時間， 這個少年比誰都要努力， 在「第七監獄」積極接受教育。

霍旭看了眼趙芝蘭，也知道她脾氣倔，出去打了個電話，然後又回來道：「我能最快找到墓地，火葬那邊也會來人。阿姨，你女兒救過我，就當我幫你家忙吧。」

然而他心中一直挂念過年時金子陽帶來的消息——貝瑤外婆病重。

這句話讓一屋子的人都把目光落在他身上，貝瑤輕輕皺了皺眉。

因此這回貝瑤考完期末考試，趙芝蘭才給貝瑤說：「回來見見你外婆最後一面吧。」

年後這件事過去了，只是霍旭不肯收趙芝蘭的錢。

霍旭本來不是抱著好目的靠近她，卻屢屢有些失神。

「……」

趙芝蘭骨子裡是個倔強的女人，貝瑤只能牽著弟弟出去。

開春正好是裴川提前出獄的日子。

她有時候也不能明白，為什麼同樣是舊時代苦難里走過來的女人，偏偏就瞧不起女人，苛待女兒。

她上次「中了」那十來萬，不是不願意花錢，而是不想再掉進趙興這個坑！她恨透了這個弟弟吸自己家血的行為。

門外的趙小蒼聽到忍不住說：「姑，你自己捨不得給貝瑤買新衣服，這也能怪我爸？」

趙芝蘭別過臉，不讓一屋子人看到她的淚水。

她給的一切太美好，他陷得太深了。

趙芝蘭咬牙說：「我媽的事，不用外人管，我出錢就我出錢，但是趙興，你再敢伸手問我要一分錢，我用菜刀砍了你！」

「裴川，你這輩子算不算柳暗花明， 絕處逢生？」陰差陽錯走上了另一條路， 出獄反而能直接為祖國工作。這輩子或許得奉獻， 然而終究是榮譽的。

然而不論怎麼樣，人要死了，過往也就一筆勾銷。她當過母親，知道女人生孩子多痛，才會臨終過來服侍。沒想到趙興連他親媽的棺材都沒想準備，反而賴上和圖書了趙芝蘭。

上次貝軍的事，母親選擇了趙興，她就發誓不再管了。如果今天她依然被趙興給賴上，她這輩子都咽不下這口氣。

她帶了好幾年的孫女趙小蒼，嫌她臭。

霍旭給貝瑤外婆找的墓地和各種費用加起來——整整十五萬。

「成前輩。」他淡淡說，「我沒有念過一天大學。」

那個時候的外婆約莫也明白了兒子不可靠，將來也許是靠女兒養老，因此對趙芝蘭的女兒貝瑤態度特別好，裡外誇瑤瑤漂亮。

趙興喜形於色：「謝謝你，大好人，大好人！」

「你說得輕鬆，你給錢啊！」

貝軍小聲說：「姐姐，媽媽一天沒吃飯了。」

出獄究竟是件值得慶賀的事，儘管貝瑤和金子陽他們都不知道，這一切依然在有條不紊地進行著。

趙興把毒癮戒了，家裡卻傾家蕩產背著債，總之他是打定主意不管母親遺體了。

趙芝蘭當年用全部身家，求他放過他們家女兒，那時裴川還沒有坐過牢，趙姨他們尚且如此。現在坐完牢出來的境況無疑更加糟糕。他怕貝瑤因為和他在一起受傷害，更怕她看清這個世界，離他而去。

