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萬曆牌
第一百一十二章 都說

「先說奏疏,再說奪情,最後再說這五個人的處置!」
咋的,是覺得只能打發五個人出海,太少了怕咱虧?
如果馮保還要用處,打死五君子的就會是其他宦官,總之——宮裡煉丹的嘉靖皇帝與宅邸服喪的首輔大臣根本不知道這件事。
「鄒君說世道人心不是認為首輔喪失天良,就認為他是豬狗禽獸。」張翰嘆了口氣,道:「老臣從未聽人說過,這大約是他自己的想法。這便是臣對這份奏疏的看法了。」
如果是兒子的父親呢?
小皇帝露出標誌性的傻笑,笑得很假,末了笑容一收,面無表情地揚起下巴:「都說!」
「沒有了?」
這讓她不禁去想,如果說嘉靖皇帝在位,又或者是她的丈夫在位,這兩位被世人稱作明君的皇帝,又會怎麼處理這件事呢?
她終於想明白一個事:主弱臣強,張居正把持了朝政,她的兒子被|操控了,而朝政被把持、皇帝被|操控的原因,是她的兒子和_圖_書還未長大。
小皇帝此時此刻身上有一股氣,借登基以來朝堂最大的攻訐事件,讓十四歲還未到親政年紀的皇帝第一次短暫而絕對地握住朝堂的主動權,一切都在等他下決定。
隆慶皇帝很可能壓根不會下奪情詔書,一個年長的皇帝是不容易受到朝臣操控的,即使高拱備受倚重,也同樣是皇帝的老師,但君臣之禮從未變過,直至兒子登基才有跋扈之言……想到這,李太后垂簾之後望向朝臣的目光突然冷厲。
「去歲,有縣官貪污銀款,被刑部嚴查后以南洋軍法銃斃在南京城下,這事刑部不會有人不知道。」
如果此時此刻她的皇帝突然成長羽翼豐|滿,那天下間簡直再沒有比這更幸運的事了!
即使事情真的發生在嘉靖朝,嘉靖皇帝的性格也不會明明白白的表態,事情會以完全不同的面貌展現在天下人眼中:世人所稱讚的『五君子』都會被玩弄權術和-圖-書的馮保打死。
小萬曆笑得讓人心發慌。
小皇帝的笑容回到臉上,追問:「怎麼言過其實了?」
可說對,誰敢?
鄒元標罵了張居正是豬狗不如的畜生,又擠兌皇帝是個長不大的小孩子。
小皇帝對張翰的話不太滿意,笑道:「張卿持重,就事論事,老師是不是非常之人朕不知道,不過朝堂上有非常之人呀,靖海伯就是一個,朕想聽聽陳帥有何高明見解。」
張翰眨眨眼,坐在椅上老神在在地愣了愣,頓一頓才起身出班,深吸口氣拱手道:「回陛下,老臣以為這奏疏很多事說的都對,聽起來振聾發聵,但更多言過其實,聽聽就算了,當不得真。」
但在兒子的笑容里她彷彿看到萬曆的爺爺,反倒讓憤怒的她強壓怒火,耐心聽著萬曆接下來的處置。
「但其言黃河泛濫成災是真,百姓饑饉官府卻不聞不問,這並非實情。臣督過河道,歷年黃河或決口、或南移,河道總督治河道和_圖_書,朝廷撥下賑災銀,何況還有自北洋陳帥任南洋時定下的規矩,不但戶部分司要督銀款,南洋軍兵也要督。」
他嬉笑著搖頭,居然還露出有點抱歉的意思向勛貴朝班看了一眼,陳沐知道皇帝是在看自己,但這個有點抱歉的眼神是什麼意思?
陳沐嘆了口氣,端著象牙笏出班,小聲抱怨還要讓所有人都聽見是個技術活,道:「朝上這麼多賢人,陛下我個大老粗能有什麼高見,唉……不知皇帝想聽的是在下對這份奏疏的看法,還是對陛下奪閣老情后朝中議論紛紛的看法?」
「吏部尚書是百官之首,張卿。」小皇帝收斂神色,肅容對坐在最前的張翰問道:「您覺得這奏疏,說的對嗎?」
這麼嚴肅的場合,小皇帝將目光瞟向勛貴朝班,與立在中間兩手端象牙笏站立的陳沐對上眼神,賽驢公心領神會,帶著藏不住的笑意端著象牙笏小心翼翼地向皇帝微微垂頭以極小幅度作了個揖——陛m.hetubook.com.com下冰雪!
「奏疏上說,閣老是『雖有所作為』,天下選官考成、清丈田畝、賦稅盈餘,若這隻是有所作為,天底下誰敢說自己是大有作為?」
媽呀,這誰敢回答啊?說不對吧,想象確實是,你張居正在父母膝下盡孝已經有十幾年了,如今老父親過世都不打算回去奔喪,名節有虧誰都圓不回來。
皇帝差點笑出聲。
這種時候皇帝不應該大發雷霆的嗎?
一直堅信且感激張居正的心,就在此時此刻裂開一道縫隙,她沒有說話,臉慢慢轉向龍椅,目光的冰冷換做熱切,垂簾后隱藏在大袖裡的手互相抓握——她從來沒有像此時此刻希望兒子快速長大。
「臣是言路出身,知曉頑疾,言官上奏疏以刺|激、誇張為重,哪怕被廷杖都無所畏懼。這樣的風氣形成已經很久了,事情每況愈下,演變為今日像許多人甚至並不關心事情本身,只在乎添油加醋、一舉成名,證明自己是敢說話的大臣。」
李太后和*圖*書看向兒子的目光閃爍,現在皇帝還未親政,張居正不在,真正說了算的是她。
說出這樣話的人,哪怕不打死也要打斷一條腿,否則既不能解心頭之恨,更不能安撫名譽遭受攻擊的張居正。
而且在知道之後,還能給天下人一個滿意的交代,比方說動手的宦官繼續專擅直到有一日受到懲處;又或者張居正繼續專權一段時間,等人們慢慢淡忘這件事,突然被人鬥倒。
但這事拿嘉靖來比,根本沒法比下去,因為嘉靖在位就不會出現張居正柄國的情況,朝廷不會對張居正如此倚重,自然也不會有必須奪情的必要。
硬憋著肅容神色對張翰露出傾聽之態,就聽老爺子接著說道:「陛下也說了,能看見聽見這份奏疏就是言路很廣;選拔官吏的路子是吏部事,臣下朝便會重新考量,如有失職之舉絕不姑息;判決囚犯雖在地方,刑部在各地的分司卻能管轄到,國家律法早有定製,有罪無罪早有定論,臣不在刑部,所知有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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