那天晚上外婆還是去世了，沒有留下一句遺言。

金子陽接到他電話的時候還是懵逼的，兩人一見面：「卧槽川哥你越獄了？」

那沒辦法，總不能天天搞抽獎，別人又不是傻子。

有錢有顏，還是留學歸來的。

裴川，男， 22歲。

老人遺體就在這裏，趙興說他一分錢都沒有。

要是別人就算了，可是霍旭的身份，也是不容小覷。

貝瑤有些焦躁，她沒有記憶，不明白這個人要做什麼。

裴川握住筆的手頓了頓。

病房裡突然吵了起來，趙芝蘭第一次這麼生氣：「老家你不修墓地，城裡買不起墓地，趙興，你這輩子好樣的，錢敗光了，你媽下葬都來不及！」

趙芝蘭被個小輩氣得不輕，瑤瑤為什麼不能買新衣服？還不是因為趙興撞死了人！她顧及這十多年養育之恩拉了這個弟弟一把，把錢都拿去給他「周轉」，結果看看人家怎麼說的！

趙芝蘭弟弟趙興出生以後，得到萬般寵愛。趙芝蘭這輩子只有嫁給貝立材以後，才從那樣的生活壞境中解脫出來。

裴川說：「上次賣軟體剩下的錢呢？」

霍旭抿唇：和圖書「你是不是有些討厭我？」

她寶貝了一輩子兒子，結果兒子是個敗家子，不光敗光了家裡撫恤金，還把姐姐趙芝蘭家拖累了十來年。她很少關心這個女兒，沒想到生命最後一段時間，屎尿都是趙芝蘭在伺候。

金子陽心情複雜：「川哥啊，這些錢真不違法吧？你別又把自己搞進去了，你要是沒事做，可以來我爸公司當經理啊！」

外婆說不出話，握住貝瑤那隻手用力，一直在顫抖。

霍旭說：「我給。」

天知道趙姨他們家會不會因為這份恩情，更喜歡那個霍旭。霍旭身份確實很牛逼啊，海歸、豪門，長得好，溫柔體貼的，大多數女孩子估計都看得上。

成錚海過去瞧，年輕男人在桌案前坐得筆直， 填那個表格。

裴川腳步頓住，緊緊抿唇。

又要面臨傾家蕩產都給不起的錢，趙芝蘭臉色難看極了，壓力也重。這都是些什麼事啊！天上能不能再掉個餡餅？抽個獎什麼的？

後來天色更晚了些，貝瑤過去抱了抱趙芝蘭：「媽，先回家休息吧。」

貝瑤來不及趕去看裴川，只好給金子陽打了個電話，讓他給裴川講一下。

這個世界對他的定義因人而異，有人或許會感嘆他出獄以後就是國家科學家，然而還有一部分人只會看到，他是個坐了四年牢，沒有念過一天大學的男人。

愛屋及烏，趙小蒼的漂亮衣服，卻大多是貝瑤外婆買的。

金子陽說到這個就愁：「那玩意兒挺值錢的，你說最低三百萬，結果人家報價就五百萬，嚇得我趕緊加了一百萬。最後六百萬成交，至今……呃……給了趙姨十二萬。」

「第七監獄」出獄流程和其他監獄不同，畢竟這地方往好點說，也是另一個人才培養搖籃。

他在牢里不見天光，與這些老前輩們相處，學到的固然多，可是以後要面對的是複雜的社會。

裴川在高三暑假入獄， 後來和國家簽訂了一份四年的協議， 按理說他正式出獄時貝瑤剛好大四。

趙小蒼自從霍旭出現，就心臟砰砰跳。優質有錢男人，她還是辨認得出來的，而且這男人一來，就又出錢又出力。

本來是不懷好意，可是越靠近，越說不清楚心裏的不甘心是什麼。

所以儘管趙芝蘭有些神傷，依然沒立刻把貝瑤叫回來，怕女兒在學校心神不和_圖_書寧，又怕耽誤她期末考試。其實趙芝蘭嘴上沒有說過，心中是有怨的，貝瑤外婆這輩子就一兒一女，女兒趙芝蘭是姐姐，小時候吃夠了苦，小時候身高還不及農村灶台高就要做飯。

趙芝蘭當即過去給了趙小蒼一耳光，趙小蒼懵了：「你打我？」她爸媽都沒打過她！鄧菊臉色也難看起來，當即說：「姐，我家小蒼又不是小孩子了，說錯了話也不至於動手吧！」

此言一出，空氣安靜了一瞬。

這他么……住皇陵啊！

貝瑤目光清透，不回答他。

「我媽？」趙芝蘭多少年積壓的難受一下子爆發出來，「是我媽！讓我七歲開始煮飯洗衣服，小學讀完就輟學，養雞養鴨子，你吃雞蛋我吃紅薯。最後我女兒穿你女兒舊裙子！她活著你從她那裡搜刮錢，死了你又不想管，你還問我要錢？」

趙小蒼媽媽鄧菊連忙拉住女兒，瞪了她一眼。

成錚海拍拍他肩膀：「年輕人，以後就好好在外面為國家工作知道嗎？未來社會就靠你們了！」

「那又有什麼關係？你看現在的大學生，把大學四年讀完，誰可以當科學家， 誰可以去國家研究所或者一線工作？你這四年付出了多少， 以後比起你同齡小男生， 你成熟太多了。以後有了出息， 記得來看看我這個老頭子。」

沒想到最後料理母親後事的是個年輕小夥子，這簡直在逼趙芝蘭做選擇。

誰也不知道重男輕女的外婆臨終在想什麼，有沒有後悔。

只除了那年為了生二胎貝軍，趙芝蘭回娘家住過一段時間。

趙芝蘭也愣了愣，然而現在太亂，也顧不及想太多，只是點頭：「你找人，我把錢給你！」

不知道誰說過，當一個人成為母親，那麼在她眼裡，孩子最重要，其次才是父母。人類永遠更加疼愛下一輩。

為什麼呢？明明她十六歲時，還願意對陌生人生出援手的。可是如今他回國，身份也高，她卻始終有些討厭排斥他。

現在是二月份遺體能保存幾天還好，要是夏天，那簡直！

小貝軍牽著媽媽的手，他雖然不懂事，可是也知道家裡發生大事了，不敢說話，老老實實站著，也不抱怨臭。

趙興這輩子是個棒槌，沒有做過一點好事，貝瑤外公死於意外，得到不少撫恤金，都被外婆花在趙興身上了。

趙和圖書興煩躁得很：「關你屁事！」

那隻布滿皺紋的手抖動著，外婆用了很久的力氣才辨認出這是外孫女，她這輩子沒有疼過的外孫女。

趙興沒說話，也沒呵斥外面的趙小蒼。

他看見故鄉的一草一木，彷彿已經過去了，陌生又熟悉。

趙興嘀咕道：「不是有人出錢了嗎？」

裴川並沒有畏怯心理，他不怕外界的目光，然而顧及貝瑤，他卻不得不多想。

貝瑤出生以來一直由趙芝蘭親手拉扯養大，貝瑤外婆是沒有幫趙芝蘭帶過一天孩子的。

沒多久就開春了。

他還在牢里的時候，她的同學們可能還不知道她有個他這樣的「男朋友」，他也可以等著她少女心性沉澱，看清真心。將近四年的時間，貝瑤隨時都有反悔說分手的退路，然而她並沒有。

少女不為所動，霍旭也是急了，今天才強制插入這件事。

她打包了一碗稀飯，讓弟弟拿著，她抱著弟弟跑回來。

趙芝蘭臉色鐵青。

外婆病重，已經快不行了。

男人換上假肢，許久沒有戴假肢，他有些許不適應。

趙芝蘭在病房裡，貝瑤回來，她招招手：「過來看看外婆。」

趙興有些煩躁：「我媽才死，你說這些做什麼！」

裴川把表格填完，沒有接話。

在B市時，他刻意創造了好幾次機會和她見面，她都暗暗躲開。他送去的禮物，貝瑤也沒有收。

病房吵得這麼大聲，許多人都在看熱鬧。

然而趙芝蘭卻知道，嘴上說的東西最容易。以前貝家的錢都借給趙興敗光了，以至於家裡窮到讓貝瑤穿她小蒼表姐的舊衣服。那麼困難，外婆也沒能幫一把。

他鮮少與她說話，然而她身上帶著二月清冽的香，有幾分外面的冷意。

霍旭說：「當然是真的，一會兒我讓人安排。」

趙芝蘭怒道：「你和趙興不教，就怪不得我動手！」

裴川直接回了C市，天空很藍，外面的空氣也很清新。

2013年過年時，貝瑤沒有辦法去看裴川。

成錚海哈哈大笑：「二十二， 到法定結婚年齡了。」

裴川剛要走，金子陽叫住他：「那個，川哥，你聽我說。前段時間貝瑤說她外婆重病，我就關注了下，然後發現……B市霍家那個霍少在追她。」

裴川頷首。

金子陽把卡遞給他：「還剩五百多萬。」

2013年過年的時候， 裴川和_圖_書提前填表格，年後釋放證明和任職書會一同發放。

「你……你別難過，有什麼需要幫助的給我說。」

這一晚天上下著雨，出了醫院還得走很久。貝瑤不放心舅舅一家人，只能把弟弟帶在身邊，

她匆匆趕到老家醫院時，外婆正拉著趙興的手，一雙渾濁的眼看著唯一的兒子，嘴唇動了動，卻說不出話。

而她從小疼著長大的孫女趙小蒼，燙了一頭大|波浪，表情很難看地站在門邊，似乎被這股氣味熏得受不了。

外婆的眼睛看過一屋子人，最後眼角流出渾濁的淚。

裴川沒多說，點點頭。他任職通知都下來了，今年夏天就可以去研究所。

貝軍害怕，抱著貝瑤不讓姐姐過去。他現在害怕舅舅極了，始終記得當初趙興差點傷害他。

五年制的專業， 她還沒有徹底走完。

貝瑤過去，輕輕握住老人另一隻手：「外婆，我來看你了。」

裴川冷冷看他一眼。

她如果哪天因為被傷害，害怕了，想要離開他，他受不了。

趙興梗著脖子：「這也是你媽！」

裴川摸著口袋裡「第一科學研究所」的入職書，沒有說話。

空氣中有淡淡的尿騷味，趙小蒼站在門邊，鼻子側對著門外，不時吸一口外面的空氣。

趙芝蘭希望母親走得體面些，給自己媽換衣服，貝瑤想幫忙，趙芝蘭說：「瑤瑤帶著弟弟出去，這裡有媽就行了。」

沒想到是為了她表妹貝瑤！

等貝瑤他們走了，鄧菊悄悄掐了把趙興：「你看人家閨女是個有本事的，那男人一看就是有錢人，還這麼討好貝瑤。你可不許跟你姐生分了，以後我們家小蒼……」

裴川始終面色平靜，讓人不知道他心裏在想什麼，成前輩說：「你這個人唯一的不好，就是年紀輕輕，思慮太重。」

裴川換了身衣服，他22歲了，眉眼英挺，不笑的時候分外冷淡。

大家都看向貝瑤。

霍旭就是這時候來的，他穿著西裝，看了眼貝瑤。

然後進去問：「發生什麼事了？」

趙興態度立馬變了，卻還是有些懷疑：「你說真的假的？」

霍旭看了眼床上咽氣的老人，還有空氣中的異味，他說：「先讓老人入土為安吧。」

貝瑤皺眉，最後帶著貝軍去醫院外面買吃的。

但一個男人，不可以不給女人未來。

趙芝蘭也不喜歡霍旭，原因很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